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姐坐在椅子上,看着熟睡中的卞愛,心裡感嘆,這姑娘確實漂亮,烏黑的長睫毛像兩排濃密的小刷子輕輕閉着,小巧的鼻翼下薄而飽滿的嘴脣,此刻沒了血色,更加讓人憐惜心疼。瘦削的下巴顯得臉更小了,大小不過一個巴掌。難怪一到學校就有人找她,讓她牽線保媒,不過是因爲她們在同一個組,關係比常人近些。
哎,也不知什麼的男人能讓她如此不顧前途,不顧家人,孑然一身地跑到偏僻陌生的小鎮獨自面對一切。到底還是年輕,看問題過於理想化,全然不知單親媽媽的艱辛和苦楚。真是個傻姑娘,爲了一個始亂終棄不負責任的男人而放棄自己的名節、生活、和未來,值得嗎?
做又做不掉,留又留不得。馬姐望着那張俏臉,心裡又疼又急。
就在這時,卞愛醒了,大腦逐漸清醒。
“單子顯示輸卵管天生狹窄,難以致孕。這可能是你唯一做媽媽的機會。慎重啊!”
醫生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她像受了什麼刺激,眼睛瞪得老大,猛地從牀上坐起來,撫摸微微隆起的腹部——“哧哧”的笑了,笑聲古怪而尖銳,活像被什麼東西附了體,眼神渙散,空洞無物。
馬姐見狀,急忙從椅子上跳起來,使勁抓住卞愛的肩膀搖晃:“小愛,小愛,你怎麼啦?你看着我,看着我呀,我,馬紅梅呀。”
卞愛還是癡癡傻笑,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着,“孩子……孩子……我要當媽媽了,哈哈……”猛然,她舉起拳頭向腹部砸去。
拳頭落到半空就被馬姐的大手製服了。
卞愛不甘,扭動着身子掙扎,試圖拜託馬姐的鉗制。黑黑的長髮像一道黑幕,完全遮住了她的臉。
此刻,如果是不明真相的人看見這一幕,真的會以爲這是個精神病發作的病人。
兩人一個要錘,一個不讓錘。你來我往,較起了勁。
中間有兩次,卞愛險些掙脫,差點陰謀得逞。幸虧馬姐體重上佔優勢,最後,成功的把卞愛的兩隻小手反剪背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小愛,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這孩子,又何苦一個人跑我們這?如果你真想好了,我不攔你。若是因爲學校的壓力,大可不必。大不了一走了之,何方黃土不養人?”
卞愛停止了掙扎,整個上半身頹然向前倒去,彷彿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徒。壓抑的哭聲從黑髮覆蓋的劇烈抖動的身軀中無聲地傾瀉而出。
她還在隱忍,壓制心中的苦悶,彷徨,還在努力維持最後的尊嚴,不肯在外人面前狼狽不堪。
再這樣下去,她的精神真會垮的。
馬姐想着,鬆開了卞愛的手,溫柔地拍打她的後背,“小愛,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或許是這句話擊中了卞愛的軟肋,她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哭聲又響又亮,把護士都驚動了。馬姐過來對護士擺擺手,又耳語幾句。然後折身回來,坐到牀上,把哭的不能自抑的卞愛抱在懷裡,無限疼惜地看着她,輕撫她的長髮,那樣子彷彿母親安撫受了委屈的女兒。
不知不覺中,馬姐的眼眶也溼潤了。
讓淚水把多日來的壓抑,恐懼,孤獨,委屈統統洗刷,只有放空情緒,平復心情,才能看清腳下的路。
良久,卞愛才平恢復平靜,鼻音很重地說:“姐,我想好了,回去後我就辭職。水,有水嗎?好渴。”
“有,有,有。”馬姐遞過來一杯水,盯着卞愛蒼白如雪的臉龐,小心地問,“對對,咱先回去把身體養好,其他的回頭再說。我就不信了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卞愛被她的話逗笑了:“姐,謝謝你!”
她擡頭看見西斜的太陽,橘色的光從窗戶射進來,慘白的牆彷彿有了一絲暖意。
“時間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你,行嗎?”馬姐不確定地問。
“行。”
馬姐看着眼窩深陷,神情此刻明朗了許多的姑娘,語氣輕快地說:“好,咱回去。不過,得先把肚子填飽,我可一直餓着呢。”
她想必須吃了飯在走,不然,萬一小愛在車上暈倒了怎麼辦?
她得萬無一失全模全樣的把人送回來。
吃飯的時候,馬姐一個勁地沒話找話,還搜腸刮肚地想出幾個笑話活躍氣氛。一箇中年婦女,操持家務,買買做做不在話下,風趣幽默還真是難爲她了。
卞愛看她費力表演的哄自己開心,想她和她本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她卻像大姐姐一樣爲她着想,關心她,照顧她。見馬姐的第一面起,她就想親近她,家人那樣地親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隨意、自然,無需掩飾,無用刻意。馬姐圓乎乎大臉盤透着一股子親切勁,爽朗的笑聲感染周圍的人,彷彿什麼難事、大事,被她輕輕一笑,都變輕了,淡了,用她的話說,生活好比干夜路,有月朗星稀,也有風雨彩虹。累了就歇歇,聽聽蟲鳴,倦了就躺會,看看星空。哪有過不去的坎?走着走着天就亮了。好景色都在前面呢!馬姐就像武林高手,總能輕鬆化解生活的奇怪招式。
就像現在,坐在卞愛的對面,親切地說着笑話, 鼻頭上滲出點點汗珠增加了幾分可愛。卞愛想到已逝的姐姐,她爲了她也曾如此煞費苦心滔滔不絕過。如今卻天人永隔,不覺喉頭髮緊,眼眶酸脹,她趕緊低下頭,狠狠地扒拉碗中的米飯……
飯後,卞愛提議到公園走走。
在公園的長椅上,她握着馬姐的手,“姐,”不知爲什麼,卞愛改變了對馬姐的稱呼,“想知道我爲什麼一個人到這兒嗎?”
不等馬姐回答,她便講起來那些過往,包括那個隱秘的難以啓齒小樹林。
她語調平靜,神情淡然,彷彿是說別人的故事。
等卞愛淡淡的語氣消失在空氣中,馬姐深深注視着卞愛彎月般的黑眼睛,“小愛,一個小時之前,我反對你的決定,現在,留下他吧。因爲做母親,不僅是每個女人的權利,更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
第二天,卞愛寫好辭職信,準備交給王主任。
剛出門,迎頭碰上馬姐。
“小愛,走,去我家。”她一把拉住卞愛就走。
“去哪?”
“啥事?”
“好事。”
馬姐神秘一笑。
進門的剎那,卞愛愣住了,一個青年向她們走過來,張口來一句:
“小愛,我要娶你。”
這句話差點把卞愛的下巴驚掉,
媽呀,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