V077太平間
最後總算勸杜箬喝了一碗粥,她仍是堅持要去醫院看陸霜鳳,鄭小冉攔不住,只能硬着頭皮陪她去。
其實太平間那地方不是隨便可以進出的,但是杜箬在醫院裡也有些熟了,再者醫生可憐她,便破例讓她帶着鄭小冉去看一眼。
有專門的人員陪着,坐走廊最盡頭的那架電梯去地下一層。
那是盛夏的七月,暑氣燥熱得很,可是電梯門一打開,鄭小冉已經覺得脊背上陰嗖嗖,好在燈光打得很亮,碩大的白色節能燈一盞盞接連着蔓延到走廊的盡頭,可惜是白光,照着牆面上有些斑駁的綠色油漆,眼前這場景,寒澀得鄭小冉忍不住顫抖。
工作人員走在最前面,手裡似乎拿着一個牌子和鑰匙,他率先從電梯裡走出去,嘴裡很隨意的說:“走吧,就在前面,這地方有點冷…”
鄭小冉其實膽子很小,所以腳步已經縮在電梯裡,可杜箬卻面無表情地跟着工作人員走了出去,鄭小冉咬咬牙,也只能扛着大跨步跟上,拽住杜箬的手臂。
其實通往太平間的走廊不長,但可能因爲燈光太刺眼,感覺那窄窄的廊子就像一條沒有盡頭的光帶,鄭小冉屏住呼吸,緊緊拽住杜箬的手,頭皮一陣陣發麻,恨不能自己連走路都不發出聲音。
走在前面的工作人員又開始說話:“好像我聽說是車禍吧?賠償都談了嗎?遺體呆在這裡都有規定的,過了規定的時間醫院就只能按照條例拉去火葬,所以家屬你們別拖着,拖到最後對你們沒好處…”
工作人員的聲音不大,且可能因爲他經常在這地方出入,所以情緒完全不受影響,談話的口氣都像在拉家常,只是走廊狹窄,幾乎可以聽到迴音。
杜箬一路都是那表情,不說話,抿着脣,彷彿腳步都是一個頻率,那工作人員見她不搭腔,便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很快就走到門口,金屬的一扇寬門,門上釘着一塊藍色的漆面牌子,寫着“太平間”幾個字。
鄭小冉差點就要逃了,這三個字只在鬼故事或者恐怖電影裡看到,真的臨到自己面前,她寒得牙齒都要打架。
可是工作人員不會理會他們的情緒,掏出那竄鑰匙,翻了一下牌子。
“編號312,嗯,找到了,跟我進去吧…”遂用鑰匙打開門,一陣更冷的冷氣撲面而來,鄭小冉是結結實實打了一個抖,眼睛一閉,感覺臉上的皮膚被冷氣醺得適應了纔敢睜開眼睛,將頭慢慢探進去,很大的一個封閉空間,燈光有些暗,一面牆上全是雪櫃,像一個個方形的抽屜,而每個“抽屜”上面都掛着一個白色的牌子。
那工作人員在那排雪櫃前走了一遍,嘴裡唸唸有詞:“#312…#312……在哪兒呢?…”
杜箬也一直站在門口,眼前的一切都感覺被蒙在一層薄紗裡,那個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走在霧氣中,終於停下腳步,對着一個雪櫃喊:“啊找到了,312號,就這個…”
她的手一直被鄭小冉握住,見那工作人員去拉雪櫃的拉環,杜箬突然手指一縮,轉身就往外走…鄭小冉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手心一空,等回神,杜箬已經快步要走到電梯口。
“喂,杜箬,你不看了?喂……你等等我…”
可是眼前的人腳步越來越快,若不是因爲大腹便便行動不便,她肯定就飛奔起來了,所以最終鄭小冉還是沒有趕上,杜箬閃進電梯,很快就摁了關閉鍵消失。
鄭小冉等着下一班電梯上樓,氣喘吁吁地在大廳裡轉了一圈,汗都出來了,依舊沒有找到杜箬的人,她只能給她打電話,可是電話不通,該死的她不接,沒辦法,鄭小冉只能一路尋着往醫院外面跑,總算看到那枚白色的消瘦身影站在醫院門口的馬路面前…一輛輛車飛馳而過,摩擦帶動的風吹起她裙角的邊緣…她的頭髮依舊很亂,跟着裙角往一個方向飄逸…
鄭小冉嘆口氣,走上前,軟軟地說:“不看了吧,事情已經這樣,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杜箬不說話,就一直站在那裡,目光冷冷看着馬路的中央,鄭小冉以爲她是因爲恐懼,所以輕攬她的肩膀,刻意輕快地岔開話題:“要不我陪你去看下喉嚨?喉嚨要看哪個科?耳鼻喉?”杜箬的眼珠卻動了動,扭頭看着鄭小冉,嘶啞的聲音說:“我媽就是在這裡出的車禍…那時候地上流了一灘血…”
鄭小冉心口一驚,眼光立刻飛到馬路中央,車來人往,黑色的柏油路面,空空蕩蕩。
最後鄭小冉還是沒有本事勸得了杜箬去看下她的喉嚨,但她提出要去看弟弟,便也由着她,所以兩人又並排往血液科走,還沒到病房門口,杜箬只感覺身旁衝出一個人,一把拽住杜箬的胳膊…陣每貞圾。
鄭小冉是被嚇到了,應該說她從太平間出來,到現在那小心肝還沒恢復正常的跳動頻率,所以突然面前被攔了一個人,她還沒反應,眼前那人卻毫無徵兆地“撲通”跪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喊:“杜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發發善心,放過我男人…”
心驚肉跳的早晨啊,鄭小冉覺得自己的心臟要破裂了,這是要怎樣?上演古代劇裡的攔路伸冤嗎?
