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 復城(四)

天色已經大亮,在清早的晨曦中,張賢趕了過來,他已經看到了鬼子架在大堤上的機槍,馬上命令大家停止追擊,在大堤外的樹林中掩住身形,不想讓自己的士兵再遭受無謂的傷亡。

“張賢君,我們又見面了!”松下靖次郎大聲對着下面的樹林喊着,他也害怕張賢的神槍,所以把常立強推到了自己的身前,自己躲在他的身後。

“是呀!”張賢回答着,也藏身於一棵大樹之後,他也不想被鬼子的狙擊手擊中。

這兩人的一問一答,就彷彿是故交見面一樣,讓兩邊的士兵都莫名其妙。

“張賢君,你看到沒有?如今常營長也在我這裡。”

“我看到了!”張賢回答着,心裡卻恨得難受。

“我想我們大家都是朋友,在一個鍋裡也吃了這麼久的飯,如果張賢君帶着你的人轉回去,我當感激不盡,也會好生款待常營長的,不會讓他爲難!”松下靖次郎喊着。

這真是叫人爲難的時候,又和上一次差不多了,只不過上一次自己的兒子和老婆被他抓到,雖說心痛,但是他還可以狠下心腸來。但是這一次,這個被抓的是他的袍澤兄弟,是他生死與共的戰友,他卻無論如何也狠不下這個心腸。

見張賢良久沒有答話,常立強大聲喊了起來:“團長,不要管我,就當我不存在,你不要再放過這個死啞巴了!”

松下靖次郎怔了一下,卻又平靜地道:“你想,他會不管你嗎?”

是呀,連這個日本鬼子都知道張賢不可能不顧及他的手下。

錢營長領着人從後面趕了過來,他也看到了敵人架在大堤上的機槍,此時,鬼子居高臨下,佔據了很好的地勢,如此衝上去必定是在找死,當下也命令大家遠遠的隱蔽起來,他跑到樹林中來見張賢。

看到援軍到來,張賢心下大寬,可是面對大堤上的頑敵,硬衝肯定是不行的,那隻能是自取滅亡。好在他對這裡的地形還是瞭如指掌,想了一想,對錢營長道:“錢營長,北面三裡有一條小河,你從那條河灘過去,就可以穿過大堤進到湖裡,神不知鬼不覺的,鬼子也看不到你們。湖邊上是一大片蘆葦叢,現在雖說那些蘆葦已經幹了,也矮了許多,你還是可以帶着你的人從那裡面悄悄地過來,繞到鬼子的後面。我在正面吸引他們,你帶着人一到位,立刻向他們發起衝擊,我們兩面夾擊,一定可以將他們擊敗!”

錢營長點了點頭,十分相信張賢的判斷,兩人互祝成功後,退回自己所率營的隱蔽之所,帶着大家向北移去。

※※※

在大堤之上的松下靖次郎並不知道張賢私下裡的佈置,還在攪盡腦汁地想着脫身之計。此時,他已經佔據了有利的地勢,這是這段河堤上最高的點,四面是一片的稻田和平地,除了看不清樹林中的情況,方圓幾裡的範圍他都可以一覽無遺。也就是說只有張賢從堤下面那片樹林中出來,有什麼行動,他肯定可以看到。看來,張賢也不敢冒險衝上堤來,堤坡之上沒有任何可以躲避子彈的工東西,那樣無疑是在送死。同樣,他也不可能向樹林中衝鋒,將對手擊潰,只要自己躍出了堤上的陣地,那麼對方在暗,而自己在明,就肯定會成爲對方的靶子。在如今雙方人員旗鼓相當的情況下,只能互相對峙着,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松下靖次郎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他知道,在如今的這種形勢之下,自己很可能會陷入國軍的圍攻之中,所以在一開始逃出甘露寺的時候,他就向德山方向的其第三師團三本山男師團長派出了聯絡員,向其求救,他相信,最多也就到中午,他的援軍必定可以到來,只要是他的援軍一到,那麼,面前張賢的這些殘兵敗將必定再一次陷入危機,他肯定可以再一次奪回常德。

此時,對於張賢來說,何嘗不在着急,此時他還沒有跟其他部隊聯絡上,並不瞭解整個常德戰場上的敵我形勢,但是聽着北、西、南三個方面的槍炮之聲,可以肯定國軍與鬼子還在激戰當中,而這些響槍響炮的地方離着常德都很近,尤其是在楊柳湖的南面,應該在不遠處還有鬼子的部隊,萬一那些鬼子聽到這裡的槍聲,向這邊推進過來,那麼,自己所率的殘部與川軍的兩千殘部,很可能抵擋不住敵人的進攻,成爲敵人的大餐。當務之急,是要迅速消滅面前的松下殘部,然後想辦法與上峰儘快取得聯繫,或者退守常德城,或者向其它方向轉移,避開敵人的鋒芒,那時便可以遊刃有餘了。

常立強此時也在動着腦筋,松下靖次郎所部只剩下了一百多號人,只有三挺歪把子輕機槍,所有的迫擊炮已經丟失了,不過,他們還有幾個擲彈筒,倒是可以打擊近處的對手,火力並不是太強。只是此時他也知道,張賢手上也沒有重武器,五十七師的重武器早就在城未破時就把子彈打光了,就算與現在的松下所部相比,還是有些不如。

