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妃的海棠宮中,四皇子夏明昭端然坐在外室的紅木方凳上,狀若平靜地聽着董太醫對棠妃病情的描述,面上沒有絲毫表情流露。
“滾!都給我滾!”寢殿內傳出棠妃撕裂般肝膽欲碎的聲音。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此次母妃能夠醒來已是萬幸,身體以後再無可以動彈的可能了?”
一大早,收到母妃已經醒來,夏明昭便急匆匆趕來了海棠宮,卻沒想到第一聲聽到的是棠妃的怒吼,緊接着看到的是她除了頭,全身都無法動彈的事實。
棠妃是必須要活着的,宮裡雖然是母貧子貴,但只有棠妃活着,夏明昭跟賈安侯府的鏈接纔會更緊密,他今後登基之路纔會更順暢,倘若棠妃沒了,毫無疑問,他仍會得到賈安侯的支持,只是上位的路會更艱難。
沒錯,夏明昭就是這樣的人,對誰都沒有感情,母親都是他衡量自己將來能否順利登上皇位的工具。
將他練就成如此心性的人便是棠妃無疑,從夏明昭很時候起,棠妃就開始爲他灌輸信念:無論是皇宮裡,還是宮外,除了利益再無其他。即便是親人,重要時刻都可以利用一二,除了蕭府的人,他誰都不能信任,什麼兄弟,父親,都是利益罷了。
今日的夏明昭,就是被這樣的思想灌輸而成的,更是將此登峰造極,連帶着看自己的母妃都不帶感情。說到底,都是皇位的誘惑太大了。一直盼望着那個位置,這執拗的心理整日折磨着夏明昭,發展至今,近乎成魔。
董大人被四皇子陰寒的目光看得全身發冷,說起來衆位皇子之中:太子最是陰晴不定,這位四皇子原是笑面虎一個,但若是擺着一張冷臉,絲毫不亞於太子了。
“老臣在大殿之中也曾說過。以毒攻毒之法只能確保讓棠妃活過來,至於其他身體不適等症狀,老臣當真沒法子,那日棠妃發病已經有一段時間。毒初步散發到全身,還好急時打暈了她,這纔不至毒火攻心攻腦……”
“我想聽的不是這些廢話,你沒法子不代表別人沒法子,醫書上對此毒的解法隻字未提嗎?或者,其他國土有沒有什麼名醫可以醫治此毒?”
雖然心中微懼,但董大人依舊面色略帶不悅的回道,“四殿下,老臣出身醫術世家,行醫多年。看過中毒之人不計其數,若是您不相信老臣,大可以尋訪名醫問個究竟,老臣可以斷言,只要是聽到‘條亡靈’這三個字。沒人敢放言救治。此毒當真沒有解法,若是四殿下真的想問,老臣可以告訴你,此毒創制於西疆的首席巫醫復葵之手,他本身是醫術、毒術皆通,此毒在製成之日他便已經說了,無法可解。即便如老臣近日所爲,逼出體內些許餘毒,也無法保證今後不會再犯……”
“夠了,不用再說了,復葵?這人現在西疆?若是請到北夏來?就可以爲我母妃解毒了是嗎?”西疆嗎?二皇子穆榮林可是自己一直暗箱操作的盟友,說一聲找個人自然不在話下。
真是油鹽不進。董大人心中暗忖,面上卻道,“具體的老臣就不知了……”
夏明昭動了動嘴脣,突然轉嗔爲喜道,“董大人。如今的太醫院可是人才輩出啊,前幾日我還聽聞您要告老回鄉?這院判的位置可有人選了?”
董大人眉梢一挑心下道:四皇子當真喜怒無常,突然提起自己告老的事情勢必有什麼目的,“殿下所言極是,老臣已近隱退的年紀,至於人選問題,自然有上頭上頭定奪,怎麼容老臣做主呢?”
“董大人,我知道你的侄子也在太醫院,若隱退之後有自家人頂替自然是最好的,我想董大人也是這樣想的吧?”
“殿下,有話請直言。”
“我母妃的身體狀況,倘若父皇或者母后問起,想必你是知道該怎麼回的?復葵那頭,我會想方設法找過來,需要你做的,只是在這段時間裡擋住所有的風言風語,只說我母妃的恢復一切正常。我的意思,董大人應該明白吧?”