杜箬卻一直沒有什麼反應,臉色很冷淡,一隻手臂因爲被面前那女人拉着,所以身體不和諧地往下傾,要不是鄭小冉拽住她,她肯定就摔下去了。
鄭小冉有些火了,扒開那女人拽住杜箬的手指,冷冷道:“怎麼回事呢?你是誰?突然這樣跪在別人面前,拍戲啊?”
那女人沒搭理,應該說是哭得很投入,額前的糟亂劉海被汗水浸溼,有些黝黑的臉上也是淚,一塊塊地糊在一起,五官因爲哭得太揪心都糾到一塊,那模樣,着實讓人覺得同情。
鄭小冉已經有些猜到面前跪着的人是誰了,應該是肇事司機的家屬。
果不其然,那女人的手被鄭小冉扒開之後,索性又額頭點地的磕拜了幾聲。
“…我知道我男人撞死了人,但是他也不是故意的…我身體不好,只能在家打打散工,家裡還有兩個孩子,所以你要我們賠錢,我們根本賠不起…”
杜箬眼皮動了動,似乎想說話,但喉嚨實在太疼,她便也懶得說。
鄭小冉是徹底火了,指着地上那女人就回擊:“你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抵消了?這是一條人命啊,人命關天,你就算賠錢也撫平不了她的傷,你居然還有臉來求人,趕緊走,這裡是醫院,一會兒就有保安來趕你…”
可是那女人明顯不依不撓,直接拽過身後兩個一大一小的孩子,齊刷刷三個人跪到杜箬面前。
“…我知道人命賠不了,但是我們確實沒有錢,我男人是幫運輸公司開卡車的,醫院在市區,照理卡車不能通行,可是前天他攬了一趟私活,所以要趕着回公司裝貨,就想抄近路從醫院門口穿過去…誰知道就有人突然衝出來…”
女人哭聲很響,周圍已經聚了一幫人,其中有好些是看熱鬧的小護士,這次居然奇蹟般的沒有攔,可是杜箬始終面無表情,嘴脣抿得很緊,如果鄭小冉不是看到她因爲吞嚥動作而不斷上下浮動的喉嚨突起,她都懷疑身旁站着的人已經被抽走了所有的感官情緒。
那女人見杜箬沒有說話,但似乎也沒有排斥,便哭得更賣力,直接摁住身旁兩個孩子的頭不斷磕,嘴裡含糊其辭地喊:“拜拜,拜拜阿姨…叫她放過爸爸…”
那兩個孩子都不大,一個大約三歲的樣子,另外一個似乎剛會走路,穿着皺得不成模樣的布衫,被旁邊的女人摁住頭,僵硬而又懵懂地磕了幾聲。
那場面極其悲壯,周圍的人羣指指點點,有同情,有嘆息。
鄭小冉都看不下去了,別過頭,怕自己一時忍不住要哭出來,杜箬總算垂眸看了一眼那兩個孩子,臉上的皮膚也很黑,應該是常年在外曬的緣故,只是圓溜溜的眼睛閃着光。
女人見杜箬有些反應,挪着膝蓋就移到她面前,再次拽住她的胳膊哭喊:“我們一家三口,就靠我男人一個人賺錢,現在貨運公司拖着不肯賠,我男人還在拘留所…我們沒錢,逼死了,要麼我們拿命抵,要麼我男人去坐牢!可是孩子這麼小,你也大着肚子要當媽了,忍心孩子這麼小就看不到爸爸嗎?”
