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着身子任她繞着圈兒的打量,忽然間一隻滲着魅惑香氣的白嫩玉手從背後輕輕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嚇得渾身一抖,饕餮卻輕笑了出來,那聲音如同銀鈴一般清脆好聽,她曖昧的貼近我的耳垂,呼出的熱氣彷彿帶着香味,讓我不由自主地紅了臉。“你這娃兒,怕什麼喲?師伯難道還會吃了你不成?”
說着,她把整個身子往我身上貼了過來,腦袋枕着我的頭頂,卻是對着對面的師傅說話,“你既捨不得這個徒兒,那我也便不和你搶了,不過……我要把一身的功夫教給這師侄,窮奇大哥,你可不能阻止呢!”
師傅瞪了我一眼,粗聲粗氣的說道:“你個蠢貨,隨你!”
饕餮“咯咯”的笑了起來,這一下子,就連一直旁觀的渾沌也要來湊熱鬧:“既是如此,我這師叔乾站着也說不過去呀。饕餮,不如我也來和你搭個夥如何?”
饕餮笑道:“這想必是極好的。”
檮杌也不甘寂寞的插了一句,“我可不是非要和你們一起做什麼,只是生怕這麼一個好苗子被你們給折騰壞了!”口是心非的大叔……
饕餮看了檮杌一眼,再看一眼臉色難看的師傅,掩着嘴角嬌聲說道:“也罷也罷,倒是叫我們四大惡人一齊上陣,調教出個能攪得江湖不得安生的好徒弟來。”
我從頭到尾都是:
沒辦法,人微言輕,身份又低,他們說話的時候我根本就插不上嘴,自然也就沒有了反駁的權力。
於是我頓悟了:原來這世界坑的不是爹,而是我!
桐安城。
迎客酒樓的二樓處,一名戴着斗笠的青衣少年正坐在窗口邊,他面前的桌子上擺着兩顆剛剛煮好的白雞蛋,以及一杯白水。
看上去這少年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還是個稚嫩的孩子,卻板着一張俊秀的小臉,面無表情,就連兩隻黝黑的眼珠子裡也平靜地像是一灘波瀾不驚的死水。
他默默地低着頭給雞蛋剝着殼,動作不急不緩,白玉青蔥的十根指頭襯着白白的雞蛋殼,竟是半點兒都不顯得突兀。周圍桌子上的客人看着他的動作,又看見他的臉,忍不住看了又看。
酒樓下的街道上沸沸揚揚,今兒可是桐安的陳家老爺迎娶第八位妾室的日子,滿城裡頭一片歡欣熱鬧的氣氛。
又不是他們自個兒娶親,也不知道這麼高興是爲了什麼。少年狠狠咬了一口手上的雞蛋,碎碎的蛋黃渣子從他嘴邊漏出來掉到了桌面上,他斜着眼睛在心裡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迎親的隊伍不多時便到了酒樓底下,聲音越發吵鬧起來,嗩吶吹得震天響,鞭炮聲聲蓋住了街道兩邊衆人嗡嗡說話笑鬧的聲音。
少年正巧吃完了兩顆水煮蛋,又將一杯白水喝了個乾淨,輕輕地“咔”一聲,將茶盞放在了桌子上。
微微側過頭,他也看向了窗外那支異常喜慶的花轎隊伍。
“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呢。”他喃喃說了聲,身影竟在瞬息之間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徒留桌面上的幾枚還在滴溜溜轉動的銅子兒。
旁邊桌子上的客人瞪大了眼睛望過來,窗外只有徐徐的清風吹入二樓。他揉了揉眼睛,嘴巴里咕噥了些什麼。
……
我蹲在陳家大院的屋頂上,嘴巴里還叼着最後一塊牛肉,等待着陳老爺的出場。
他是個在方圓百里都鼎鼎有名的鄉紳
,脾氣素來自傲得很,哪怕眼下就要娶進門的這個八姨太很是得他的喜歡,除非轎子已經到了門口,否則他也不會在衆人面前露面的。
這叫什麼?哦,人家陳老爺說了,這叫“矜持”!
你妹的矜持哦!
我對天翻了個白眼兒。
遠遠的街頭處出現了火紅的一片,顯然是迎親的隊伍到了,我的耳膜又開始了鼓譟的震動,讓我的小手指忍不住動了動。
嘛,總算是來了。
幾口嚼完吞下了嘴裡的牛肉,我一手搭着掛在腰間的長鞭,眼睛緊緊盯着陳府大門,天時地利皆已備下,此時只差人和了。
我冷眼看着陳老爺腆着大肚子笑呵呵的將新娘子迎進陳府,上門賀喜的賓客都鼓起掌來起鬨,我翹起了脣角,運起輕功直飛入花廳中。
“陳老爺,今兒可是你大好的日子,我惡人谷也前來送上一份賀禮。”我對着對面那一堆看不出下巴和脖子的紅色人形胖糰子揚聲說道,廳中原本的喧鬧一下子就安靜了下去,氣氛冷凝。
惡人谷這三個字着實是個好招牌,哪怕只是普通市井之中,亦有止小兒夜啼之效。可喜可賀!
陳老爺回過神來瞪着我,“你是誰?”他的聲音又尖又利,完全不符合他圓胖的形象。
“在下區區賤名不值一提,陳老爺不必放在心上。”我微微一笑。
他皺起的眉頭鬆了鬆,又問我道:“那公子說是來爲在下送賀禮的,賀禮又在哪兒?”說着掃了眼我垂在身側兩隻空空的手。
手上自然是沒有東西的,因爲……“賀禮不在手上,在下今日來,是來取陳老爺您的腦袋的。”
我輕描淡寫的說完,長鞭如同靈蛇一般直取陳老爺的項上人頭。花廳中的賓客們驚醒之後尖叫着往外頭院子跑去,陳老爺卻臉色一沉,掌心下壓,雙手蜷緊成虎爪之勢向我招呼過來。
又冷笑一聲,“好大膽的小娃娃,居然如此大言不慚!”
