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無限接近的真相
在他們視線所看不到的地方, 機場大廳白色圓柱的背後,夏子川單手撐在柱子上,指甲費力的抓着柱壁, 彷彿想要藉此抓住些什麼。蘇卉甚至沒有回頭, 掐斷了他最後的念想。一直到許錦和肖卓濤離開後, 他才從陰影裡走出來, 幾天不曾打理自己, 下巴上已生了淺淺的一層鬍渣,連續這麼多天不能入眠,黑黑的眼圈卻還是沒有睡意。他再次回望了一眼安檢口, 明知她不會回來的。也罷,放她一條生路吧, 夏子川這麼告訴自己。
華新遭受了很嚴重的打擊, 最大的投資商一夜之間撤走了所有資金, 臨時向銀行貸款卻遲遲得不到回覆,夏承望知道是韓敬示意他們不要幫自己度過難關。除了發怒之外, 他已經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了。而如今,除了已經簽下的法國的合作案,手頭上只剩下一些小的項目,要是法國那邊也退出,這下就徹底無力迴天了。
夏承望花了很大的人力物力才找到夏子川, 他竟然住在上大學時租的房子裡。對於他這種住慣了別墅的人來說, 簡直是不可思議。重重的敲了兩下門, 輕咳了一聲。良久, 夏子川從屋子裡出來, 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問道:“你來做什麼?”
“景彧, 你應該知道公司最近的狀況吧?”
“不好意思,我叫夏子川,不叫夏景彧。公司?我不記得我現在在哪個公司上班。你是不是搞錯了?”
毫不掩飾的怒意瞬間浮現在夏承望的臉上,咬着牙說道:“不需要我再次提醒你,造成現在這種狀況的是誰吧?我不來追究你的責任你就應該覺得萬幸了,竟敢用這種態度跟你爸說話,你這個不孝子!”
夏子川冷笑了一聲,“你沒有盡過贍養的義務,又憑什麼讓我孝順你?如果你希望我回去求韓家原諒,對不起,請回吧。”
指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剛過五旬的夏承望力氣依舊不減當年。“既然這樣,你惹出來的爛攤子我也沒有替你收場的義務吧?這幾年你住的房子開的車,花的都是誰的錢。不要跟我說靠自己也能買,一個窮大學生,得奮鬥個幾輩子才能混到那個地步?我們可以兩清,你去把上次那個合作案做完,要不是跟他們簽約的是你,老子會屈尊來這種……這種骯髒的地方?”
夏子川怔忪了一下,他說的也有道理,他從來都不習慣用別人或者欠別人的。“哪個合作案?”
“法國的一家設計公司,還有他們那邊的投資商,這事都是你負責的,趕緊給我搞定了,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你母親流落街頭吧?”夏承望“哼”了一聲,等着他的回答。
法國的設計公司?他知道是誰了。真是天大的玩笑,命運這盤棋開始收場的時候,真是一個都不放過。夏子川苦笑了一下,答道:“好。我去一趟就是了,他們究竟退不退出我就不能左右了,我會盡力,也請你善待我母親。”
夏承望聽到答覆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夏子川站在門口,不住的嘆氣,眼神雖然落寞,卻又期待着可以再見她一次,自己的這種想法真是可恥,更加自私。卻還是沒法拒絕這種卑微的想念。
巴黎跟蘇卉的描述中幾乎完全紊合,戴高樂機場的像極了太空隧道的登機通道,香榭麗舍大道風格一致的建築,瀰漫着香氣的空氣……
他再次見到了慕巖,身邊跟着一個年輕的女孩,似乎是他的助理,可是他沒有見到蘇卉。慕巖的態度很糟糕,提到合作的事情他一再岔開話題。
“慕經理,請給我一句明確的答覆。”
“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究竟好在哪裡讓她對你死心塌。”
“請正視我的問題。”
“你只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絕望,這就是所謂的情債嗎?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
夏子川沒想到他會糾纏這個話題,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我今天是來談合作案的,請給個痛快的回答,貴公司是不是打算退出這個項目?”
慕巖審視了他一會兒,嘆了聲氣,“合作,我們公司不退出,看在某人的面子上。”
這句話大大的刺激了夏子川,他額上隱忍的青筋彷彿將要崩裂開來,即將脫口而出的怒語竟硬生生變成了:“她現在過的還不錯吧?”