董太醫愣了愣神,慢慢擡起頭迎上了夏明昭笑眼,只覺一瞬間被灌輸了通身的寒意,如墜冰窟,“老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對於一個即將告老還鄉的太醫來說,有親信接替自己的位置是最爲重要的,因爲走出院判這個崗位,他將面臨的是無名無望,曾經的輝煌對於以後都毫無用處。
但若是自己侄子接替院判就不同了,他可以告老之後繼續享受侄子帶給他的榮耀,即便迴歸鄉里,都可以衣食無憂。這樣的利益驅使下,董大人決定搏一搏。
十五月圓之日,皇后的坤怡宮內,一桌豐盛的佳餚早早便擺好了,一旁宮女紫心手捧着鳳舞銅鏡走上前來,“娘娘,銅鏡來了。”
皇后接過銅鏡,面上是掩飾不住的眉歡眼笑,“這是上個月太子送來的鳳舞銅鏡,說是照起來更清晰呢,來,讓本宮仔細瞧瞧。”
豎起銅鏡,皇后的手不自覺在鬢間摩挲着,“哎,多少珠翠都掩蓋不了垂老的容顏……”
見主子情緒低落了,紫心連忙道,“娘娘跟皇上伉儷情深,這可是任何妃嬪都無法匹敵的呢,自大婚之日起,到現在多年過去了,皇上每逢十五都到皇后宮內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皇上對皇后的重視與情深啊……”
扶在鬢間的手慢慢落下,皇后轉而捏了捏紫心的鼻子,“你這個小妮子,最會逗本宮開心,罷了罷了,快去看看皇上來了沒有,讓小廚房那頭候着,若是皇上到了,趕緊把湯端上來。”
即便再陰晴不定的女人都逃不過一張情網,皇后亦是如此,紫心心中暗歎,面上嬉笑說道,“是,娘娘。”
……
皇上進入坤怡宮的時候滿臉冷肅的模樣,且時辰比往次要晚許多,身後只帶了貼身太監康路一人。
皇后敏銳的察覺到了皇上神情的不對勁,落座後輕輕一笑,趕忙爲皇上佈菜。
看着皇后殷切的模樣,皇上幽幽的吐了口氣,慢慢的咀嚼着皇后所佈菜品的味道。
腦中,剛剛的聲音還在旋轉:回皇上,湘妃宮裡的一個太監挨不住刑法已經在嚴法司吐口了,說是……湘妃從幾日前便開始尋遍了法子尋找各種毒藥,還給他們幾個人都下了任務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找到那種最毒的、讓人受盡折磨才能死的藥物……後來,其中一個跟皇后娘娘手下紫心是同鄉的宮女,從紫心處得到了條亡靈,便偷偷給了湘妃,這事情並非那小宮女所說,小宮女直到被打死都沒有說出關於紫心的隻言片語,顯然是在維護她。
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時下皇上看着皇后的笑臉,都覺得甚爲虛僞,她身爲一國之母,竟然在知道宮妃要行下毒之事的情況下不加阻止,更相反,她還爲宮妃提供毒藥,這樣的狠辣心腸當真讓人不可想見!
皇上邊想着邊覺得口中的食物難以咀嚼,咳了兩聲一併都吐了出來。
皇后見狀,立時變了臉色,當下伸手拍了拍皇上的後背,焦急問道,“皇上,您哪裡不舒服嗎?”
皇上放下了手中筷子,別過頭淡淡說道,“朕有些乏了,朕還有些奏摺要批閱,先行回泰和殿了。皇后近日操持後宮諸事也過於辛苦,早些休息吧,”語畢,頭也不回的起身,邁着極大的步子除了坤怡宮。
看着皇上的背影,皇后黯然失色,“紫心,你說皇上這是怎麼了?彷彿一刻都不想在本宮這裡待一樣。”
“皇后娘娘,許是近日國事繁忙,您不必太過憂心了。”
…………
上官被封爲魯陽郡主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在京都街頭巷尾廣爲傳唱,更有甚者將上官譽爲“北夏第一治毒之手”。
相應地,封賞很快也下來了,孫府上下跪在大門口接封賞後,孫玉晴佈滿血絲的臉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憤怒,簡直要用目光將上官吞下去,大夫人原本還在養病,斷手的苦悶正鬱結於心,突然聽到這個消息竟乾嘔出一口血來。
紫瓊苑
上官羅漪正依靠在美人榻上單手握卷,目光倦怠的看着詩集,藕荷色的裙襬懶散的鋪開在榻上,露出最下頭杏色的錦緞鞋面。
冬語腳步極輕的從外頭走進來,站在美人榻側畔,並不言語。
上官也不擡眸,只是又翻了一頁書卷問道,“怎麼了?”
“主子,寧國公府傳出消息,說……玉雪三小姐與外人私通,被韓大少爺抓了個正着呢,回了孫大人之後若是沒有異議,就要浸豬籠了。”
“啊?”一旁端着水果的綠蘿張着口滿是驚訝道,“孫大人怎麼說?”
“寧國公府是早上派人過來通知的,說是給老爺半天的時間,若是半天之內收不到老爺的消息,那便直接浸豬籠處理。若是老爺想留下這個女兒,就直接休妻,將人送回來。”
上官羅漪眼眸流轉,淡淡掃了一眼已經滿臉驚恐的綠蘿,“意料之中的,孫志典沒有回信……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