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那個死嬰，是怎麼回事？”想了想，陳伯言還是沒有直接開口問初兒的真實身份。
他想要給自己一點緩衝的時間，也想要斷絕穆子欣說謊騙他的可能。
他相信，提到當年的事，穆子欣既然那麼深切的痛過，就一定不會再在那上面騙他。
而這雖然不可避免地會讓穆子欣再疼上一次，可是化了膿的傷疤如果不徹底剜掉的話，只會慢慢腐爛，然後一生一世糾纏着穆子欣。
更重要的是，這一次他會陪着穆子欣一起疼。
果然，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穆子欣幾經掙扎，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當時生下孩子，我迷迷糊糊中明明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卻被醫生告知我的孩子已經死了，我怎麼可能相信。幸好我在生產前爲了以防萬一已經聯繫了依依，她一直偷偷注意着，知道居然有人想要在我的孩子一生下來的時候就殺掉他。”
“只是因爲一個護士不忍心剛出生的孩子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便用另一個因爲難產死在媽媽肚子裡的孩子做了替換，把我的孩子救了下來。可是雖然活了下來，初兒本來就因爲早產先天，後在出生後幾經折騰，身子一直不好，後面還陷入了長期的昏迷中。”
“我跟依依這些年賺的錢基本上都交了醫療了，算我們運氣好，遇到了一個很負責任的醫生，一直在想辦法給初兒治療，所以他只昏睡了小半年，就醒了過來，手術後身體也漸漸恢復了過來，跟普通孩子沒太大差別了。”
居然是這樣的！
陳伯言已經不需要在跟穆子欣確認什麼了，這就是他的孩子，他跟穆子欣的孩子！
可他此時卻被極喜和極痛兩種感情拉扯折磨着，一會兒想哭一會兒想笑，臉上的肌肉也開始不停地顫抖起來。
他想到了好不容易跟穆子欣重逢那段時間他做的那些事，當時他只覺得是穆子欣罪有應得，他還肯給穆子欣錢就已經是他大度了。
如今再回頭去看，他簡直就是連畜生都不如！
“所以……所以當初你問我要錢，也……也是爲了……”陳伯言從來沒有覺得說話會是這麼艱難的一件事情。
也說不清他是想要徹底確定心中所想還是殘忍地自我折磨，竟然真的再問這答案已經明擺着的問題。
穆子欣卻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溫和地看着他說：“都已經過去了，如今我們都還好好的，就已經是最好的事情了。”
陳伯言的眼淚卻在這一瞬間決堤而出。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流淚是什麼時候了，可是在這個時候，看着眼前這個受了那個大的委屈，承受了那麼多折磨，卻還是笑着對他說“都已經過去了”的女人，他卻再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眼淚。
他是何其有幸，能夠遇到這個女人、娶她爲妻，又是何等悲哀，竟然親手放棄了她。
“對不起，子欣，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珍惜你的好，讓你本該享受愛情的如花年齡全都浸泡在了黑暗之中。
對不起，我沒有盡到作爲你丈夫的責任，本該保護你愛護你的我，最後竟然成爲了親手將你推進深淵的劊子手。
對不起，我不配做一個父親，我讓我孩子的母親吃盡了苦頭，我讓我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在生死間掙扎徘徊。
對不起，對不起……
他有那麼多那麼多的話想要跟穆子欣說，可是在這一瞬間，他能說出來的也只有這幾個字而已。
而他心中的無盡懊悔和痛苦，也全都化在了一聲又一聲的對不起中，和着眼淚一起傾巢而出。
穆子欣是恨着他的，在明明知道他或許已經猜到初兒身世的情況下，還那麼直接了當地說出了當年的事，本來就是想要他痛，想要他悔，想要他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也能嚐嚐自己當年嘗過的滋味。
只有這樣，她才能真正的、徹底的原諒他。
可看着這個強大驕傲的男人在她面前哭得就像個孩子一般，穆子欣卻突然什麼都不想計較了。
就像她說的那樣，曾經他對她的一切冷淡和不好都已經過去了，而不管他們未來會以什麼樣的身份再遇，都是兩個全新的人。
只當是重新認識了一次吧。
“我原諒你。”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徹底解開了兩人身上重重的枷鎖。
這一刻，不管是陳伯言還是穆子欣，都覺得彷彿從靈魂深處涌起一股輕鬆的感覺，恍如心生。
不由自主地，陳伯言伸手輕將穆子欣攬進懷中，讓她能夠靠到自己的胸膛，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虛虛地抱着，兩人的身子也並沒有貼在一起。
“子欣。”
“嗯？”穆子欣也沒有掙脫這個單純到了極點的擁抱，低低地迴應着陳伯言的呼喚。
陳伯言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又叫了一聲：“子欣。”
“嗯？”
“子欣。”
“嗯？”
……
陳伯言一聲聲地叫着，穆子欣也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不對勁一般，一聲聲地應着。
從初次見面到現在，彷彿穿越了時間空間，他們來到此時此地，中間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初兒這時也帶着一小把花回來了，正要把它交給穆子欣，卻在看到相擁的兩人後愣了愣，有些迷惘地問：“媽咪爲什麼要跟漂亮叔叔抱在一起？”
孩子天真的聲音將兩人徹底清醒，條件反射地放開彼此，對視一眼神色間都有些尷尬。
然後齊齊看向初兒。
“初兒……”陳伯言試探地叫了一聲，第一次問出那個自己從來沒有想起要問的問題，“你的大名叫什麼？”
初兒依然疑惑，卻還是乖乖地回答了自己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的漂亮叔叔的問題。
“穆離初。”
“穆離初……穆離初……”想也知道這名字是誰給初兒取的，陳伯言低低重複了幾遍，嘴角不可抑制地帶上了一絲苦澀。
穆子欣對他一見鍾情，他是穆子欣的初戀，而穆子欣卻在離開那一刻，毅然訣別了曾經的所有。
穆離初……
他們的孩子，確實該叫穆離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