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隨時隨地都能看到你。"說這句話的也不是朱嘯,而是扈慚霜。
"只是在樹上休息,聞到了酒味,就過來討杯酒喝。"不知和尚道。
不等別人答應,他已經坐了下來。
"聽說最近陰陽宮的人在找你麻煩,你倒還有閒工夫喝酒?"扈慚霜道。
"喝酒有麻煩,不喝酒還是有麻煩,爲何不喝?"不知和尚道。
扈殘霜點了點頭,道:"這句話有道理。"他舉起海碗,道:"我敬你一杯。"
朱嘯聽到他們的談話,才知道不知和尚爲什麼要苦苦找尋浴血玲瓏了,陰陽宮的使毒手法不在極樂洞之下,有了浴血玲瓏,當然就不用懼怕他們的伎倆了。
所以朱嘯問道:"大師已經找到了浴血玲瓏?"
不知和尚似乎怔了怔,道:"這東西並不好找。"
"你知道這個東西胡莎莎不會放在自己身上。"扈慚霜道。
"他也不會放在別人身上。"不知和尚道。
"哦?"扈慚霜道。
"我已經找過幾個人,他們身上好像都沒有。"不知和尚道。
"你找過誰?"扈慚霜道。
"一個道士,一個遊俠,一個鬼。"不知和尚道。
"這三個人當然都已不在?"扈慚霜道。
不知和尚瞪着扈慚霜,道:"你以爲我是誰,專門殺人嗎?"
扈慚霜笑了笑,道:"和尚就算心狠,總不會殺同門的道士。"
不知和尚冷冷道:"我佛慈悲,何況這個道士本就惹不起。"
扈慚霜道:"莫非是古道人?"
不知和尚道:"雖然不是古道人,卻是古道人的徒弟。"
朱嘯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了那個跟不知和尚對戰的道士,就是在胡大戶的房間裡跟他挑釁的古道人的弟子。
扈慚霜道:"道士竟然也動俗人感情。"
不知和尚道:"道士也是人。"
扈慚霜道:"看來胡莎莎的情人真是不少的很。"
他看了看不知和尚,又道:"既然浴血玲瓏不在她的手裡,也不在她的相好手裡,那東西又在何處呢?"
不知和尚不說話了。
朱嘯忽然道:"劍尚且不足數,得到浴血玲瓏豈非也是徒勞無功。"
扈慚霜也不說話了。
不知和尚卻又開口道:"兩百年前,神器之王無白子鍛造出了七柄稀世奇兵,七劍出世,他就竭力而死,所以這七把劍就流落江湖之中。西山的凌宇真人機緣之下獲得其中之二,西域的煉劍師白鳳冠在斷崖下獲取一柄,其餘四柄都不知下落。"
"這個很多人都知道。"扈慚霜淡淡道。
"還有些就是很多人不知道的了。"不知和尚悠悠道:"比如說無白子跟本寺也有些淵源。"
扈慚霜端碗的手停住,看了看不知和尚,道:"哦?這倒沒聽說過。"
不知和尚道:"箇中明細,一時卻也無法說清,本寺中至今還有本手記,記載着關於七劍的一些資料。"
扈慚霜更爲訝異,忙追問道:"哪些資料?"
不知和尚娓娓道:"手記是本寺過往的得道高僧端木大師親筆寫下的,端木大師本來與無白子的交情就很不錯,那本手記我也看過一些,據其記載,劍雖成七柄,但開光的卻僅僅只有五把。"話到此處,他乾咳了一聲,竟然沒有再往下說。
扈慚霜當然要問:"那餘下的兩柄呢?"
不知和尚並不急着說,只是慢慢地將碗裡的酒喝下去,才接着道:"當年,無白子跟端木大師談及此七劍時,其實只煉就了五把,至於餘下的兩把,只道是爲天機。"
扈慚霜皺了皺眉,沉吟着道:"莫非並無七劍?"
不知和尚卻搖了搖頭,道:"以我之見,倒並非如此,最後的兩柄劍,應是須飲盡仇人血,刳窮英雄志,才能得以天道。"
扈慚霜喃喃道:"真是好一句‘飲盡仇人血,刳窮英雄志’"。
不知和尚道:"劍本無主,能者得之。"
扈慚霜默然半晌,道:"浴血玲瓏也是真的?"
