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怕太子呢?
宇兒問出這個問題讓我甚覺詫異卻又在我意料之中,這孩子十分敏感而且早慧,我對太子的態度在不熟悉我的人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妥,可對一直跟在我身邊的人來說卻怪異的很,不僅僅是宇兒,怕是連憶雪都察覺到了。
但我沒想到宇兒會選在這個時候問出來。
宇兒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馬車裡十分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輕了下去。
我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太尖銳也太複雜了,我和二哥之間的種種根本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更何況宇兒和憶雪還只是兩個孩子。
脫下披風扔到一邊,我重新躺回軟墊上,直到宇兒的呼吸恢復正常纔開了口。
“太子……是很厲害的人。”
沉默了一會兒,我又說道:“你們以後……千萬莫要惹怒他。”
我的回答根本算不上答案,宇兒卻體貼的沒有再問什麼,馬車裡再次恢復靜默。我閉上眼睛,其實剛纔我更想說的是讓宇兒和憶雪儘量遠離那個人,但一想到以後兩人都會入朝爲官免不了要和那人接觸也就改了口。
平心而論,二哥並不是易怒的人,至少表面上如此。想起那時我還不知世事,整日黏着他撒潑耍賴也未見他有任何不悅,對我甚是縱容寵溺。就算之後發生那麼多事,我也不能否認,那段時光的確是我短暫的一生中最快樂的記憶。
只是二哥的心太深了,那種不動聲色的狠厲比顯於辭色的怒氣更讓人無法承受,這也導致我時至今日都想不通那時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他,若只是因爲太子之位,他大可奪權篡位圈了我殺了我便是,又何至於不顧血緣倫理那般折辱我。
我生命裡最快樂和最痛苦的部分都是二哥帶給我的,那人先把我捧上天堂再推入地獄,蜜糖之後便是砒霜,如此反覆無常,讓我如何不怕他。
秋元之後院子裡的月季開的更豔麗了,天氣晴朗的時候我就守着那些花兒寫寫畫畫,涼亭幾乎成了我第二個書房。
見我精神好,父皇來的更加勤勉。不過我猜也可能是因爲我態度轉變的緣故。
以前我對父皇很生疏,只是皇祖母過世後,父皇對我毫不掩飾的縱容讓我一直以來的戒備不可避免的消融了些許,再加上情勢所逼,我對他也親近了很多。更何況我一直以來都有個毛病,誰對我好一分,我便忍不住對他好十分,就算明明懷疑對方不懷好意也剋制不住。
太過重情又識人不清——二哥對我的評價真是一針見血。
撇開別的不說,如果父皇願意的話,他確實可以做一位很好的父親。慈愛、包容、有耐心而且允文允武,當他對一個人好的時候,幾乎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誤。
相比之下,宇兒就比我謹慎多了,不管父皇如何對他,他依然是以前的樣子。我早就說過,這孩子絕對比我有出息。
父皇不再僅限於和我下棋,有時候也會和我討論些典籍、鑑賞書畫或者給我講些奇聞異事。如此一來,時間便過的飛快,轉眼天就飄起了大雪。
“今日身體可好?”父皇打了簾子進來,任霜竹幫他脫掉披風,落在他身上的殘雪迅速融化,給空氣添上幾分溼意。
“嗯,很好。”我合上眼前的書,懶洋洋地回話,“謝父皇關心。”
見我一動不動縮在矮榻上一副沒骨頭的樣子,父皇也不生氣,接過早準備好的精巧手爐走過來坐到我身邊。我看看他微微潤溼的頭髮,皺眉問道:“外面還在下雪嗎?應該讓朱公公準備好傘的。”
父皇輕笑一聲,伸手過來揉了揉我披散着的頭髮,“既然是賞雪,打着傘豈不是辜負了一片雪景?”
