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感覺胡玲耶話裡有話,但胡玲耶不過一個天真的小女孩罷了,哪會有什麼暗藏着的意思。盛夏搖搖頭讓自己不要多想,對胡玲耶一笑,“能夠在海拜哈殿下手下做事,依娜絲確實很幸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再說你似乎一直都很幸運,幸運地不像話。”胡玲耶淡淡說着,“就好像背後有什麼人在默默支持着你幫着你一般。”
盛夏不由一僵,胡玲耶這是在指自己身後有後臺?難道胡玲耶察覺了自己身後有阿爾卡米在撐腰?
但是連她本人都沒有感覺出阿爾卡米在哪裡幫助了自己,爲什麼胡玲耶卻會察覺得到?莫非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這個胡玲耶……
恐怕,也不是這麼簡單的人物啊。
“依茲迪哈爾!你這是什麼意思!”對面的長廊上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盛夏和胡玲耶一驚,不由同時轉頭,只見隔着一叢叢花和矮樹,依茲迪哈爾和英蒂薩爾這兩個宮中最耀眼的妃子竟狹路相逢。
“沒什麼意思,英蒂薩爾姐姐想多了吧。”依茲迪哈爾依然是那樣溫和的嗓音,彷彿與誰都不會爭吵。
“沒什麼意思?!”英蒂薩爾提高嗓子重複了一遍,“別以爲我不知道是你偷偷將紅寶石手鐲擺在這麼明顯的地方讓哈桑得手的!”
“英蒂薩爾姐姐,您在亂說什麼呀,那可是哈里發賞賜給我的寶物,我怎麼會隨便擺放呢?”依茲迪哈爾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冷靜的態度和英蒂薩爾形成鮮明的對比,“我可不是那種粗心大意的人,紅寶石手鐲的失竊,是因爲哈桑她心有貪念自己拿了去。”
“你這愛裝蒜的女人!我明明聽到你吩咐哈桑要將那個新來宮女陷害!”
什麼?依茲迪哈爾陷害自己?這麼溫和的依茲迪哈爾竟然也和英蒂薩爾一樣要弄死自己?聽到這裡盛夏的腳下不由一崴,身邊的胡玲耶瞥了盛夏一眼,眼中也帶着些古怪的神色。
“英蒂薩爾姐姐,您想多了吧,難道不是我發現哈桑其實是您的手下,然後故意借這個機會將她除去?”依茲迪哈爾低聲說道,“我又不是您,怎麼會和一個小小的婢子計較這麼多?”
“你這毒婦,比起我你簡直就是最陰毒的蛇蠍!”英蒂薩爾怒極反笑,“被我識破之後竟然還這樣大言不慚地繼續撒謊。多虧你在皇太后面前的一番大言不慚,現在我倒成了小肚雞腸,成天和新進宮的妃子婢女動手的妒婦!”
“哼。”依茲迪哈爾哼笑一聲,眼中的神色也冷了起來,“英蒂薩爾,要不是你懷着陷害那個婢女的心思,又怎麼會被我找到機會倒打一耙?”
“你看看,你終於承認了!你真是會算計啊,既藉着我的手除掉你認爲有威脅力的婢女,又幾句話撩撥地皇太后更加瞧不起我。這樣一箭雙鵰一舉兩得的計謀,也只有你纔想得出來!”
被英蒂薩爾徹底揭穿,依茲迪哈爾倒也一點不惱,反倒大大方方地將一切都接了下來,“是啊,這種計謀你英蒂薩爾就算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你!”英蒂薩爾被依茲迪哈爾氣的一滯,瞪圓了眼睛看着她,愣是說不出話來。
依茲迪哈爾呵呵一笑,聲音又溫柔下來,語調裡卻帶上幾分恐怖,“姐姐,你也知道,如今我們入宮也都數年了。隨着時間的增長,你我雖越爬越高,但是我們的容貌卻也日漸衰老。你看看海拜哈姐姐,當年是多美多動人的人兒,在爲陛下擋下毒酒失明、年紀漸長之後也逐漸失了寵。阿爾卡米大人爲何特意從大馬士革選來新的女奴培訓入宮?還不是爲了將我們拉下臺,然後換上他自己的心腹?”
英蒂薩爾沉默着沒有說話,依茲迪哈爾這番話,字字句句皆是真理。
這就是她們面對的事實,年輕漂亮又有心機的新人總在不斷被送入宮中,若不提早將她們扼殺,遲早有一天,當她們得寵爬到自己頭上時,便會將自己推入萬丈深淵。到時候死的便是她們。
在後宮的泥潭中摸爬滾打這麼久而幸運存活下來的女人,對這類與自己一般帶着同樣的野心和對生存極爲渴望的人都有着潛意識的覺察。
“你我好歹知根知底,鬥了這麼多年,就算一直是敵人,但也有了幾分交情。若是哪天沒有了你這個老朋友,或許我還會覺得寂寞呢。”依茲迪哈爾笑着擡眼看了英蒂薩爾一眼,“但是那些新人不是,她們的手段和方式我們無法預知,也無法在她們身上壓下賭注。”
“呵……”英蒂薩爾笑了一聲,“依茲迪哈爾,你也真是好口才,難怪皇太后這麼喜歡你。你這巧舌如簧的,連我都差點被你迷惑過去要與你化干戈爲玉帛了。”
依茲迪哈爾對着英蒂薩爾行了一禮,“您可千萬別喜歡上我,要記住我可是會利用完您以後再將您害死的毒婦。”
英蒂薩爾深深看了依茲迪哈爾一眼,“你真是越來越討人喜歡了,依茲迪哈爾。”
“謝謝姐姐的厚愛。”依茲迪哈爾抿脣一笑,“不如這次的事情就這般算了?”