不知和尚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扈慚霜笑笑,他當然知道不知和尚只是不想說出實話而已。
一旁的朱嘯只是緩緩地喝着酒,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此時才擡起頭,悠悠道:"武器終歸是死的,若是心中不存武道,即使物盡畢備,怕也練不成那上乘的武藝。"
沒有任何兵器的威力能比人精神的力量更強大。
這句話,朱嘯雖然沒有說出來,不知和尚跟扈慚霜當然也能瞭解他的意思。
東方曙色漸露,曉風乍起。
不知和尚用力打了個哈欠,面上卻全無倦意,做十道:"今天話已太多,看來貧僧該走了。"
他不等別人迴應,站起身來,徑自朝東方走去。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迷茫的晨色裡,扈慚霜才道:"這不知和尚說的話你可聽到了?"
朱嘯當然聽到了。
"你看他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扈慚霜道。
朱嘯道:"只有一句。"
扈慚霜道:"哪一句。"
朱嘯慢慢道:"劍本無主,能者得之。"
扈慚霜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道:"可惜世上很多的庸人卻不知這個道理,憑他們的本事就算有一百把這樣的劍,也不過是一堆廢鐵而已。"他嘴角的譏誚之意更加深刻,接着冷冷道:"真是羣無知狂徒,可笑不自量。"
朱嘯道:"這個道理雖然淺顯,可惜大多數人卻不懂。"他的眼中忽然露出一種夾雜着傲慢,落寞,孤寂的色澤。過了片刻,他纔將目光轉向扈慚霜,道:"我們已有十年未見了吧?"
扈慚霜道:"十三年。"
朱嘯笑笑,扈慚霜也笑笑。
罈子裡的酒很快就幹了,幹了又有酒上來,很快也幹了。
朱嘯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客棧的,他只記得,自己敲了敲夢琴房間的門,卻沒有人應。
他本來很難睡着的,但是這次他很快就睡着了,因爲他的頭很痛,他睡的快,醒的也快,他的胃裡在倒騰,他很想吐,可惜卻又吐不出來。
他慢慢地爬起身子,給自己倒了杯茶,茶很苦。他喝了下去,他喝的並不快,他在想着一些事情。
太陽剛剛從地面下爬上來。一夜又淡然地過去了,他感到很疲倦,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歲月,那段歲月當然是青春的,熱血的,刺激的,只是,他卻早已沒有了當初的那份活力。
這些年,他生命裡的活力好似都被時間沖刷殆盡了。
房間裡的那盞油燈已經熄滅,燈圍一圈厚厚的油垢,那塊手帕還在燈邊放着。朱嘯走過去,將手帕拿起來,手帕上居然還帶着種淡淡的清香,那是桂花的香味。
他還記得,她的身上也總是迷漫着桂花的香氣,那時的她也像三秋桂子一般清純。
"睹物思人嗎?還真是個多情種子。"
朱嘯還沒回頭,就聽出了這個聲音是誰的。
這個人可不就是男人看見就都會頭疼的花大姑。
"你在等我?"朱嘯道。
"等你一個晚上了,可把我等苦了。"花大姑道。
"這兒離話別亭好像還很遠。"朱嘯道。
"我只是來看看你。"花大姑道。
"那倒不用。"朱嘯道:"你還是走吧。"
花大姑也看出了朱嘯的倦意,眼中居然生出些憐意,道:"你昨晚做賊去了嗎?"
朱嘯在牀上躺下,才道:"這地方除了胡大戶外,就只剩下窮人乞丐了,我去偷誰?"
