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續命(二)

熊三娃找到張賢的時候,張賢還在與呂奎安等人觥籌交錯之中,儘管張賢幾次想要起身找個理由離去,奈何這個呂隊長卻喝得有些多了,死活不放他走,所以張賢的心中有如火燒火燎一般得急切,卻又毫無辦法脫身。

熊三娃的出現,倒是給了張賢一個很好的機會,便推說家中有事,道了個別,抽身就走,也不顧呂奎安在身後“喂喂!”的亂叫了。

開着車,張賢的心都已經要飛到了劉公館裡去了,他一邊催促着熊三娃快些開車,一邊問着那邊的情況。當知道張義已經揹着一個醉漢進了劉公館的時候,他一顆狂跳的心才稍稍有些平穩。

“哥,那是個什麼人呀?”熊三娃很是奇怪地問着張賢。

張賢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對他道:“他就是馬文龍!”

“啊?”熊三娃正開着吉普車,聞聲不由得嚇了一跳,手中的方向盤不由得一晃,車子歪了歪,險些沒有撞到了對面的樹上去。他手忙腳亂地緊打着方向盤,纔將這輛吉普車開上了正道。

他把這輛車開到了路邊,停了下來,這才轉頭問着張賢:“哥,你說的是真的呀?”

張賢點了點頭。

“你不是剛剛去刑場爲他執行槍決的嗎?”熊三娃低聲地問着,很是奇怪。

“是!”張賢還是點着頭。

“你是怎麼把他搞出來的?”熊三娃急急地問着。

張賢便原原本本的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給他講了出來,直聽得熊三娃目瞪口呆,半天也沒有合攏嘴來。

“三娃,我把這件事跟你說,是因爲我相信你也是我的兄弟,我的事也就是你的事,所以沒必要對你隱瞞。你應該是一個明白人,這件事只有你自己知道,卻不能亂說的!”張賢這樣地告訴着熊三娃。

熊三娃使勁地點了點頭,爲被自己的賢哥所信任而感到自豪,同時又有些不明白地問道:“哥,既然是這樣,你爲什麼當初還要把他抓住呢?”

張賢嘆了一聲,其實這個問題很難令他回答,想了想,還是向他解釋着:“當初抓他是因爲職責所在,作爲一一八旅的旅長,我有責任爲我手下官兵們的性命着想,戰場上是你死我活的生死相搏,講不得絲毫的友情義氣,我若對他客氣,他卻不見得會對我客氣。我不可能爲了個人的原因,而將弟兄們的生死置於不顧。但是此時,我之所以要救馬文龍這一命,其實也只是爲了知恩圖報。人活在天地之間,最重要的是要講信義,當初他救過我們,也救過我的弟弟,所以這一次我一併還給他,如果能將他救活,那麼也算是兩不相欠了;如果他的命運不濟,最終難逃厄運,我畢竟也努力過,到時也圖個心安罷了!”

熊三娃點了點頭,在這個時候,他終於懂得了張賢的苦心,這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漢子,看來自己跟着他是沒有錯的。同時,熊三娃也感到了一絲的愜意,不管怎麼說來,他已經知道了賢哥的一個秘密,而張賢把這件事還是告訴了他,也顯然是將他當成了心腹。想到這裡,他大爲開懷,重新開着吉普車上了路。

※※※

來到劉公館的時候,劉之傑已經回來了,當張賢看到他的時候,發現他的臉色慘白如紙。他的這個大院此時是戒備森嚴,所有的閒雜人等都被他打發了出去,只留下了那個跟隨他多年的老管家,一見到張賢到來,他就彷彿是看到了主心鼓一樣,在不知不覺中踏下了心來。

張賢讓熊三娃在門口守着,自己與劉之傑走進了這幢豪華而闊綽的三層樓內,沿着一條幽長的樓梯,來到了第三層的一間房前,劉之傑敲了敲門,裡面傳來張義的問訊:“是誰?”

“我!”張賢答了一聲。

門打開來,露出了張義那張疲倦但還算精明的臉。

“大哥,你來了!”張義道了一聲。

張賢點了點頭,和劉之傑一起走了進來。

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裡面擺放着一些華麗的傢俱以及一些玻璃工藝品,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半遮着白色的窗紗,光線顯得不是很足,空氣中還瀰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又難聞。在這間屋子的裡面,還有一道門,那道門也是緊閉着,顯然應該是一個臥室。

“怎麼樣?”張賢問着自己的弟弟。

張義道:“嫂子和玉蘭姐都在裡面,裡面還有一個玉蘭姐找來的護士作助手,那個護士是我們的人,已經過去有四個多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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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賢點了點頭,又問道:“他的傷口怎麼樣?”

張義道:“子彈沒有打中心臟,但是打得還是有點偏,沒有夾在心臟邊緣的肌腱內,在他的心包裡,那個位置很危險,大嫂說她也沒有把握了。要不是當時止血還算及時,只怕血都已經流光了。”

“血漿夠嗎?”張賢又問着。

張義道:“大嫂帶了兩袋血漿,玉蘭姐也弄來了兩袋血漿,還是有些不夠,你來之前,剛纔又從劉伯身上抽了一袋血。”

張賢轉頭看着劉之傑,難怪他的臉色是如此得蒼白。劉之傑咳嗽了一聲,悠悠地對他道:“賢侄呀,我這個老骨頭還承受得住,回頭多吃點補品就是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倒是你呀,要不是你的幫忙,我可能真得只有爲這個幺子收屍了!”

張賢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劉伯客氣了!”

正說之時,那道門又打開來,那個護士從裡面走出來,對着劉之傑道:“血還差一點!”

