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四月, 桃花開得濃豔。
華素來看望顧湘。鮮妍的桃花樹下，顧湘一身緋色的衣裙，彷彿翩翩桃花仙。
“顧姐姐, 最近好嗎？”華素留着栗色的大卷發, 笑起來的樣子驕傲而張揚。
顧湘淡淡地看她一眼, 沒有說話。大概全京城的人都已經察覺到奇怪之處了吧, 以前作爲顧家代言人的顧湘突然銷聲匿跡, 深藏閨中。
華素毫不在意顧湘的態度，笑吟吟地坐到顧湘對面，“哥哥讓我來看看你。”
“看過了, 就回去吧。”顧湘撇過頭，強忍住眼眶的酸澀。她是驕傲到極致的人, 從不會輕易在外人面前流露情緒, 然而華安, 這個人讓她付出得太多太多，多到連她都替自己感到委屈。
華素抿着脣笑了笑, 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她，“哥哥本來是想親自來看你的。”她促狹地停頓了下，果然看到顧湘臉上一閃而逝的期待。
“不過嫂嫂懷孕了。”她有些遺憾地道，不知是在爲顧湘遺憾，還是在爲自己沒能看到一場好戲而遺憾。
顧湘心底澀然。她早就知道, 會有這一日的, 不是嗎？
更何況那個人從來沒有對她承諾過什麼。真是失敗啊。顧湘低低地笑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她轉過頭, 很快收斂了情緒, 畢竟是顧家的長公主, 她從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絲毫。
“沒什麼啊，”華素笑了笑說, “只是想知道，顧姐姐上次答應我的交易，還算數嗎？”
華素爲顧湘提供華安的近況，而顧湘則透露與顧易相關的事情。
顧湘冷冷一笑，道：“顧易喜歡什麼樣的人，你去查查沈靈犀就知道了。”此刻的她，恨不得世上所有人都如她一般，愛而不得纔好。
“沈靈犀？”華素點了點頭，“是個好名字。”
“是啊，是個有福氣的人。”顧湘自嘲地笑笑。顧易爲了維護沈靈犀，甚至可以站到他親姐姐的對立面。他果然已經是個能自己獨當一面的少年人了。
華素奇怪地打量她一眼。往日的顧湘雖像一朵帶刺的玫瑰，常扎得人說不出話來，但至少是鮮活的；而此時的她美則美矣，卻如被抽乾了靈魂的木偶，空洞僵硬。
她忍不住有感而發地勸道：“這麼多年了，你也該放下了。”
顧湘和華安，她是少數幾個從頭看到尾的人。
“呵呵，”顧湘笑了笑，擡起冰冷美麗的眸子，直直地望向華素，“這是你自己說的，還是他讓你說的？”目光鋒利，如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
“顧湘，你還在期待什麼？”華素真的不懂，她的哥哥已是結婚生子，爲什麼驕傲的顧湘偏偏願意在感情裡卑躬屈膝？
她畢竟是未經世的女孩，並不知道這世上有些人，活得很固執也很盲目。
“我期待什麼？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期待些什麼。”
那個人早已不是桃花樹下的謙謙少年了。他意氣風發，運籌帷幄，她也知道他此時對她的感情，算計遠大於真心，他是如此面目全非地走遠了。
再相遇的時候，他早已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淡然和無謂，可她卻還停在原地，留在十八歲那年盛開的桃花樹下，留在固步自封的回憶裡，徒勞掙扎。
華安與顧湘的故事，像極了言情小說裡的劇情。
同樣驕傲出色的兩個人，暗自較量，針鋒相對。少年時的男孩不懂謙讓，年輕的女孩不知何爲以柔克剛，掐尖別苗，彼此針對。
隨着時間的推移，互相厭惡的兩人逐漸被彼此吸引，成爲學校裡公認的一對。
只是故事並不總是一帆風順。彼時的兩家因爲政見相左勢同水火，家族的壓力，彼此性格間的太過相似的強硬與掌控欲，以及與生俱來的驕傲，都讓他們互相傷害，傷痕累累。最終離散。
再相遇時，他已是風光體面的新郎。
她情不自禁地靠近，而他卻不迎合卻也並不阻止。
大概連顧湘都知道華安在利用她，藉助顧家幫他在華家站穩腳跟，可她卻依舊願意爲他僞裝的溫柔沉溺，步步深陷。
華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裡流露出憐憫，感情竟能讓驕傲如斯的顧湘，這般的面目全非。
顧湘收斂了情緒，渾身包裹好層層僞裝，冰冷地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憐，不過是願打願挨罷了。”
她冷淡地笑了笑，“還是你自己小心點吧，別沒坑到顧易，卻把自己給坑了。”
年少自以爲情比金堅的感情，真是天真到讓人羨慕啊。
華素有些惱羞成怒地道：“顧湘，你可真是狗咬呂洞賓！”
她扭頭往外走，心裡暗恨自己多管閒事，顧湘這個女神經病要做什麼不做什麼，關她屁事！
這廂她氣鼓鼓的往外走，一着不慎，差點撞上了顧易。
“顧易，好巧啊！”華素開心地笑道，聽說沈靈犀是個活潑的女孩子，而天真活潑，向來也是她的優勢。
顧易莫名，“這裡是我家。”
“啊，對哦！”華素愣了愣，吐吐舌頭笑道。