花大姑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朱嘯閉上眼睛,道:"我在聽。"
花大姑道:"碧落山莊的大小姐聽說已經到了碎雨城。"
朱嘯疲倦的臉上這次居然沒有變色。
花大姑道:"而且還歇在了劉宵禁的府上。"
她盯着朱嘯,想等朱嘯說句話,可是朱嘯卻沉默着,彷彿已經睡着。
花大姑只好自己接着說:"正好我去找我的仇人,你去找你的……"
"我已經知道了,你現在可以走了。"朱嘯打斷了她的話。
花大姑道:"你知道,這一次你若是不去……"
這句話朱嘯沒有打斷,她卻自己頓住了話音,因爲她看到了朱嘯睜開了一隻眼睛,眼中的光芒雖然模糊,卻讓花大姑心中生畏。她知道朱嘯要一個人走的時候,那個人若是還不走,就會永遠後悔,所以她一閉上嘴,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朱嘯又闔上了眼簾。
他本來只想回來走走,看看,他鄉雖信美而終非故土。只是有時候,人在江湖,總是身不由己的。
他打了個哈欠,將全身漸漸地放鬆。
花大姑來告訴他這件事,無非是怕朱嘯不去碎雨,但是花大姑卻不知道,他對她的那種感覺。他對她朝思暮想,可是卻又不忍卒見,他甚至很怕看到她,可惜又偏偏不願疏遠。
這種感情是複雜的,複雜到除了心痛之外沒有任何的辦法。
他平穩的呼吸着,眼皮逐漸地沉重下來,他已不願去想,很多事情,該來的總會來。
一陣清風從窗外吹來,吹在他瘦癯的臉上,吹進他眼角的皺紋裡。
他又夢到了那個夏天,草地是柔軟的,風也柔軟的像草地,他夾住了她刺來的一劍,輕輕一帶,她就倒在了他的懷裡,她身上的清香飄進了他的鼻子裡,也飄進了他的心裡。
她的比草地還柔軟,還鮮嫩。
他說十年後,他要娶她,十年已去,已是十年後。
物換人非兩不是。
他走的匆匆,沒有向她道別,也不忍向她道別,相見時難別亦難,如今,人已復歸,只是,當年景,當年情,卻已不復在。
他稍稍挪動了一下身子,半睜開眼睛。
從窗子外看出去,還能看到胡大戶的那個大宅子被焚燒後殘留的灰燼,還有濃煙冒起。他嘆息了一聲,走下樓去。
他本來還可以再休息幾個時辰的,可是,路,總是要走下去的。
客棧的飯菜很粗陋,他居然沒有喝酒,酒再香醇,也是填不飽肚子的,他還需要精力。他雖然在吃着飯,但很快就看到了一個人。
這個客棧里人多多少少也有七八個,但他卻只看到了這個人,倒不是因爲他想去看,而是這個人實在很吸引人的眼球。
也許幾天前碰到他,朱嘯還詫異這樣一個人他居然不認識,而現在,他當然已經見過這個人了。
狼蛛。這個人就是狼蛛。
狼蛛卻好像並沒有看到他,只是慢慢地喝着酒,別人都坐的離其遠遠的。
朱嘯本來準備走過去跟他說上幾句的,這時候,門外忽然衝進來幾個人。
這幾個人中,有三兩個朱嘯居然還認得。
朱嘯本來還怕被這幾個人認出來,但這幾個人一衝進來,就衝到了狼蛛的面前,將他的桌子圍住。
狼蛛還在喝酒,似乎並沒有看到這幾個人。
帶頭的是個道士,那日在胡大戶的房間裡對朱嘯挑戰的年輕道士,古道人的愛徒。
看到緊跟在他身後的一男一女,朱嘯就皺了皺眉,這兩個人就是十幾年前被朱嘯廢去雙臂的三劍四秀裡面的兩個——律令劍跟吳秀靜。古道人說過已將他們關在了清心閣裡,怎麼兩人又出來了呢?而且兩人也不作道人打扮了,斷去的雙臂在肘部都裝了極爲奇特的兩隻不知是何材質的武器。
剩下的幾個人面色慘白,彷彿是剛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一樣,讓人看了不禁心頭生寒。
"狼蛛,今天我就要你的死命。"年輕的道人眼睛盯在狼蛛的臉上。
狼蛛卻似沒有聽見,還是慢慢地喝着酒,居然一句話也沒有說。
"若是你識相的話,將那塊碧玉交出來,我或許還會留你條全屍,讓你死個痛快。"年輕的道人目露兇光。
朱嘯一怔,年輕道人口中的"碧玉"指的當然就是浴血玲瓏。難道浴血玲瓏真的在狼蛛的身上?
狼蛛還是無動於衷,握酒杯的手卻停了下來。
"跟他囉嗦什麼,要了他的命,再搜他的身。"吳秀靜道。
朱嘯在一邊觀望着,他並沒有出手的意思,他知道就憑這幾個人一定不是狼蛛的對手。
年輕的道人冷哼一聲,劍已出鞘,他的劍還未刺出,吳秀靜肘上的奇門兵刃早已揮起,直取狼蛛的脖子。女人的性子總是急躁些。
狼蛛嘴角的肌肉咬緊,手已擡了起來,他手擡的並不太快。
他竟然要用手臂去擋這揮來的一擊。
連朱嘯也不禁一驚,一隻胳膊是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利刃的。
兵刃已經揮灑而下,直穿狼蛛的右臂而過,手臂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