時間在飛速地流逝,雙方的對峙彷彿沒有結果,都在節省子彈,都在保存實力,也都在等待機會。

常立強站起身來,轉身看了看廣闊的水面,在這個湖岸區,長着上百畝的蘆葦,很顯然是因爲戰事的降臨,附近的老鄉們都跑得不知去向,也沒有人想着來收割,才使得這片蘆葦就彷彿是一片森林,只要是躲入其間,一定很難再找到。他在想,如果有機會,自己跑入其間,松下靖次郎一定沒有辦法,可是,大堤高高凸出,離着湖岸的蘆葦與張賢藏身的樹林相距都有兩百多米,要想衝下去隱藏其間,又談何容易,只怕自己還沒有跑到,就會被鬆上靖次郎一槍擊斃。

也就在不經意之間,常立強瞥見蘆葦叢隨着早上的寒風上下起伏着,人影一晃而過,那些穿着灰布軍裝的定然是國軍的士兵。他不由得激動起來,心頭砰砰直跳,不用多想,難怪張賢在松下靖次郎的正面按兵不動,原來他早就佈置了奇兵,準備偷襲松下靖次郎的後面。

那些暗伏的國軍眼見着已經到了松下靖次郎的身後,貓着腰悄悄地向着湖堤之頂靠近,這不過兩百米的距離,可是在此時常立強看來,卻有如萬米。

也許是聽到了什麼動靜,松下靖次郎警惕地迴轉身,向後望去。

常立強不由得大急,忽地一躍,一頭將松下靖次郎撞倒,兩個人順着高高的堤頂向着張賢所在的那面坡面滾去。正在對峙的雙方,都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驚呆,鬼子雖然佔據着地利的優勢,此時見到自己的聯隊長與常立強滾在了一起,一時間也不知所措,想要開槍,又怕傷及松下中佐,故而猶豫不決。而幾乎是同時,張賢也瞄準了坡面上的兩個人,可是卻無從下手。

錢營長帶着人已經接近了堤頂,不過十幾米的距離,終於被鬼子發現,再想掉轉槍來,已經有一些來不及了,首先上來的幾十號人一躍而上,已經衝入了敵人的隊伍中,而後面,還有上百人正在壓上。鬼子的陣地馬上大亂了起來,張賢知道這個時候必須要衝鋒了,當下收起了槍來,大吼一聲,率着自己的手下衝出了樹林,向着湖堤上衝殺上去。

鬼子的機槍還是響了,馬上便有幾個衝在前的士兵倒在了血泊中,張賢也險些被機槍掃中,他趴在地上,舉起槍來,在瞄準鏡裡看着那個剛剛露出頭的鬼子機槍手,砰地開了一槍,那個鬼子的機槍手立刻被爆了頭,死在了機槍之上。後面的堤坡上的川軍兄弟如潮水一樣涌了上來,鬼子已經自顧不暇,三挺歪把子輕機槍全部啞了下來。這些鬼子也豁將了出去,大聲怪叫着,抱着刺刀向下衝來,轉眼間便與張賢所部短兵相接。

在坡地的旁邊,松下靖次郎正與常立強作着殊死的搏鬥,儘管常立強被縛了雙手,但是他強大的衝擊仍然將松下靖次郎撞了個頭昏腦脹,好不容易兩個人才停下了滾動,常立強騎在了松下靖次郎的身上,用他堅硬的頭撞擊着這個鬼子的頭,松下靖次郎只覺得腦袋嗡嗡直響,他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定然會被這個強壯的傢伙撞死,一邊本能地躲避着常立強的撞擊,一邊努力掙扎着想要將這個騎在身上的人推開,卻在無意間摸到了自己的手槍,當下想都不及細想,這就像是摸到了一根救命的繩索,對着上面的人胡亂地開了一槍。常立強砰然從松下靖次郎的身上跌落下來,一頭栽倒在地。那一槍從他的下巴處穿入,一直打進了他的腦中,他死去的時候,還怒睜着大大的眼睛。

“常立強!”張賢一直在向這邊衝來,可是也親見着自己又一個營長滾落塵埃,他用勁全力將自己對面的敵人打倒,大喊着向松下靖次郎撲去。

松下靖次郎從常立強的身邊爬了起來,剛纔那生死的瞬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擊斃的常營長,可是看着這個營長已經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不知怎麼回事,他忽得從心裡抹過了一絲悲哀。不等他細想,便看到張賢魁偉的身形象猛虎一樣向他撲來,急切間他擡手便是一槍,這一槍正打在了張賢的腹部,張賢只覺得腹部一痛,一頭栽倒在地。他太沖動了,衝動是一個要命的魔鬼,當時他只想撲上去將這個鬼子撕爛,卻忘記了對方還有一把手槍,他竟然沒有來不得及躲避,竟然沒有能夠先向這個敵人下手!

見到張賢倒在了血泊中,松下靖次郎不由得一陣心悸,同時又說不出來是欣喜還是遺憾,也許兩方面都有,他搖搖晃晃地向倒地的張賢走去,想要看一看這個命硬的小團長到底是死還是活。一發子彈“嗖”地一聲從他的耳邊飛過,他驀然驚醒,這才反應過來,眼見着自己最後的一百多人正紛紛倒地,這個大隊最後一點的人馬看着就要被消滅,當下求生的本能告訴他,必須馬上撤退,不然當真要全軍覆沒了。於是他立即呼喝着,帶着還能夠跑的動的鬼子,順着大堤向南逃去。

看着松下靖次郎只帶着二十多個鬼子敗退而去,錢營長命人緊追不放,也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倒在堤坡之上的張賢,連忙跑過來,一把抱起了他。

此時,張賢因爲血流得過多,已經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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