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了四季園,我一路上腳步飛快的往着阮夫人的正院走去。就憑剛纔離開前的那一個眼神,就算我不去找她,只怕阮夫人很快也會來找我呢。
果然,等我走到正院的大門附近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了阮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正在院門口站崗似的站着。
我腳步不停,想來,也只可能是在等我了吧。
等我走近的時候,果然聽見對方親密的叫了我一聲:“巧綠姑娘!”
“桃蕊姑娘,你這是……”我頓了頓,臉上帶出來一點兒疑惑,對面的桃蕊立刻笑着接口道:“夫人擔心二爺的身體,巧綠姑娘又是少爺身邊的得意人兒,想必應該知道不少夫人想知道的事情吧。”
這藉口倒是找的好,打着關心阮景淵的名頭。我略微羞澀的低下頭,跟在桃蕊身後走進了阮夫人的院子。
“夫人,巧綠姑娘來了呢。”
阮夫人正在喝茶,白瓷上繪着精巧細緻的一樹紅梅,捏在她白皙的手中倒也不顯得突兀。擡頭看了我一眼,她笑容不變,只是眼神有些不明,“哦,巧綠來了啊。快過來!”
我有些敷衍的彎了彎膝蓋,阮夫人卻沒有像以往一樣過來拉住我的手,只是捏着茶蓋撇了撇浮在水面上的茶末子,淡淡的問道:“巧綠啊,今天那個石大夫,你認識嗎?我看着他對你似乎不像是陌生的樣子啊。”
“我倒是不認得,畢竟在江湖上行走得久了,也未必人人都認識啊。說不定這位石大夫曾經在哪兒看見過我呢。”
“是嗎?”阮夫人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了我一眼。
不相信又怎麼樣,我咬死了不認,你還能拿我如何?更何況,在石鐵柱和何巧紅說出來之前,我確實是沒有認出他們來。所以這並不算是我說謊,頂多只是沒有講出真話罷了。
而且……阮夫人又有什麼資格對我擺一副主子的譜兒?還真是把我這段時間以來的溫順當做柔弱可欺了嗎?
微微垂下眼瞼,我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而對面的阮夫人還在繼續她的發言:“巧綠啊,不是我不肯相信你,只是你看吶,那位石大夫出現的時機未免也太巧了吧?爲了我的景淵,就算只是裝裝樣子,我也不得不先詢問你一聲,不是嗎?你也知道的,阮家如今正是亂的時候,我這個做當家主母的,自然也要萬分小心了。”越說,她的口氣也越發的高高在上起來,聽得人心裡好不膈應。
“阮夫人。”我擡起頭,冰冷帶着殺意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難道是我讓你產生了什麼錯覺,我真的變成了阮家的奴才嗎?”
阮夫人瞬間反應了過來,噎住了。
“不,……並不是的。我、我只是……”嘴巴張張合合了幾回,阮夫人一下子就成了鋸了嘴的葫蘆,說不出話來了。
見狀,我低聲笑了起來:“夫人,我想我再提醒你一次好了,我只是個江湖人,報恩什麼的,對我來說更是不必要的事情。難得我有一次好心情所以纔來得揚州,希望你不會讓我一怒之下幹出些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纔好呢。”
雖說阮夫人久居高位,且我身上的殺氣也並不濃重,但是對長於內閣的阮夫人來說,這樣還是足夠她喝一壺的了。
氣氛還有些僵持,立在牆角的一人高的景泰藍大花瓶忽然間彭的一下子就炸裂開
來,細碎的瓷片四處飛散,嚇得所有人皆是一聲驚叫。
我眼神冷冷的,看着對面阮夫人在我氣勢的威嚇下從鎮定自若到了手足無措,臉上不斷地有冷汗滴落下來,嘴巴張合了幾回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只能說,拳頭硬纔是真道理啊。
“巧綠姑娘……”阮夫人一個人承受了我大部分的怒火,她身邊的林嬤嬤雖然有些膽戰心驚,但是好歹還能開口。“夫人她只是擔心心切,巧綠姑娘心思玲瓏,想來一定會理解的。”
一定會理解的?不理解又如何呢?難道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了?
我淡淡地瞥一眼林嬤嬤,她強自鎮定的上前一步,斜斜擋在了阮夫人的面前。在她身後的阮夫人大鬆了一口氣,一手抓緊了胸前的衣裳,高挺的胸脯急劇起伏。
“林嬤嬤,你這話可讓我好生爲難呢。阮夫人護子心切我可以理解,但是她隨意發脾氣,這就不是我所能忍的了。”我低低笑了兩聲,額前垂下的劉海隱約的遮住了眼睛,“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阮家一次次的消磨着我爲數不多的耐性,難道還不准許我也發一發脾氣嗎?”
最後咂了咂嘴,我再總結一句:“這未免有些不公吧?”
