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其經卦皆八,其別卦六十有四,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也。雷以動之,風以散之,雨以潤之,日以烜之,艮以止之,兌以說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兌,戰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
程頤程顥二兄弟垂首而立,恭恭敬敬的聽着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說着《易經》。
“生在世上,就要尊順天意,立天、立地、立人,做到誠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張載緩緩道來,對於自己的兩個侄子,似乎很是不滿,言語之中,語氣重了許多。
最後才道:“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
聽到這裡,老大程顥終於忍不住了。
“叔父,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迴天,此乃謬論。
聖人之道,不外乎生養繁衍罷了,所謂道理,都是因此而來。
上古之時,沒有文字記述,吾等如何參詳其事,終究是憑空臆想。
再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何爲天意?終歸是後人妄加猜測罷了。”
張載愕然,旋即微怒,“天意人心,此乃古已有之,豈能妄爲。”
程頤雖然比程顥小了些,但是卻穩重了許多,他攔住了自家哥哥,恭敬的施了一禮道:“近些年書院演習《竹書紀年》,上古之時,也略有耳聞,一味爲先人諱,非是長久之計。
未先生嘗說:實踐乃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其實也可以理解爲,時間纔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先人只說,固然吾輩需要聆聽,但是上古之時,無有詩詞歌賦,無有文章盛世,有的只是蠻荒,如何等說上古優於現在?
着重當下,纔是正理,因爲我們活在當下,還會活在未來,卻不會活在過去。”
程顥無聲大笑,對於自家弟弟的論斷,十分滿意。
張載不悅道:“暨行書院離經叛道,世人自有論斷。”
程顥笑道:“叔父,世人如何論斷,吾等不知,但是吾等知道,如何讓百姓家裡多一些米麪布匹,多一些銅元銀元,讓國家多一些賦稅,多一些金戈鐵馬!”
程顥的話說的極重,張載聽得眉頭大皺,他心志只堅,遠超周敦實,但是一味清談,自然不及實心用事。
程顥與程頤兩兄弟,這些年走南闖北,跟着書院積累了不知多少經驗教訓,自然知道,大宋如今需要的不是士林清談之輩,而是真正能做事的人,而他們認爲,他們就是能做事的人。
叔父雖然年紀輕輕,就有一肚子的學問,滿腔的志向,但是卻已經是老儒、腐儒,他們就有些看不上了。
張載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程頤幽幽攔住了他的話頭。
“叔父是想說: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天地本無心,但人有心,人的心也就是使生之爲人能夠秉具博愛濟衆的仁者之心,和廓然大公的聖人之心。實則,惻隱之心,就是不忍人之心。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故“往聖”者,孔子、孟子所代表的先儒也;“絕學”者,孔孟先儒所弘揚之道學也。
“開”期待之謂。“爲萬世開太平”,實現文化理想,民胞物與,全體歸仁。”
張載悚然而驚,這四句話,是他最近悟得,並未現世,自家的兩個侄子,從何得知?而且論述的如此詳細,與自己的思想隱隱相合,莫非這就是上天警示嗎?
程頤繼續道:“叔父,您的思想,不可謂不驚天動地,宛如春日驚雷,足以令萬物萌發。
可惜的是,您雖然能悟得這思想,卻不能悟通這思想,這就是關鍵所在了。”
張載面色肅然,“請指教!”
請指教!多簡單的三個字,對於張載這個名動天下的大才子來說,說出來很困難,更何況是對自己的後輩?
所以程頤也正色道:“叔父自然是一心謀國的,只是謀國之論,並非謀國之法。
當今大宋積弊重重,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讓大宋百姓安泰,國家太平的,需要的是真正的方法。”
張載沒有說話,只是面上的表情極爲嚴肅,聽得極爲認真。
程顥接着道:“所謂謀國之法,自然要改變祖宗成法。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一味的抱殘守缺,不知變通,只能是慢慢沉淪。
自啓開皇朝之先例,家天下已經綿延數千年之久,時間證明,這是正確的。
但是興衰輪迴,總是也避免不了,何也?
儒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外是輔佐賢明君主。
但是賢君百年難得一遇,偶爾一現,便是強橫無比的角色,譬如始皇帝,譬如漢武帝,譬如唐太宗。
陶淵明說不爲五斗米折腰,爲何?只因爲當權者不夠賢明罷了。
但是若是當權者足夠賢明,還要他做什麼?
爲臣者不知爲國盡忠,爲民盡心,反而只顧着自己的一點清譽,實在是不值一提。
叔父說書院離經叛道,離的是誰的經,叛的是哪家的道?
老子聖人之前,誰爲聖人?孔夫子之前,真的就萬古如長夜?
臉上貼金罷了!”
程顥的話,簡直就是一頓雷霆加閃電,雷的張載外焦裡嫩,惶恐不安。
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話,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言論,若是暨行書院出來的都是這種人,大宋還有未來嗎?聽說這兄弟二人在書院不過是中上之姿,那麼那些妖孽般的人物,豈不是都是惡蛟一般的存在,輕易間就能翻雲覆雨,置天下於險地。
但是爲何自己竟然隱隱間覺得這話是對的呢?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張載愕然無比,眼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