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正東的郊外,大江在這裡拐彎,一條細細的支流伸展出來,形成一條小的在地圖上幾乎找不到的小河。
黃綠色的蘆葦稀稀落落的散佈在河岸上,這邊是一大片白色的沙灘,不遠處是當地農民墾出來的濱田。因爲季節的緣故,剛剛收穫過的田地裡只剩下參差不齊的稻秸,看起來一片荒涼……
河岸上,鬚髮花白的老人正在垂釣。隨手從護堤林中折下來的楊樹枝條作爲釣竿,魚線很簡單的捆在釣竿上,老人正半眯着眼睛注視着水面上的魚漂子……
略顯清涼的微風吹過,聶玉坤感覺到了一絲寒意,下意識的緊了緊風衣,卻沒有靠近,只是駐足車旁,遙望遠處的垂釣老者。
已經帶上了一點微寒之意的秋風當中,吹着老者卻忽然不覺,依舊興趣盎然的自得其樂。
遠離城市的喧囂,擺一矮凳,豎一釣竿,樂不在魚,而在於釣……
垂釣的老人就如同一尊塑像般一動不動的注視着水面,看到魚漂動了兩下,頓時就如同孩子發現了新玩具一樣歡喜起來,猛然一甩釣竿……
“已經咬鉤的魚兒又讓它溜了,哎,還是心急了……”嘆息聲中,垂釣老者轉過目光,看到遠處的聶玉坤,笑呵呵的微微招手:“財神來了?怎麼也沒有人告訴我?吃了不少的風吧?快過來,快過來陪着我釣魚……”
得到垂釣老者的“邀請”之後,聶玉坤才面帶微笑的走了過來:“老領導難得有閒暇出來釣魚,怕腳步聲嚇跑了魚兒,所以稍微等了一下……”
“哈哈,”老人爽朗的笑了起來:“我釣魚的水平是公認的最爛,蹲一整天能釣條小泥鰍就已經算是大獲全勝了。我也就是不喜歡城市的熱鬧,出來躲躲清淨……”
老人剛一擺出要站起來的樣子,聶玉坤急忙伸手攙扶,卻被老人笑呵呵的推開了:“怎麼?真把我當不中用的老傢伙了?雖然我的年紀可以做你的老爸了,可這身板還撐的住……”
“老首長的身體底子好,比我們年輕人都不逞多讓呢。”
垂釣老人爽朗的笑着,活動了一下痠麻的腰身,象個孩子一樣得意洋洋的說道:“這人吶,上了年紀也就只能誇耀當年是飯量和力氣了。當年就是在這裡……”
老人指着小河對岸那一大堆石頭,彷彿是在回憶那久遠的歲月:“當年的反動派就在我手指的方向……就在那三塊大石頭後面,有個工事,架着三挺歪把子。交叉火力兇狠的很呢,可衝鋒號一響,同志們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往上撲……”
“我們班長就死在那兒……”老人指着河灘左近說道:“機關槍把老班長的肚子打出了一個血窟窿,還在往前爬,爬到咱們腳下的這個位置才斷氣。副班長倒在那片蘆葦前邊,腦袋被彈片削掉了三分之二……”
想起當年的鐵血崢嶸,老人就忍不住的長吁短嘆起來:“那場戰鬥,至今還記憶猶新。死的人太多了,打的人都不剩下幾個,最後連送飯的老鄉都抄起刺刀往上衝,那血呀,把小河都染紅了……”
垂釣老者出身貧苦自幼從軍,在抵禦外辱和民族解放的歲月裡,東擋西殺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時過境遷,當年敢拼敢衝不怕死的少年已經垂垂老矣,身份也一升再
升,雖不敢說是一方諸侯,也可以算是地方上的實力派了。
現如今雖已身不在其位,可門生故吏遍佈,各種關係盤根錯節,依舊是隱在幕後的重量級人物。
聶玉坤很得體的奉承道:“那一役,老領導才十五歲,硬是從槍林彈雨中殺了出去,還繳獲了一挺機槍。真是英雄蓋世,思之令人神往……”
畢竟是從底層一步步積功而上來的人物,無論氣度還是涵養,早已經登峰造極。面對聶玉坤由衷的讚美,不僅沒有自得,反而嘆息一聲:“哎,看來我真的老了,也只能在你們這些後輩面前提一提當年之勇。話說當年我的飯量和力氣都是很大的,我們獨立團裡邊,我是摔跤的第一高手。可是現在……恐怕一陣風,都可以將我這把老骨頭吹散架……”
聶玉坤笑呵呵的說道:“當年您金戈鐵馬,爲解放江城立下汗馬功勞,連數萬武裝到牙齒的大軍都不怕,還怕什麼?”
“哈哈,要說當年打仗,我還真沒有怕過誰,可時代不一樣了。可以馬上打天下,卻不能馬上治天下,雖然我沒有念過幾天書,可這個道理我還能懂。建設國傢什麼的我們不行,還得指望你們這些年輕人,我也只能儘量的多享幾天清福,活一天賺一天,以後這天下啊,還不都是你們的?”老者哈哈一笑,拍着腦門說道:“看來還真是老了,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小丫頭你也聽煩了吧?”