慕巖收斂了臉色玩味的神情,很認真的回答:“她很好,你放心。”
“那就好,既然結果已經出來了,那我就不繼續留在巴黎了,慕經理,合作愉快。”夏子川伸出手。
慕巖握住他的手,鬆開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夏子川以爲他還要說什麼,可是他一句話都沒說。夏子川就快步離開了慕巖的辦公室,那個助理在門口好奇的張望着。
這次的巴黎之行也算不上沒有收貨,至少還清了一筆債。可惜沒能見到他,也是,她大約是不會願意再見自己的。帶着這種落寞的想法,夏子川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肖卓濤和許錦發來請帖的時候夏子川已經找到一分穩定的工作了,他過回了普通人的生活,朝九晚五,形單影隻。一般習慣了奢華生活後是很難再回到過去的平淡中的,但他過的可以說是怡然自得,可能,他從沒習慣過那種紙醉金迷的生活。
許錦的婚禮,她一定會出現吧,也許會和慕巖一道。自己該不該去呢?夏子川掙扎了好幾天,最後還是在婚禮當天換上了西裝出發了。
他們包的酒店並不豪華,但是既乾淨又整潔。請的都是熟人,並非一些商場上打交道的陌生人。夏子川到的很早,他不希望被發現,到達後先挑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等着主角出場。
很溫馨的婚禮,只是少了很重要的人,伴娘竟然是小雨,夏子川記得以前她們約定以後彼此要當伴娘的。環顧滿堂賓客,沒有她的身影。慕巖倒是來了,和上次見到的助理。按捺着內心的疑惑和不安,等到婚禮一結束宴席開始的時候,他就出現在許錦眼前,“阿紫呢?”
許錦對他還是不能有一點恨意,態度不是很好的回答道:“託你的福,沒來。”
“什麼意思,你的婚禮,她怎麼會不來?許錦,請你告訴我她在哪裡。”夏子川有些激動,直接拽住了她的胳膊。
掙脫他的鉗制,恨恨的說:”這裡沒有人比我更希望她來,她只在電話裡跟我說了‘祝你幸福’,就這樣,這都是拜你所賜,我還想知道她在哪裡呢,夏子川,麻煩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
他看得出許錦沒有撒謊,可是他還是不理解。繞過許錦,他直接走到慕巖那桌,開口就問道:“她在哪裡?”
一桌的人都不解的看着他,這樣子倒像是個不速之客。
慕巖放下筷子,不緊不慢的答道:“這是人家的婚禮,你想搞砸嗎?她會樂意知道嗎?吃完飯我再跟你談。”
他默默的回去吃飯,食不知味。不停的看着慕巖的方向吃完了沒有,待那邊一有動靜就截住了他們的路。
“喂,我說你這個人,這樣很沒禮貌誒。”那個助理先發話了。
慕巖拍拍她的肩膀,“卿卿,沒關係的。”
“可是慕哥哥,他真的很過分吶。好吧,我無視他。”說完眼睛瞟向另一邊,故意不看夏子川。
“可以說了吧,她在哪裡?”
慕巖淡淡的笑着,“我記得當初是你離開她的,上次來法國你也沒問她在哪裡,現在怎麼想知道了呢,我倒是很好奇。”
夏子川上前兩步,怒目而視,“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們之間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現在去懷念去追趕還有意思嗎?”
夏子川被他說中了痛處,他確實沒有立場。只是沒有見到她,心裡的不安戰勝了理智。他站在那邊,不知道該說什麼。
“慕哥哥,你們說的是前嫂子嗎?”顏卿好奇的冒出來一句。
夏子川轉向她,問:“什麼前嫂子?”
慕巖皺了皺眉,沒有阻止她說下去,她似乎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吐了吐舌頭,怯聲說道:“就是以前的嫂子唄,已經離婚了就不能叫嫂子了,不是嗎?”
他這次直接拎起了慕巖的襯衫領子,“離婚?她在說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情?”