林嬤嬤訕訕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我不是阮家的人,而且江湖人聽說兇惡起來不是人,她哪裡就敢拿出平常那種教訓家中丫鬟小廝的高傲氣勢來同我講話呢。
擺譜也是要看對象的呢。
我心裡在偷着笑,臉上卻依舊毫無表情,端着一副“我很生氣”的態度,等着看阮夫人究竟要出什麼樣的招。
阮夫人咬了咬脣,示意讓林嬤嬤退下,她臉上緩緩地對我綻出來一個討好的笑,“巧綠姑娘啊,你且聽我說,方纔那是、那是……”眼神四處遊移,阮夫人顯然一時間想不到託詞了。
“我明白,只是夫人你太擔心自己的孩子罷了。”我慢吞吞的接口,給了阮夫人一個可用的理由。
阮夫人眼睛一亮,不住的點頭,“對,對!就是這樣。還望巧綠姑娘能原諒我一時的失態。”
“一時的失態嗎?”我咬重了“一時”兩字,阮夫人神色不渝,但還是咬着牙點了點頭。
“那就好,偶爾一次我還是可以按捺一下自己的性子的。若是次數多了……只怕連我也不知道自個兒會幹出些什麼事情來呢。”我笑道,倏然收回了外放的殺氣。
“籲”
耳邊立刻就響起了衆人一同鬆氣的聲音。我微微拉扯了一下脣角邊的弧度,真可憐呢,自己的性命居然掌握在別的人手裡。
阮夫人呆愣的坐在椅子上,心裡越想越氣,不禁開口埋怨道:“林嬤嬤,你說,那個何巧綠她是不是太過囂張了?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她,結果你看看,我兒還不是遭了人暗算?她之前還敢向我誇下海口說什麼保護,到最後她在裡面有出到什麼力嗎?現在居然還敢跟我大小聲起來了?”
這個……其實林嬤嬤心中想着,當初分明是夫人先開的口挾恩讓人家保護二爺的,何來什麼“誇下海口”之說?更何況,二爺中的是蠱,人家也未必會知道吧。
只是心裡再怎麼想,嘴上也是不能說出實話來的,免得引火燒身!
林嬤嬤示意屋裡的婢子們先行退出去,自個兒則一邊憤憤地同阮夫人一
起聲討那個不知好歹的何巧綠,一邊又看着阮夫人的臉色小聲地安慰她道:“夫人,那個何巧綠到底也是江湖中人,咱們惹不起呀!”要是在人背後說壞話,被對方給聽見了那可怎麼辦?
阮夫人瞥了林嬤嬤一眼,心知她說得有理,只得恨恨將這一筆暫且記下了。
嘴上卻嘆了口氣道:“算了,反正如今景淵也得救了,再過不久,那個瘟神也就該離開咱們阮家了,我再忍耐一下就當顧全了大局,省得再多出許多的事端來。”
林嬤嬤喜道:“夫人英明。”
等回到阮景淵的院子,裡面的大多數人已經散了,石鐵柱也已經被我送走了,院子裡一下子空了下來,只有幾個慣常伺候的丫鬟和小廝正在忙碌着打掃、煮藥。
“巧綠姑娘回來了?”我笑着向對我打招呼的人點了點頭,問道:“少爺如何了?可曾醒過來了?”
石鐵柱方纔倒是有提過,說是去了蠱上了藥,阮景淵休息一會兒大約就能醒來了。只是藥要備好,好克化的吃食之類的最好也準備一些。
小廝頓了一下才回道:“這……福兒姐姐着了小人來煮藥,說是這藥一分半刻都離不開人,不能煮的糊了,但也不能連藥味兒都沒煮出來。所以小人實在是……”他露出來一個苦笑,“不清楚少爺的情況啊。”
這話一聽就像是福兒將他引開的託詞,我多少有些明白了福兒等人的小心思。“沒事了,你先去煎藥吧,就像福兒說的,可別煎壞了呢。”我還對他小小的開了個玩笑。
小廝也笑了起來,露出嘴角上一顆尖尖的小虎牙。他如今才只有十四歲的年紀,比我還小了兩歲呢,看上去倒是很可愛的樣子,只是已經被阮家的規矩養成了卑躬屈膝的樣子。
“那巧綠姑娘先進去吧,外頭風大呢,小心受了涼!”他嘴甜的說道。
我看着他的表情不由有些手癢,伸出手用力地揉亂了他的頭髮,在他錯愕的目光下笑道:“以後就叫我姐姐吧,我可比你大了兩歲呢!”
然後就笑着進屋去了。
阮景淵的屋子今天特別的溫暖,除了還昏迷不醒的躺在牀上的阮景淵之外,只有“福祿壽喜”四個人呆在裡面。隔着垂下的淺色紗幔,我影影綽綽的能看見幾道曼妙的人影在走動,偶爾還有斷斷續續的話語聲飄出來。
撩起簾子,各有表情的四婢就出現在了我眼前。
“巧、巧綠姐姐……”
無視了她們有些顫抖的聲線,我問道:“少爺如今怎樣了?”
鬆了口氣,年紀最大的福兒趕忙答道:“尚未醒來呢。”
我走過去湊在牀邊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阮景淵皺着眉頭,額上還有不少的冷汗,“少爺睡得不安穩,你們四個都在做什麼?難道沒有人爲少爺擦擦汗的嗎?”
祿兒張了張嘴,結巴道:“額,方纔,方纔是因爲……”一心想着爲自己辯解,卻沒人動作起來。
瞪了她們一眼,從身邊最近的喜兒手中抽出一方淺紫色的絲帕,仔細爲阮景淵擦起汗來。
“那個,姐姐,不如讓我來吧?”結果等我開始了,那邊的壽兒又開始眼熱這麼親密的動作,小心翼翼的靠過來說道。
看了她一眼,我直接就把喜兒的帕子塞進了她手中,然後讓位,“你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