劉之傑愣了一下,毫不猶豫地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看着面色已然蒼白的這位老人,張賢和張義兩個兄弟對視着,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辛酸。沒有哪一個父母不想爲自己的子女好的,也沒有哪一個父母忍心看着自己的子女處於危難之中而不相救的,哪怕是爲此需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儘管在劉之傑與馬文龍父子兩人之間,一定有過很多的不快或者是仇恨,但是他們兩個人畢竟是父子,此時的舔犢之情已經溢於言表,便是馬文龍以前有再大的怨忿,此時,也應該消散了。看着劉之傑,兩個人同時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護士抽完血,又急急地走進了裡屋,再一次關上了門。

張賢連忙端過了一杯熱水遞給了這位老人,劉之傑端着水杯的手已經顫抖不已,如果再這麼抽一次,只怕他也會倒將下去了。

也許是爲了掩示自己的不安,劉之傑與張賢談了起來,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老人在這個時候顯得有些囉嗦,主動地問起張賢兄弟的家庭來。張賢也如實地回答了,他卻也在一個問題不解,當下問着他:“劉伯,馬文龍爲什麼沒有隨你姓劉,卻姓馬呢?”

劉之傑怔了一下,默然無語,半晌之後,才緩聲道:“那是他母親的姓!”

張賢馬上明白了過來,他聽呂奎安說過劉府中發生的一些事,想來大戶人家,其間的黑暗與嚴酷自是他這個小家出身的人所不能想象的。

張義卻不知輕重,很是好奇:“劉伯,馬大哥爲什麼不跟你姓,卻要跟着他媽姓呢?”

劉之傑看着他一眼,靠在座椅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彷彿是在回憶着那段令人痛苦的往事。

張賢扯了他一下,張義知趣地閉上了嘴,不再追問。

劉之傑卻又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此時顯得如此得空洞與悲哀。他將目光轉向窗外,又轉回來,慢聲地道:“是我對不起他們母子,他恨我,我不怪他。”

張賢點了點頭,勸慰着道:“其實劉伯,這家裡的事沒有什麼對與錯的,你們畢竟是父子,縱然有一千一萬的不是,血脈還是割斷不開的,就像這一次,你的血會流進他的血管,可以救他的命,而別人即使再親,也無濟無事的。所以,不要想那些過去,你只要知道他是你的兒子就行了。”

劉之傑也點了點頭,爲人父母,把子女養育成人,自然知道其中的辛酸與苦樂。

正在這個時候,那間房門又開了,這一次走出來的是滿面淚痕,戴着口罩的馮玉蘭,她挺着個大肚子,顯然也在裡面忙碌了很久,是因爲王金娜看他實在是支持不住了,纔將她打發了出來。

馮玉蘭摘下了口罩,張義連忙過去扶着他坐到了沙發之上,還不忘記問着:“怎麼樣了?”

馮玉蘭點了點頭,告訴他:“子彈已經取出來了,王醫生正在縫合傷口,應該很快就會結束了。”

大家都覺得長出了一口氣。

馮玉蘭看着面前的張賢,很是感激地道:“張賢,這一次真得是多謝你和王醫生了,要不是你們,老馬肯定活不過今天。”

張賢笑了一下,卻又意味深長地道:“你先不要謝我,我這也是一報還一報,了卻了馬大哥對我們張家的大恩。只是,這一次我是冒着了無比的兇險,等於是把自己身家的性命交給了你們!”

馮玉蘭點了點頭,很是明白地道:“我知道,如果你們國民黨當局知道馬文龍還活着,那麼於大家都是沒有好結果的,可能還會牽連一大堆人。所以等老馬醒來後,我會跟他說的,讓他改名字,他一定會同意的。”

張賢還是笑了一下,對着她道:“要換就徹底一些,不僅要改名字,還要改姓!”

“改姓?”

“是!”張賢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對她道:“馬文龍本來就不應該姓馬,他應該姓劉,這一回必須要改回來了!”說着,他又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劉之傑。

劉之傑沒有說話,但是張賢卻可以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他的感激。

馮玉蘭這才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告訴他:“這沒有問題。”

張賢又道:“馬文龍如今可能要在這裡安心得住上很久了,所以我還有一個要求的。”

“什麼要求?”

“娜娜會給他整容,他已經不能用原來的面孔出現了,我必須要爲自身的安全着想!”張賢這樣地告訴她。

馮玉蘭顯然也聽張義說過了這件事,還是有些擔心地道:“整容後會不會變得很難看呀?”

張賢笑了一下,對她道:“當然會有變化,整過容後,不僅不會難看,他可能會比原來更加英俊了。我聽娜娜講,其實她只是做一些小手術,比如把眼眉動一動,把鼻子動一動,再把嘴角動一動,應該不是很難,但是效果會很明顯,看着不會是原來的那個模樣!”

聽到張賢如此一說,馮玉蘭這才放下心來。

不知不覺中,夜已經來臨了,雖然大家都飢腸轆轆,但是沒有誰想到要去吃飯。

裡面的門終於再一次打開來,王金娜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走了出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張義急急地問着:“怎麼樣了?”

王金娜點了點頭,一邊摘下臉上的口罩,脫着自己的手術衣,一邊告訴大家:“這個手術還可以,但是成功與否,還要過幾天再看!”

馮玉蘭、張義與劉之傑急急地奔向了內室,去看動完手術後還處於昏迷之中的馬文龍,只有張賢來到了王金娜的身邊,扶住了她的身體。

王金娜剛剛坐下,便覺得腹中如同刀絞一般地疼痛,她忍不住“啊”地叫了起來。

“怎麼回事?”張賢大爲慌張,連忙察看她的身體,卻見她的褲子裡一片的溼漉,用手一摸,卻是一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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