“你這般詭計多端,這一次我不服也不行啊。”英蒂薩爾嘆了一聲,然後道,“而且你今日這麼一提點,倒是讓我覺得我們確實應該先聯合起來對付一下那些越來越狡猾的新人們呢。”
說罷,英蒂薩爾便率先離開了長廊。
兩人從爭吵到和解不管短短几分鐘,盛夏和胡玲耶卻是聽得緊張不已。待到英蒂薩爾和依茲迪哈爾走遠,兩人不由對視。
沉默片刻,胡玲耶率先笑了一聲打破寂靜,然後故作輕鬆地說道:“依娜絲,看來我們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呢?”
沒有忽略胡玲耶眼中一閃而過的詭譎神色,盛夏也只是淡淡回道:“是啊,看來這宮中果然不是你我這樣的普通女人能夠呆下去的地方。”
說罷兩人又是默契對視一眼,然後一齊笑了。
“殿下不若今日就您自行先去玫瑰園吧。我有些不適還是先回去準備做玫瑰糕的材料,順便陪陪海拜哈殿下。”盛夏對着她行了一禮,“等殿下摘回玫瑰,我們再一起做玫瑰糕吧。”
胡玲耶深深看了盛夏一眼,倒也沒有否決這個提議,“好,那你就先回去陪着姐姐吧。”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隨後撤開視線,同時轉身選擇了兩條背道而馳的道路。
胡玲耶想要殺她。
盛夏暗暗握住了手掌,聽過那兩人的對話,再對比胡玲耶之前和自己說的那些奇怪的話,她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胡玲耶的目的。這個看起來天真無邪的少女,原來也是後宮中老辣狠毒的獵手。
在自己之前到底有多少被胡玲耶的演技所迷惑的妃子和婢女在她手下慘死?若不是今天遇上了依茲迪哈爾和英蒂薩爾,得知了兩人的計劃,恐怕現在自己已經是胡玲耶手下新添的一抹孤魂了。
海拜哈給了自己和胡玲耶得寵的機會,但她卻沒想到胡玲耶竟狠心到想要將自己暗中害死,然後獨吞這份“幸運”。
盛夏很明白自己的容貌,也很明白在胡玲耶和自己同時出現在一個男人面前時,誰會被選中。而她胡玲耶又怎麼會不明白?又怎麼會輕易讓這樣一個,在壓了半年青春的賭注在一個盲眼失寵的正妃身上,終於贏回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的時候,輕易讓自己身邊出現的敵人奪走一切?
胡玲耶不允許,盛夏捫心自問,若她也懷着想要上位的心,並且在海拜哈身邊足足潛伏半年,纔好不容易得到這個機會……恐怕,自己也會和胡玲耶一樣做出同樣的選擇。
胡玲耶放過自己,不過是因爲她發現在依茲迪哈爾和英蒂薩爾眼中,盛夏也同樣是一個勁敵。與其自己擔着風險弄死她,還不如讓位高權重的依茲迪哈爾和英蒂薩爾動手更好。
半年。胡玲耶在這宮中也已經生存了半年了呢。
原來,這就是深宮。
一個可以將不諳世事的少女磨礪成惡魔的地獄。
若干年後的自己若是也在這深宮中生存下來,又會變成什麼樣呢?會不會和胡玲耶一樣,甚至變得和依茲迪哈爾還有英蒂薩爾一樣?
擔心榮寵被人奪走,擔心生命受到威脅,成日整日活在驚慌與患得患失之中。
那不是美人,那不是女人,那——不是人。
那是披着美人皮的惡魔,用妖嬈的外表蠱惑你的眼的同時卻已經用塗滿丹蔻的雙手將你的心掏出胸膛,狠狠捏碎。
扶着廊柱,盛夏忽然有些害怕,似乎看到一條不歸之路正在自己眼前慢慢展開,在那裡她看到醜惡的自己獰笑着奪走一個又一個天真美好的生命。
“……要變得和她們一樣嗎?”盛夏苦笑起來。
嘆了口氣,盛夏望向阿拔斯依舊纖塵不染的碧色蒼穹,“艾敏,我有些後悔了……”
我後悔和阿爾卡米做交易了。
如果我在這裡活下來,如果我在這裡完成了他的任務……
恐怕等到我離開這深宮歸來之時,我已經不再是我,而是一個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