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說, “他是我的徒兒,由我親手處置。”
藍袍道人的表情是欣慰的,“赤霞到底是我最中意的首座弟子, 最知貧道的心思。”
燕赤霞看着幾步之遙的徒弟, 緩緩向他走來。
江小晴立着不動, 冷冷看着他, “燕大俠, 你動手吧。”
燕赤霞走到徒弟身前,伸出手。
江小晴仍是不動。
燕赤霞的手緩緩撫摸徒弟的臉頰,“小晴, 還記得師父說的話嗎?一日爲師,終生爲師, 我始終是你師父, 其實, 我不願繼續這種關係。”
江小晴冷冷一笑,“我知道, 你後悔了,後悔收我爲徒,我是妖魔,你恨不得與我撇清關係,所以你要親手處置我, 以正你燕大俠的名聲是不是?”
燕赤霞點頭又搖頭, “是, 我後悔收你爲徒, 後悔沾上你, 師父後悔了。”
“哼!”江小晴甩開他的手,“燕大俠,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不必再假仁假義,別以爲我不會殺你。”
燕赤霞道,“我終究是你師父,讓你三招,你動手吧。”
江小晴氣急敗壞,“怎麼?你認定我會敗在你劍下?未免小瞧我,三招是吧,你別後悔。”
三招過後,江小晴連連後退,不可置信。燕赤霞沒有躲,爲什麼?他以爲他至少會御氣抵禦的,他卻生生受了他三掌。
燕赤霞抹去嘴角的血跡,他的笑容看上去竟很溫暖。
“大叔你……”
“這不算什麼,小晴,是師父欠你的。”
“不……”江小晴猛然搖頭,喃喃道,“你從未欠過我什麼,是我欠了你,我說過要還你的。我竟……親手傷了你……我在做什麼?!我究竟在做什麼?!”
江小晴盯着自己的手掌,一個人喃喃自語,神情恍惚。
“小晴,不是你的錯,”燕赤霞撫摸他的臉,在徒弟額上落下一個吻。
全場譁然,燕赤霞毫不理會,撫摸着徒弟的發,握住徒弟的手,放到自己的劍上,“動手吧,今日你我必有一人死在這裡,師父情願死在你劍下。”
“不不……”江小晴扔掉劍,猛的搖頭。
“小晴,”燕赤霞拾起劍,脣邊綻開春暖花開的笑容,“師父以後不能保護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保護自己。”
“燕赤霞你是什麼意思?”江小晴預感到什麼,大喊,“不……”
已然遲了,燕赤霞的劍穿透了身體。即使在那個時候,他脣邊依然掛着笑容。
他但願他留給徒弟的最後一眼,是美好的。他但願徒弟勇敢的活下去,連帶他的份一起。
“大叔……”
“燕師叔……”
除此之外還有藍袍道人暴怒的吼聲,“不孝徒。”
燕赤霞以劍支撐着身體,“都不要過來!”
他仰天長笑,“我燕赤霞此生無愧於天地,唯獨犯下情戒,唯一死以謝天下。”
“燕赤霞,爲什麼?”
江小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已有些冰涼,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籠罩了他。
“小晴,師父犯了一個大錯,師父對不起蔓兒,對不起你。”
“不……不要說,我不要你的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不喜歡我,有什麼錯?”
“不,不是的,小晴。”燕赤霞捂住流血的傷口,彎下身,咳出血來,“師父犯了……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過錯,錯在辜負了師妹所託,錯在對你有了。。男女之慾。”
我對徒弟動了心,這一世再不是頂天立地的燕赤霞。
鮮血暈開了,濃濃的刺鼻血腥。
“大叔,你不會死的。”江小晴便要爲他運氣療傷,然他發現他的魔氣只會讓燕赤霞傷的更重,他竟什麼也做不了。一定有別的辦法 ,一定有!
“小晴,遲了。”燕赤霞按住他的手,“沒用的,你聽我說,其實師父早晚要死的,還記得那次嗎?師父將情蠱過到身上,這蠱是無藥可治的,師父這條命早已給你,不差這一次。小晴,聽師父的,好好保護自己,好好活着。”
他轉而對藍袍道人說,“師父,赤霞這一世只一個請求,放過小晴,放他一條生路。”
“大叔,別說了。”
“小晴,活下去,替我活下去。”他握住他的手,盯着他要他的答覆,“你答應我啊!”