我身體僵硬了一瞬,卻並沒有躲開,我不想因爲拒絕這些親暱的小動作弄得父皇不高興,雖然這陣子我一直都在試探父皇縱容我的底線。
皇祖母去世了,我和宇兒便失去了一道保護的屏障,若我還惹得父皇厭棄,我們在宮裡的日子只會變得越發艱難,我自己吃苦受罪沒什麼,卻不能不顧及宇兒和憶雪。況且還有兩年我就可以出宮了,到時候想把宇兒接去我府裡,還得得到父皇的同意才行。
“遠兒喜歡看這種書?”父皇隨手翻了翻我面前的話本,有些詫異地問我。
“消磨時間罷了。”我搖搖頭抿了口熱茶,“聽說最近茶館裡的說書先生都說的這個段子。”
“呵呵,才子佳人……倒也算得上美談。”父皇頓了頓繼續調侃道:“莫不是遠兒動了凡心?如果是看上了哪家姑娘遠兒不妨直說,朕給你做主!”
我忍不住苦笑,“父皇就別笑話我了,我這個樣子,對誰都是拖累,遭人嫌棄還來不及呢!”幾乎一碰就倒的身子骨,一直都是靠大量珍貴藥材維持着,能夠堅持到宇兒長大就是老天開恩了,哪還能去禍害別人家的姑娘。
父皇的臉色一沉,氣氛陡然凝滯下來,不過還沒等我察覺不對轉移話題父皇又緩和了表情。
“誰說的?遠兒是朕的愛子,是大燕國尊貴的親王,有誰敢嫌棄!”
“呃……”一臉嚴肅的父皇讓我微覺詫異,我沒想到父皇的反應會這麼大,正想說點什麼解釋一下,父皇又開了口,只是這次神情出奇的溫柔。
“就算別人都不要,朕也絕不會不要遠兒的。”
我愣了愣,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話就算只是隨便說說,也是無比動聽的。只是總覺得父皇的語氣有些怪異,讓我不敢直視他幽深的眼睛。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尷尬,不過幸好霜竹的稟告及時解了圍。
“殿下,這是太子殿下剛剛派人送來的請柬。”
自那日茶樓一別,我已很久沒見過太子,除了東宮偶爾送過來的藥材,兩人私底下的來往更是少到幾乎沒有。
我覺得這樣是最好不過的,這輩子我和他之間既沒有利益衝突又沒有私人糾葛,他儘管放心做他的太子明君,我則安心做個手無實權又病歪歪的閒散王爺,兩人八竿子打不着,各自安然豈不是最好。
可惜很顯然太子的心思和我不一樣,最近三皇兄不死心的蠢蠢欲動,四皇兄的表現也日益出彩,他多半是考慮到父皇對我的態度,想着就算不多個助力至少也不要與我交惡。
我不禁暗暗嗤笑,沒想到二哥那麼精明的人也會被宮人的傳言唬住了,先不說父皇對我的關愛是否出自真心,除了立太子之前那次,父皇就沒有再問過我任何與朝堂有關的問題,我對那些事更是避之不及,哪還敢多嘴。況且父皇也不是省油的燈,底下人什麼樣他心裡跟明鏡似地,我若多嘴引來他的猜忌怕是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不過想歸想,太子的請柬我斷不會拒絕,等他登了基,我想過清淨日子還不是得看他的臉色。
雖然悲哀,但這就是天家的親情,無父無兄,唯有皇權。
“賞梅宴?你二皇兄倒是風雅。”父皇拿起精美的請柬看了看,面上似笑非笑,讓人看不出端倪。
“東宮的那片白梅還是朕年少的時候叫人種的,一轉眼便是這麼多年……”父皇感慨的嘆息一聲,“朕差點都忘了。”
“那白梅有很多麼?”難得看見父皇回憶往昔的樣子,我不禁來了興趣,更重要的是,前世我在東宮呆了那麼久,從沒看見過什麼白梅,難道是我記錯了?
父皇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起了開心的事,眼裡浮現出的濃濃深情真實地讓我吃驚。
“嗯,大概有上百棵吧!白梅盛開的時候,人躲在裡面都看不見身影,如果是下雪……”父皇突然止住話語,臉上表情未變,眼神卻恢復了清明,僅剩的一絲黯然轉瞬即逝,沒了蹤影。
我突然有些不安,含糊地應道:“如果是下雪,應該美不勝收吧!”
“嗯,很美。”良久,父皇才應了一聲,緊接着看向我,“這麼說遠兒是打算赴宴?”
“嗯。”當然得赴宴,因爲我根本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依父皇的語氣我以爲他不想我去,不過父皇終究沒有反對,只是淡淡說道:“外面天寒地凍,你多注意點,不要着涼了。”
“我會注意的,父皇。”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了……我復活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