……
似乎被說到痛處,杜箬的嘴角動了動,胳膊使勁地想要拽出來,可是一用力,整個人就覺得頭暈目眩,很快往後倒……
後背被托住,模糊中聽到鄭小冉焦急高亢的喊聲:“護士,醫生……有人暈倒,護士…”眼前最後一絲光亮也被滅了燈,杜箬一路都捏得很緊的五指鬆開,身體軟軟鬆了下去…
她已經很累了,病痛不堪,疲憊無力,好像就這樣一頭栽過去不再醒…可是彷彿又開始做夢,夢到身體被人抱起,一側臉磕到有些硬的胸口,清雅的氣息,她最近睡夢中都不敢牽連出來的味道,如此溫暖到她都想睡過去的懷抱…
然後開始奔跑,不是她跑,她跑不了,肚子太大,她現在就是一隻笨重的企鵝,那是誰跑?是懷抱在跑,她彷彿躺在一片柔雲裡,身體隨着奔跑的頻率顛簸搖晃,似乎還能聽到沉重的呼吸,最後越跑越快,彷彿要飛起來…她覺得那感覺好得不像話,她都不想醒過來,所以頭一沉,朦朧地便睡了過去…
杜箬是被凍醒的,意識漸漸恢復,只是眼皮很沉,她不想睜眼睛,可是全身感覺都在發寒,她覺得自己一直在抖,最後頭一偏,額頭上似乎有什麼硬硬的東西滑下去,“咔…”的一聲落到耳邊,她就那樣被嚇醒了。
首先睜開眼睛,頭頂白色的天花板和吊燈,手指動了動,感覺被誰握住,之後聽到熟悉的男聲,有些焦慮的柔意。
“杜箬,你醒了?”
她覺得應該是幻覺,冷到都有了幻覺,所以她沒有動,眼睛很快又閉了上去,但是那聲音又響起,更加的溫柔,像在喃呢:“是不是很難受?要不要我叫醫生?”
隨後一個又冰又冷的東西被壓到她的額頭,杜箬又被嚇得睜開眼睛,先是刺烈的一點光,然後纔是那張冷峻剛毅的臉…像是心口有個點被硬生生的揭起,微微疼泛出來,之後越來越劇烈,極速蔓延,遍佈全身…
她沒有想到他真會來,他們倆的事已經炒得沸沸揚揚,以他的身份,這樣的節骨眼上趕過來,無疑是不理智的瘋狂,而且任佩茵也說顧瀾還在醫院,他們畢竟還是夫妻,而他居然真的就這樣扔下一切來了。
杜箬都不敢動了,也不敢眨眼睛,怕自己這依舊是幻覺,只是想要說話,可是發現喉嚨火辣辣的疼到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那樣抿着脣不斷的吞嚥口水,可是越吞越疼。
喬安明握住她的手,捏得很緊,所有的情緒和話語都彷彿一瞬間消失,他拼湊不了一句完整的話,只能不斷用手指摩擦着她的掌心,周身的落寞和寒涼,微微低着頭,像是一個犯了大錯要在教父面前懺悔的信徒。
鄭小冉已經把事情的大概跟喬安明說了一遍,他也已經知道顧瀾給杜家寄了照片,也知道了她母親因爲這事出了意外,所以他這半天守在杜箬牀邊,看着她那張消瘦憔悴到不像樣的臉,不斷的責備自己,爲什麼總是最後一個出現,總不能在她最無助,最難過的時候陪在她的身邊。
現在她醒了,眼皮撐不開,微微睜着,嘴皮有些乾裂,但是她一隻不說話,就那樣定定地看着喬安明。喬安明記得杜箬的那雙眼睛,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酒吧街的底下車庫,她站在他車前換衣服,最後將頭髮散下來,補了口紅,衝着車玻璃抿着紅脣比了一個笑容,而那雙不算大,但很迷離明亮的眼睛就因爲那洋溢的笑容而微微彎了一個向下垂的弧度。
喬安明那時候坐在車裡很淡然地看着她的臉,有些驚豔,且有點心有餘悸,現在回想,不得不承認他那時候就已經被她吸引,可是現在她就躺在自己面前,小腹隆起,臉色蒼白,那雙明亮的眼睛卻不再會笑,而是微眯着合合張張,像是蒙了一層灰色的霧。
他這半天坐在牀前,不斷在腦裡編排勸她的話,怕她哭,怕她鬧,怕她絕望的離開自己,可是她竟然睜開眼,就這樣沒什麼表情地看着自己。
喬安明都有些懵了,被她那看似無力,卻直戳人心的目光看得心裡都發慌,最後只能捻着她的手指,俯身湊到她的耳邊,問:“你已經睡了半天,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杜箬依舊不說話,喬安明不放棄,繼續:“你扁桃體發炎引起的高燒,喉嚨都化膿紅腫了,所以會有些疼,下午給你掛了一瓶點滴,先消消炎…”
話說到一半,杜箬依舊沒反應,但總算眼光挪到了別處,喬安明都暗自鬆了一口氣,繼續柔聲的說:“…因爲要顧慮到孩子,所以沒有給你掛退燒藥,醫生說先物理降溫試試…”
