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粉的紗帳層層疊疊, 映得金色絲線勾勒出的朵朵纏繞着的花兒如羞怯的少女一般,綻着帶些許微微暖意的醉人氣息。這麼闊綽的手筆,可不像是她該在地方呵……
這是哪兒?
有那麼一瞬間的晃神, 沒再來得及困惑自己身處的地方有什麼不對, 安小六猛地想起來:錦然呢?
掙扎着試圖挪動了一下手腳, 雖然渾身還是有些麻麻的痠疼感, 但好歹還是可以動彈一些了。手掌試探着撫到了自己的胸口, 那個她以爲已經被刀子搗碎了的地方。
嘶——
疼!只不過微微牽動了些許心口周圍,安小六便立刻感覺到了鑽心的疼,這樣的疼痛感告訴她, 她記憶中的那些要命的疼痛並不是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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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洶涌地滿溢出來的是濃濃的委屈,那個人, 明明是喜歡她的, 明明做的都該是爲了她好的事情, 明明她自己也都是知道的,可爲何總是一聲不吭地便要她生生忍下這些痛楚……
爲什麼他從來不會將所有的事情都攤開來對她說明清楚?她不是不懂事理的人, 她也能理解爲了活命大概會付出很大的痛苦與堅忍,只要他對她講一句,只要他小聲地安慰一句,只要他告訴她,不管她發生什麼事情, 他都會陪在她身邊, 會永遠溫柔而小心翼翼地守着她, 她便足夠了, 便能支撐着度過很多很多日子……
然後她那樣的哭喊, 那樣低下聲氣求饒,他都絲毫不爲所動, 這樣的她,他看着,竟都不心疼的麼?他是真的喜歡她麼?錦然……
酸酸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全身每一個角落,渾然不覺的,淚水便不爭氣地滑落下來。
一滴落下,眼淚便似開了閘一般的,停也停不住,滾燙着滑落了下來,然後開始禁不住小聲地抽泣着,心中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錦然……錦然……錦然……
可是即便是心中有萬般的委屈,千般的埋怨他這般對她,她卻居然也恨不起他來,她到底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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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門被推開,一個翠衣小丫頭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將剛剛煎好的藥輕輕擱在桌子上,然後上前撩開兩層紗帳,向裡瞧着。
見她睜着眼睛,小聲啜泣着,不斷留着淚,立刻一副又是驚又是喜的樣子。
小丫頭扯着嗓子向外頭喊:“來人吶,郡主醒啦。”
“郡主,您可醒過來了……您不知道……您都睡了大半個月了……可把殿下急壞了……”小丫頭回過頭來,滿臉對菩薩的感恩戴德,眼眶瞬間盈滿了淚花兒,粉嫩的小臉上因爲激動而暈開了朵朵紅雲,“好歹是醒過來了……您是不是哪裡疼?”小丫頭見她滿臉橫溢的淚水,緊張地問。
真真是個俏生生的小美女!她的臉更加湊近一些,安小六便看得更清楚了些。
只是——
郡主?
安小六皺眉:“什麼……郡主?”一開口,彷彿很久沒有說話了一般,喉嚨口乾乾澀澀的,聲音帶着些許嘶啞。小六子的第一反應是,她莫不是又穿越了?!
微微掙扎了一下,想要試圖坐起身來,纔剛一動彈,便感覺到氣虛胸悶,手腳無力得很,胸口處被裹上了厚厚的紗布,稍一牽扯,撕心裂肺的疼。
“郡主,您可千萬別亂動了,傷口還沒長好呢……”小丫頭緊張地摁住她的肩膀,阻止她欲圖坐起來的動作。
她什麼時候成了郡主?
正困惑間,屋外傳來聲響,女子推門進來,不似先前這小丫頭般的動作輕手輕腳小心翼翼,竟是風風火火地半闖了進來。
一把將翠色衣衫的小丫頭推開,撲到安小六的面前,見她果然睜開着眼,瞬間淚水便涌了下來:“安姑娘,您……真的醒了……”
安小六微微愣住,她這倒不是又穿越了,因爲來人竟是小春!
小春胡亂將臉上的淚痕摸去,向一旁呆愣住的小丫頭吩咐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叫太醫?”
待那小丫頭迷糊着點頭出了門,她才轉過頭來,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般地盯着安小六又仔仔細細地瞅了兩圈,纔有些恍惚地喃喃:“真的醒了……真的醒過來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安小六剛醒過來,尚未將腦袋裡的那團漿糊理開,便又被這兩個丫頭驚地更加混亂了些。
好不容易見小春稍稍收了些許大哭一場的勢頭,才粗粗打量了一番自己所處的這個房間,儼然就是個大家閨秀的房間,處處精雕細琢,這牀,這帳子,這身上蓋着的被褥,還有房間裡其他大大小小的各類擺設,再有小春今兒個穿着的衣裳,料子一看便知都屬上乘。
她是修了幾輩子福了,還是老天爺突然轉性要特別關照她了,再或者難不成是她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個金子做的老爹?才讓她得以躺在這樣的屋子裡,這樣的牀上?