“我答應。”
“好,好。”燕赤霞的手垂下去,再無聲息。
“師父……燕赤霞……”他聽見自己嘶啞的喊聲,然而那個人始終沒有迴應。
“大叔,你真的離開我了嗎?”江小晴握起他的手,擱在臉色緩緩撫摸,彷彿他還在。
不要,大叔,我真的會很聽話,再不頑皮,你回來好不好?
“大叔,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你總是讓我聽你的話,這次你也聽聽我的好嗎?”
他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身體,他撫摸着他冰冷臉頰,輕聲說,“燕赤霞,師父,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你說你沾上我是你的錯,卻不知,我早已犯了同樣的錯,你爲什麼不讓我陪你。”
他撫摸他的臉,閉上眼,流下一滴淚,這淚竟是紅色的。
“爲什麼你不等我,就先走了,你要我好好活,沒有了你,如何好好活?”
喃喃說了會話,江小晴垂頭在他脣上親了親,將人放下。
“江小晴,赤霞爲你而死,貧道放你一次,沒有下次。”
“下次,呵呵,”江小晴擡起頭,江小晴的眼睛是紅色的。紅色的眼睛,彷彿隨時流出血淚。
他說,“道長,你還是先顧你自己。”
此時忽然狂風驟起,魔氣大漲,江小晴周身憑空多了把劍。
江小晴握着劍柄,頭髮披散開,在狂風中飄舞,狀若瘋狂。
魔性大發,原本碧水珠還能剋制他的魔性,此刻沒有了任何束縛,加之情緒洶涌,這魔氣瞬間膨脹,肆無忌憚。魔氣一陣亂衝,彷彿要破體而出,身體像要爆炸了,江小晴仰天狂喊,“啊啊啊……”
這劍是怎麼回事?
原來臨逝前,重天將法力保存下來,封印在魔劍裡,魔劍的下落無人知曉。
卻不知,這魔劍,就封印在江小晴身體裡。
此刻,魔劍感應到主人的悲傷,破體而出,遂有了眼下境況。鮮血,魔劍需要鮮血祭祀。
他割破自己的手指,立下血咒,激發魔性,以魔血爲媒介,“以吾之名,吾願出賣靈魂,請魔神賜予吾力量,吾將不計一切代價,發誓效忠。”
劇烈的震動後,江小晴立在陣法中間,他閉着眼,默唸火咒,緩緩流淚,大火將他的身形掩蓋。
法陣周身驟然起了一片火海,熊熊大火中,有一個人走出來,他在火中浴火重生。
“九天魔火!”藍袍道人眉頭緊鎖,神色大變。
這種見鬼的恐怖力量,他曾在魔君重天身上領教過,想不到幾百年後,九天魔火重現人世。
人間將迎來一場浩劫,終究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不妙,他修成天魔了。”
“掌門,我們怎麼辦?”道士們無不如臨大敵,他們想起了三百年前那場生死大戰,頓時冷汗漣漣,恐慌不已。
藍袍道人一時怔了。
只聽得一聲,“起”
烏雲籠罩,魔火熊熊燃起,魔劍浮在半空,沾了主人的血,魔劍興奮顫動,魔性大增。
“晴魔,你待如何?”
道士眼中有着恐懼。
“不要過來,啊啊啊啊……”
……
殺戮,永無止境。
魔劍,他的身體裡竟然住着魔劍,他走到哪裡,殺戮如影相隨,他造的殺孽,已經還不清。只有魔宮的污黑,才能容納他。
結束了嗎?
魔劍孤零零躺在地上,無人理會。
他抱起燕赤霞的身體,一步步踉踉蹌蹌走了。他抱着他的屍體,想起他們那段相依的時光,其實都是虛妄的。
夜裡他做了許多不安定的夢,夢裡充斥了血腥。
夢裡無數的冤魂在喊,追着他要咬他,“你不得好死,你連你師父都害死了,你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他被推下去,推下去,然後,另一個踩着他的手,說,“你有今天,應有此報,看看,你的雙手沾滿鮮血,你殺了多少人。”
他看不見他的臉,只覺得無邊的恐懼。然後燕赤霞也走了,失望的說,我看錯你了。我們斷絕師徒關係,從此不相關。
“啊啊啊啊啊……別走,”他拉住他的衣袍,哭喊着,“師父別離開我。”
喊完他冷汗漣漣,恍然驚醒,抱緊懷裡的屍身。燕赤霞的身體已經發冷。
“大叔,嗚嗚……”他埋首在他胸口,終於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