杜箬聽到“孩子”兩個字,將手從喬安明的掌中抽出來,很快覆上自己的小腹,隨後眼光閃了閃,轉頭繼續看着喬安明,嘴皮在動,似乎在說話,但是喉嚨發炎紅腫,所以擠出來的字含糊不清,喬安明心疼得緊,傾身湊到她耳邊,依舊霸道地握住她的手說:“別講話,越講越疼…”
她不願意,性子又急,硬是扯着喉嚨要發聲,最後總算從牙齒間擠出了兩個字,聲音低若蚊蠅,但喬安明卻聽清了。
她說:“出去!”
他眉頭一皺,太多的難過涌上心頭,卻依舊抓緊她的手不鬆。
杜箬心裡有道不明的恨意,從四面八方一起涌過來,繼續扯着沙啞悶澀的聲音喊:“出去…出去…”這次一連喊了兩聲,用的力氣太大,開始劇烈的咳嗽,可是越咳喉嚨越疼…整個身體開始顫抖,額頭的冰袋滑下去,蒼白的皮膚上覆着一層密密的水汽…
喬安明拿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不敢怒,不敢多說話再勾起她的情緒,只能將冰袋摁在她的額頭,順着她的性子哄:“還沒退燒,別先趕我走,再說你趕也沒有用,我不會走…”他的聲音被壓得很低,像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又像是在耍賴皮的碎碎念,一邊說還一邊將冰袋翻了一個身,更加刺寒的溫度滲入額頭的血管裡。
杜箬被燒得昏昏沉沉的意識寒得醒了幾分,還想說話,喬安明卻將她肩頭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用透着幾分無奈的口吻:“好了,喉嚨都啞成這樣還要說話,就算你再不想見我,也得考慮肚子裡的孩子…”
他這麼聰明,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裡,所以一聽到“孩子”,杜箬便真的閉了嘴,只是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中拽出來,伸進毯子裡,吃力地翻了一個身,留給喬安明一個背影,不再多說一句話…
房間裡打了冷氣,小城的市醫院,硬件設施有些老舊,所以風口的格柵裡發出呼呼聲…喬安明看着杜箬的背影發愣,還想說什麼,但見她情緒穩定下去,便不捨得破壞這表面的平靜。
興許是因爲藥性,也可能是因爲杜箬燒得昏昏沉沉,所以很快又睡了過去,喬安明出去打了一個電話,很快又返回病房,那時候她已經睡得很熟,呼吸均勻舒緩,他輕輕走到她面前的牀沿坐下,依舊像下午一樣尋到她手,握在掌心,心裡才總算安穩幾分。
他以爲她電話裡提分手只是一時賭氣,可是來了才知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況這麼糟糕,已經到了他無法逆轉的地步,所以他沉鬱了半天,已經毫無辦法。
但是他仍然不想放手,卯着勁,就想這麼一意孤行下去。
他還記得杜箬回宣城前的樣子,被他養胖了很多,笑起來都似乎可以看到一點點褶皺的雙下巴,可是才短短几天時間,牀上的人就已經被折騰成這樣子,瘦,黑,無力且枯槁,像朵蔫了水氣的花。
他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她養胖那麼點肉…喬安明從心裡開始一點點泛疼,雙手捏着她的手指。他還記得他臨回崇州的前一晚剛幫她剪過手指甲,那段時間她變得有些懶,他還老嘲笑她要生女兒,懶得都不願意自己剪指甲。
可是他也願意寵溺,真的巴巴給她剪手指甲,有些圓潤的手指捏在手裡,一根根把突出的指甲剪掉,她還不樂意,皺着鼻子撒嬌。
“你這剪的什麼啊,那麼難看…都是棱角…”
“要求真多…”他嘀咕着抱怨,但依舊抽了磨指甲的工具幫她一根根的搓,搓到沒有一點棱角,十指圓乎乎光禿禿她才滿意…
喬安明垂下頭,將她的手指扶到自己的額頭。
她的指甲又長長了,本來圓潤的手指關節突起,握了半天,他都擱得有些疼,再加上手又冷,好像怎麼焐都焐不暖…
那是喬安明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能無力,一條生命啊,且是她最親的親人,他哪裡賠得起!