不對!她差點兒給忽略了!郡主?
先前那個丫頭不是喊她郡主麼?這莫不是改朝換代了?她怎麼會成了郡主了?
“小春……”扯着乾裂的嗓子開口。
“誒,”小春倒是突然間變得善解人意了,立刻到桌子上取了杯茶水,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給她喝了兩口,“姑娘,您可千萬別亂動了……這回可把主子嚇壞了……要是您就這麼一直睡下去,恐怕太醫院裡頭那些個老頭子們都要腦袋不保了。”
飲了些許茶水潤了潤嗓子,開口總算不再那麼撕扯了,安小六微微皺着眉問:“太醫院?我這是在哪裡?爲什麼那個小丫頭喊我郡主?還有……錦……見到我師父他人了麼?”
“哎呀,就那小丫頭多嘴。姑娘你就別管那麼多了,她們愛怎麼叫就隨她們去吧……”小春小啐了一口,繼續道,“姑娘您昏迷不醒的這些日子裡,朝堂上可出了大事兒吶……那些個你爭我斗的破事兒跟您說了您也不懂,您也不用去懂。反正吶,就是原來那位太子爺犯了個天大的事兒,弄得皇上龍顏大怒,氣得一病不起,直接就將他圈禁了呢。現在皇上病危,不能朝事,可是朝堂上每日那麼多的事兒,總不能一日無主吶,於是咱們家主子就這麼被召了回來,扶上了太子之位。就在幾位大人來接主子回京的那日,您被兩個人給送了回來。那日被送回來的時候,你全身是血,胸口的傷只簡單包紮了一下,連藥都沒有好好上,眼看着整個人奄奄一息的,差點兒就沒當場就斷了氣。主子是說什麼都不願意把你丟下自己一個人去京裡,所以就說你是他在民間時認下的義妹,若是不能救回你的性命,他就不願意回去理事。那些個老頭子們拗不過主子,所以就一道把您也封了個郡主,一同給帶了回來。”
“主子說了,身份尊貴了,福氣也能大一些,說不定能保佑您早日醒過來呢。這不,本來太醫都說再不醒的話就回天乏術了,今兒個不還是醒過來了麼?”小春這一大段話說下來,眼淚乾得差不多了,面上也帶上了些許喜悅的微笑。
安小六細細停下來,不做聲。
朝堂上的那些個事兒,從前不知道看過多少電視劇,小說,都說官場險惡,勾心鬥角的事兒層出不窮,帝王之家更加是處處陷阱,一不小心的一句話便有可能讓你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
她是沒親自經歷過那種事情,但當年天機師父便是被皇帝一道聖旨就給砍了腦袋的,也着實震懾了她不少,想來這些個事兒只有她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她確是參不透。
只是小春這一番話下來,十句裡怕只有半數是可以信的。
西樞城離了揚州不止一里半里,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不可能到得了,而她卻是在全身是血簡單包紮連藥都沒上好的狀況下給送回了揚州?這恐怕得搭上孫行者的筋斗雲才能到達揚州還鮮血淋淋的吧?
小春既然見到了她當日的情景,便是說明,當時她亦在西樞城內,她在,阿楠自然也在。
再者,即便是阿楠再怎麼堅持,憑她一個什麼都不是的說書的,能當得了郡主?恐怕其間也有許多其他的說法。
只是當下,她最在乎的卻不是這些。
“那我師父呢?見到我師父沒有?”安小六心中升起些許不安,揪住了她的衣袖問。
“黑師父啊……”小春微微皺眉,說話有些猶猶豫豫的,半響纔再安小六焦急催促的眼神下慢吞吞地道,“見倒是見了……”
安小六緊張地問:“他有沒有怎麼樣?”
“……”小春被她的神色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沒……沒有吧……除了看起來臉色蒼白了些,腳步虛浮了些,其他倒是沒怎麼樣……”
“那他人呢?”
“回去了啊。”小春答得理所當然,“老人家還是回山裡頭比較適合修養啊……”
“老人家?”安小六聽得心頭一顫,錦然那頭灰髮儘管看起來有些不太正常,但怎麼樣都不會聯繫到老人家這一層上去吧?!
小春將茶杯放回桌子上,兀自喃喃:“唔——不過黑師父還真是鶴髮童顏誒,要是再年輕幾歲,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姑娘家……怪不得安姑娘你平時總惦記着他……”
什麼?鶴髮童顏?小錦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了?他到底對她還有他自己做了些什麼……心中不安地感覺濃濃地擴散開來。
一擡眼,卻見一人身着明紫色的錦袍,跨步進來,眉目間清雋綿長,見她睜着眼睛有些恍惚地神情,微微嘆了一口氣,揮揮手示意旁人退開,然後在她有些微愣的注目下側身坐到塌邊。
纖長的玉指輕輕攏過她額前落下的碎髮,摩挲過她略微沾溼着淚的臉頰,然後極淡地笑開,他說:“小六,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