真是巧了,陳老爺的拳法是要近身搏鬥才能現出威猛來的,而我的鞭法卻成了剛好克他的遠攻之術。
我努努嘴,說道:“是大言不慚還是自信,咱們手底下見真章便是。”說着,內力灌注鞭上,手腕使出巧力,一條細長的鞭子被我舞得虎虎生風,隱隱竟自成一個領域,在瞬息之間便將陳老爺的周身穴道盡數籠罩在了其中。
我瞧得仔細,近身不得的陳老爺額上分明已經滲出了汗滴子。
“嘻嘻,陳老爺看來是不如當年勇猛了,身手竟然倒退了這許多。還真是枉費家師對您一番誇讚呢。”
可不是誇讚麼,對了,師傅他當初是怎麼說的來着?
“陳業虎那個蠢貨,當年不過是和老子喝了兩杯水酒居然就敢兄前弟後的亂稱呼了,老子就兩個兄弟,誰給他的膽子!還打着老子的招牌在外面殺人越貨。呵,這次老子不出手,倒要讓徒弟代爲教訓教訓他。”
然後師傅還補了一句話:“若是你沒能殺了他,就別回惡人谷了!”
不回惡人谷的情況有很多,但我相信,師傅說的那種一定是叫我自裁算了……人家纔不要呢!
心裡的不爽很快帶到了臉上,我和陳老爺又鬥了幾招,眼看着陳家的管家帶着一批護院匆匆趕來,我失了耐心,不想再繼續和他們纏鬥,便一心二用左手連發數枚毒針直取護院心臟,右手的鞭子
藉機纏住了陳老爺的腦袋,剛猛內力一灌,便生生的將陳老爺的腦袋扯了下來。
腥紅的血珠子灑了一地,也噴得陳家管家滿頭滿臉。我嬉皮笑臉的收了鞭子,拎着陳老爺死不瞑目的腦袋,無視了倒在地上的那具還在抽搐的無頭屍體,看着陳家管家的眼珠子越瞪越大,幾乎就要脫了眶掉出來了。
“嘻嘻,這份賀禮送到了,在下便也不多呆啦,管家先生還望保重纔是呢!”說着從一個護院身上捲來一塊布草草包住了那顆還滴着血的頭顱。
陳老爺新娶的八姨太只是個妾,哪裡會有和陳老爺拜堂的資格,早早就被送進新房去了,故而花廳中的客人都逃跑了之後,就只剩下了陳老爺和管家,哦,對了,還有一地護院的屍體呢。
走出院子的時候外面的人早就散光了,倒是幾盆養得極好的鐵樹都被推翻在地,踩踏的不成樣子了。
哎喲喂,還真是可惜呀!
我嘖嘖可惜了兩聲,腳尖一點,便從陳家的高牆大院裡飛了出去。
都說歲月如梭,時間是把殺豬刀,纔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距離我剛進入惡人谷的那一天居然已經過去了八年。
不,其實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我居然成功的在四大惡人不遺餘力的調教下平安生存了八年!
八年,你們以爲很容易嗎?錯了!我可是無數次的在地獄的大門口繞了一圈之後才逃回來的。
當初一心只想着活下去所以還不怎麼覺得,但現在再回想起來……偶爾有那麼幾次,驚險得連我自己都心有餘悸。
那四隻混蛋……果然是半點兒都沒有給我放水,真的是天天把我操練的死去活來,活來又死去。
我原本以爲自己是個很正常的人類,但沒想到,原來爲了能躲避訓練、逃開他們的各種調戲,我也曾經有過各種二的日子。
偏偏師傅他們還以看我出糗爲樂!連帶着林錦宸那個混蛋也看了我大把的好戲。
現在想起來,我真的是好想捂臉撞牆啊有木有!
唉,時光易逝,好漢不提當年勇啊!
也唯有在出谷殺人的時候我才能偷得一刻的休息時間,但這竟然使得我扭曲了三觀,對於即將被我殺死的人充滿了好感。
沒辦法,因爲他們以生命爲我博取了偷偷喘口氣的時間。而我素來是個懂得感激的人。
在這八年中,我因爲忙於訓練,竟從未想過要回去綠水村看一眼。哪怕現在的我根本不再懼怕何大憨和與他狼狽爲奸的王叔。
想來二妞妞也有十三歲了吧,成了個小姑娘呢,也不知道石鐵柱那傢伙有沒有好好照顧她……我不再想起本質有些涼薄的阿母,仰頭望着天,我就漸漸的把她從記憶中遺忘了,更遑論本就欲要害我的何大憨和姓王的兩人。
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不想再見到他們。無關歉疚、仇恨或是其他的什麼,只是心裡的一種膈應而已。
若是有緣,咱們江湖再見唄。不然一輩子見不到,對他們那樣的普通人而言,未嘗就不是一種幸運。
卻說我徑直出了桐安城,一路向北,打算往惡人谷的方向回去。
陳業虎的頭顱被我用早就備下的盒子給裝好了,只要這盒子一關上,就算哪一天不小心腐爛了……那股子臭味也傳不到我鼻子裡來。
江南風景好,可惜我卻不敢多加逗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