杜箬意識模糊地睜開眼睛,想要動一動,但手臂似乎被壓住,掙扎着挺了挺上身才發現喬安明趴在她的手臂上睡着了…
她依稀記得下午的時候她似乎趕他走的,可是他居然沒有走。
杜箬心裡沉得很,看着他帶着疲憊臉色的睡容,突起的硬朗眉峰和輪廓,白色的棉衫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鈕釦,一向優雅整潔的衣衫上還染了一點灰塵…人又高,卻硬是窩着上身趴在牀沿上睡着了…
杜箬心裡很難過,帶着感動和心悸的難過,但是又不敢多看他的臉,怕自己越發深重的沉溺,所以她狠心抽了抽自己的手臂,睡熟的喬安明就被她弄醒了…
喬安明睜開眼,看到半躺在牀上,眼睛瞪得有些圓的杜箬,突然就莫名其妙的一笑,繼而問:“不睡了?有沒有覺得人好受些?”
他估計是沒有察覺出自己在笑,但杜箬卻被他臉上的笑容嚇到,愣在那裡,不知怎麼接話。
喬安明也沒打算她回答,毫無隔閡似的用手掌去試她額頭的體溫,可是撐着手掌睡了一會兒,手臂都麻木了,哪裡試得出體溫,所以他又折騰地站起來,傾身過去,直接用自己的額頭去抵住杜箬的額頭,還不忘在她的額頭上蹭了蹭,有些焦慮地說:“好像還沒退燒,我去叫護士給你量下體溫…”
語畢就走出病房,杜箬卻依舊靠在牀上,額頭還留着他的溫度,瞪得很吃力的眼角一點點垂下去,像是心中某個地方被觸動。
她對他的溫柔是真的沒有一點招架之力,杜箬閉着眼睛,深吸一口氣。
最後跟着喬安明進來的不是護士,而是醫院的內科主任,後面跟了一幫護士和值班醫師,浩浩蕩蕩的大部隊,很快就擠滿了不算寬敞的單人病房。
杜箬有些懵了,量個體溫需要來這麼多人?但立刻想起來,眼前這男人不是普通人,他是喬安明啊,整個醫藥界都知曉的人物,再加上最近他和杜箬的事在媒體上傳得沸沸揚揚,所以下午他抱着暈過去的杜箬去找醫生,整個醫院都知道喬安明來了宣城…
多好的巴結機會,所以那內科主任親自給杜箬量的體溫,量完很謹慎地看着溫度計,皺着眉說:“39度2,不大好啊,溫度沒有退,還反而升了一點…”
喬安明不信,自己抽了溫度計看了一遍,又用手掌去摸杜箬的額頭,最後憂心忡忡地看着身後的內科主任,問:“照這樣下去,是不是必須要掛退燒藥?”
那主任猶豫了片刻,有些膽怯地回答:“其實成人溫度超過38.5就算高燒了,所以其實下午就應該掛了,只是喬總您擔心有副作用…”
喬安明深嘆一口氣:“一般的退燒藥都是複方製劑,主要成分就是布洛芬和尼美舒利,但這兩種成分對孕婦的副作用都很大,嚴重的會導致流產和胎兒畸形…”
他是專業的製藥商,當然知道西藥對身體的影響,所以他說的話也不是不無道理,那主任聽了便不敢再多話,但是高燒不退對胎兒也有影響,所以他進退兩難,最後回頭吩咐:“去給我拿一盒維c泡騰片吧,再換幾個冰袋過來,我再等等,到天亮還不降溫,我再告訴你們怎麼做!”
他的臉側對着杜箬,面色冷凝,又恢復往日發號施令的模樣,那主任聽了立刻回頭囑咐一名護士去拿,最後還不忘問:“喬總您吃過飯了嗎?要不要給您和杜小姐帶點吃的?”
“不用…”他根本沒有心思吃,但突然又想到牀上的杜箬,便喊住要跑出去的護士:“算了,給我帶一份粥吧,她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吃東西…”
護士會意,點着頭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