慕巖抖開他的手,整理了一下領子,“她一回巴黎就和我去辦手續了,我想,她回法國就是爲了這個事情吧。”
“你當時爲什麼不告訴我?”他真的生氣了。
“我答應她不說的,是你不信她,我告訴你了有用嗎,就算知道了也已經遲了吧。何必讓你後悔呢,這是她最後對你的關懷了,你就不能體諒一下她的苦心。”說完就轉身打算離開。
夏子川一路跟着他出了酒店,目視着他們上了一輛出租車,他也招收攔了一輛跟在他們後面,從法國回來後,他連那輛奔馳都還給了夏承望,徹底的兩清了。
慕巖住的地方是上次他住過的明涵堂,夏子川一下車就匆匆趕上去,拉住他。“請你告訴我她在哪裡?”他連自責的時間都沒有,他只想知道她的情況。
“誠意似乎不夠。”慕巖冷冷的看着他。
夏子川的拳頭握緊又鬆開,“如果你希望我向你下跪,對不起,我做不到。我想,阿紫也不會希望我這樣做。我很誠懇的請求你,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裡。”
慕巖在他身上看到了難以抑制的鋒芒,苦笑了一下,答道:“不是我不肯告訴你,她連我都沒告訴,只說在法國的一個小山村裡。不過……”
“不過什麼?”發話的是顏卿,她對自己的“前嫂子”還是很好奇的。
“不過以我對她的瞭解,大約知道她在哪裡,至少我會站在她的立場上考慮問題,而不是執着於看到的情景給自己造成的困擾。”
他見夏子川沒有說話,似乎在默認他的錯誤,於是接着說道:“我想,她應該在阿爾,那兒是她一直很想去的地方,凡高最後的日子一直生活在那裡,而凡高,是她最喜愛的畫家。”
聽他說完,夏子川輕輕說了聲“謝謝”迅速轉身攔下出租車,雖然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但他一秒都不願意多等,只想趕快見到蘇卉。
去機場的路上,他突然叫司機停下,衝進一家首飾店買了個戒指,不是太華麗,但這至少是個承諾。
再次踏上法國的土地,夏子川根本沒心思去關心沿途的風景,這次,只要找到她,就不能再給她機會溜走,他這麼對自己說。
夏天又要來臨了,這是個多事的季節,普羅旺斯阿爾的蔚藍天空下,光與影色彩變化萬千,大片大片的麥田,金燦燦的向日葵地,一個女子帶着畫板和顏料,在葵花叢中寫生,原先的短髮已經過了肩頭,懶洋洋的披着,烏黑髮亮。太陽即將下山,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白皙的手撫摸着隆起的小腹,嘴角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夏子川好不容易找到她,好想緊緊的擁抱她,可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哥,淺笑着從不遠處出現,體貼的幫她背起畫板,一手拎着工具箱,另一隻手溫柔的扶着她的腰。雖然離得不是很近,可是夏子川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臉上滿足的笑容,很神聖。
待他們走遠,夏子川把戒指放在她剛纔畫畫的地方,默默的說了聲“阿紫,祝你幸福,再見”便離開了。如今他只是一個局外人,何苦再去打擾了她的平靜,自始至終他就不該出現,要不是自己,她早就過上了如今的幸福生活。想到這裡,他自嘲的笑笑,頹然的結束了第二次的法國之行,估計也是最後一次了。
“昨天是許錦和肖卓濤結婚,不去是不是覺得很可惜?”準備好晚飯,夏景楓把餐盤遞給她,問道。
“可惜是肯定的,可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沒辦法回去,知道肖卓濤會好好對她就夠了。這段日子多謝你了。”
幫她夾了幾個菜,夏景楓挑眉,“我的那個建議你就不考慮一下,好歹我有房有車,現在雖然稱不上父母雙亡,但至少沒有可惡的婆婆,要不要嫁給我?”
蘇卉神色一黯,“我不是回答過這個問題了麼?”
“我希望聽到不同的答案,對這個孩子,我一定會視如己出,我知道你相信我說的話,所以,再考慮一下吧。”
“我覺得自己沒這麼好,值得你這樣的對待,更可況,如今還多了個孩子。你的條件這麼優越,何苦爲了我這朵開敗的野花放棄了整個花園呢?”
夏景楓不喜歡她對自己這樣的比喻,迅速答道:“我就是喜歡你這朵野花,怎麼着,別的我都不屑一顧。不要又拿你那套得不到纔是最好的理論來搪塞我,我不是二十歲的毛頭小夥,這點判斷能力還是有的。”
“哎。”蘇卉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現在只想把孩子生下來好好撫養,別的都不重要了。如果你以同樣的心情看待他(她),那我會考慮的,至少等他(她)生下來。在這期間,我更希望你能找到適合你的女孩子。”
夏景楓淡淡的笑了,至少她鬆口了,他有的是時間和希望。
那枚遺忘在葵花叢中的鉑金戒指,並沒有等來它的主人。它只是遇到了一個過客,並被當作了一份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