“難得有機會聆聽老領導的教誨,玉坤深有感觸……”
“我這幾年退下之後,也曾好好的想過。就我們這一輩人,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沒有的死的也不剩下幾個。這幾天我總是夢到當年的老班長,估計我也快要去見馬克思了。”老人毫不避諱的說着生死之事,笑呵呵的說道:“我已經是年紀大把,死了也就死了,沒有什麼好可惜的。可兒孫們終究要吃飯,有我這棵大樹在這戳着,哪怕已經不濟事了,好歹也有點影響,孩子們還不至於吃不上飯。我就擔心哪天我倒了,孩子們就沒飯吃。我拼死拼活一輩子,不能讓子孫後代沒有下場……”
聶玉坤知道這就是在說正事了,做出一副很恭敬的樣子仔細聆聽,心裡卻在想着對策……
“小聶,我記得在臨退休那一年,你收購那塊地皮……”
聶玉坤知道他在說什麼,趕緊接口:“當初年輕不懂事,給老領導添了不少的麻煩。幸虧老領導照顧我,要不然哪有我的今天?”
當初因爲商業糾紛,風波鬧的很大,幸虧聶玉坤走通了這位老領導的路子,才把事情平息下來。今日舊事重提,自然是在示恩。
聶玉坤還記得這件事,那就好說。
老領導擺了擺手:“哈哈,當年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已經退下來,再有什麼麻煩恐怕就幫不到你了……”
老者雖然已經不在其位,可影響還是很大,尤其是他的晚輩和故舊,依舊是此地最大的勢力。嘴巴說的是“我已經退下來了”,其實就是在暗示相反的意思。
聶玉坤微笑着周旋。
老者面色如常的說道:“前幾天我家小二好像有事求到了你的門上,結果頂了鐵板。小二回來說你聶玉坤是個過河拆橋不念舊情的白眼狼,結果被我給罵了。我思慮着你不應該
是這樣的人吧?”
這話雖然說的含蓄,其實已經等於是挑明瞭。
老者和他的家人久在高位,自然有些不方便拿出來的“積蓄”,而且金額相當不小。剛好圈內都在盛傳聶玉坤一個塑像細白了幾億資金的“壯舉”……
那件事其實做的很不高明,已經十分明顯了,但聶玉坤用的道具實在恰到好處,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懷疑,也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的事情當然就是“謠言”。
所以,已經退下來的老領導希望聶玉坤可以幫幫忙,把他的那些“積蓄”也洗洗乾淨。
只不過聶玉坤也知道做的太招搖了,而且李陸飛那邊也在逼迫,甚至連離婚的手段都用上了,不得不認真對待。
或許陸飛說的很對,這種刀頭舔血的勾當終究不能長久,反正已經不缺錢了,還是見好就收吧。
所以當時就婉拒了老領導家人的要求。
想不到的是,這位老領導居然如此的急切,竟然親自出馬了。
從接到“一起釣魚”的邀請那一刻開始,聶玉坤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也知道他想要自己幫什麼樣的忙。
雖然已經萌生退意,卻不得不考慮現實。
這個風燭殘年的老者看似其貌不揚,卻是個很大的人物。不要說聶玉坤這種商海女強人,哪怕是市政廳坐前幾排的那幾位官老爺,也得給他幾分面子。聶玉坤終究是一介女流,哪怕當真就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受到出身和環境的約束,很難有多大的成就。所謂的經營其實是次要的,關鍵還是走好方方面面的關係,編織一張關係大網,這纔是商海博弈的重要手段和法寶。
既然老領導已經當面鑼對面鼓的說明白了,就是沒有給聶玉坤留下拒絕的餘地。
老領導親自出面,聶玉坤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要不然的話,必然會面臨各方面的打擊和報復。
是和老領導的關係網搞好關係,還是很好的利用這個關係,其實聶玉坤沒得選擇。
暗暗下定決心:這是最後一次了,做完了這一次就收手。
抿嘴一笑,把表面文章做的十足:“當初也怪我,沒有弄清楚二公子的意思,結果害的老領導還要親自出面,真是罪過。既然老領導都這麼說了,什麼樣的大事小情我能不盡力?不過呢……”
看着聶玉坤略一沉吟,老領導就已經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玉坤吶,我是做了一輩子的行政工作,經濟上的不是很在行。只要涉及到錢啊賬目啊我就頭疼,好在各行都有各行的規矩,你只要照着規矩去做可以了。年輕人嘛,就應該放開膽子邁開步子,才能做出大事業……”
“老領導,按說我不應該和您提這個事的,可現在的環境實在不怎麼好,各方面的開銷也很大……”
“要說開銷,我也知道你們做生意不容易,就是把成本提個一成半成的,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嘛!”
“難得老領導這麼理解我們生意人的難處,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官商勾結,自古截然,當老領導扛着魚竿離去的時候,似乎忘記拿走他帶來的那個隨身包。
聶玉坤不動聲色的把那個隨身包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