“嗯，慢走。”
“喂，等等！”華素氣惱地追了兩步，“好歹我是你家的客人，你就是這樣待客的？”
“送華小姐出門。”顧易隨手招來了個在花園修建花木的園丁，吩咐道。
華素氣鼓鼓地瞪着他，咕噥着抱怨：“姐弟倆都是怪人！”
“對了，”顧易走了兩步回頭警告道，“別再替華安傳話了，否則顧家不歡迎你。”
華素愕然地瞪大眼，“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
望着顧易的背影，心想老哥說的話果然有幾分道理，顧家裡看得最明白的，除了顧老，大概還能勉強算上一個顧易。
***
青翠掩映間，顧老爺子正氣定神閒地打着太極，起勢輕緩，柔中帶剛，一看便知是此中高手。
顧易接過傭人遞過來的茶，靠坐在老爺子的藤椅上。
老爺子回頭，顫了顫花白的鬍子，嫌棄道：“你小子不端茶送水也罷，還搶老子的位置。”
顧家雖是書香世家，但老爺子一生戎馬，身上沾了濃重的兵匪氣，也不覺得自己對着孫子說“老子”降了輩分。
顧易笑道：“爺爺您身強體壯，還用不着這椅子，先讓孫兒幫您試試質量。”
老爺子瞪他一眼，坐到旁邊的石凳上，灌了口熱茶，問他說：“去看過你姐了？”
“沒有。”顧易不自然地笑笑，“有客人。”
其實他哪裡是料事如神，只不過是正好去看顧湘，聽到了一點她們兩人的對話而已。
“華家的丫頭吧。”老爺子呵呵一笑，摸摸鬍子道，“華家的小丫頭其實也還不錯，你要不要？”
顧易不以爲然地道：“沒有靈犀好。”難得一副護犢子的孩子氣模樣。
顧家的人都這樣，自個兒看着好的，便是千般萬般的好，誰也及不上。
“哈哈哈，”顧老樂得哈哈大笑，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大兒子，拍板決定道，“行，你把人給老爺子帶來，我看順眼了，就讓你們倆定下。”
“真的？”顧易眼睛一亮。
顧老扶額，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跟你姐啊，跟你爸，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當初你奶奶不讓你爸娶你媽，好小子，轉眼就帶着人給老子私奔去了，回來的時候，手上還抱着你姐，氣得你奶奶差點一口氣沒吊住！”
顧易微汗，他明明記得老爸說奶奶看到顧湘開心得眼睛都笑沒了，這邊到了老爺子嘴裡，卻變成了他差點要變鰥夫。
“行了，我也不臨老了給你們小輩添堵，你也別怪你姐，你姐這人啊，其他地方都聰明，所以遇上感情的事難免糊塗了點。”顧老爺子幽幽地嘆道。
老人家誰不希望小輩們都快快樂樂，和和美美的，如果孫女喜歡的是其他人家的少爺，他老人家腆着臉帶上一個團的兵，搶也要把那小白臉給搶回來。
但是華家的小白臉和華家的老不死，可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老人家孩子氣地哼了哼。
“我知道，爺爺你也別太慣着她了。”顧易搖搖頭道，“華安已經得了不少好處，讓他見好就收吧。”
顧老爺子豎着白花花的眉毛瞪他說：“小孩子家家，你不是不願意接班嗎，操個什麼心！”
“咳，我好歹也姓顧啊。”不用一下子就把他給排除在外吧。
“撐不死華家的那小子！”顧老爺子一副得意的樣子道，隨即幸災樂禍地笑說，“不過顧易啊，你以後可就完蛋咯。”
“你說大家都知道你是顧家子孫了，又不見你從政接班，等你到時候沒有名堂混出來，顧家長老們又不出面承認你，你說說你到時候可多丟人喲！”
顧易一下就聽出了老爺子的言外之意，忙答應說：“就算我混不出名堂，我也不會找您求救的。”
“哼，”老爺子瞪他一眼，實心眼的臭小子，老子是在說這個嗎？！
“顧家小輩出去自己闖名堂都可以向家族求助一次，你倒好，哼，巴巴的給了沈靈犀，哎呦嘿，又不是什麼大事，非讓長老會那邊暗中保護沈靈犀，阻止一切調查沈靈犀的手段。”顧老爺子感覺到自己的能力被小瞧了，不滿地道，“你當你爺爺我是擺設嗎？”
顧家傳承已久，除了爲自家的子孫開設學堂提供各種獨有的教育外，每個在外闖蕩的子孫都可以向長老會求助一次，只要是合理的請求，基本上長老會都會履行承諾。
而每次家族更替族長時，亦是由長老會負責考察審覈候選人，而且雖然嫡子嫡系有優先權，但長老會仍然會暗中在顧家旁支中選擇人選，進行考覈培養。
顧易知道老爺子是擔心他沒有家族支援一個人在外，忙笑着保證道：“您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的。”顧易好笑地想，老小孩老小孩，果然是越老越孩子氣。
隨即，他又忍不住提醒道：“爺爺你也別太縱着林家。”
“行了行了！”顧老不耐煩地道，“你爺爺我是老了，但還沒到老糊塗的程度！”
“回頭記得把你小媳婦帶回來就行！”老爺子朝他揮揮手，悠悠地喝了口茶，孩子大咯，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嗯，回頭得跟兒媳婦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