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刺客(一)

這一聲清脆的槍聲,驚破了寂靜的山路,同時也驚動了不遠處西崗鎮外一隻由張義帶領着的正巡邏的解放軍,對於這些人來說,雖然戰鬥還沒有遠離,但是在這個已然沒有戰鬥的地方,聽到如此尖銳的槍聲,顯然是因爲出了事。張義的反應只是稍微怔了一下,馬上帶着這個值勤的連飛快地沿着公路向槍聲響起的地方奔來。

而在張義之前,夏陽已經命令着張賢掉轉了吉普車的車頭,往回返轉而來,同時夏連長也緊緊地把住了手中的衝鋒槍,打開保險栓,以備遇敵後能夠當先的開火。張賢也有一些緊張,但是對於經歷過無數風浪的他來說,這也許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吉普車終於轉過了這道山彎,只用了不到三分鐘,可是對於夏陽與張賢來說,卻覺得已經十分得漫長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夏陽不願意看到的情象,剛纔與他們擦肩而過的那輛吉普車,已然橫着拋錨在了大路的中間,這條大路繞山而過,一邊是樹林密佈的大蜀山,而另一邊卻是一條與公路平行流過的小河,河岸邊長滿了一人多高濃密而枯黃着的草,又象是蘆葦,又象是茅草。

張賢開着車很快地便來到了這輛停下的車前,吉普車還沒有站穩,夏陽便迫不急待地跳了下來,一眼就看到了這輛敞篷吉普車上滴下的血,星星點點還正鮮紅。來到了車子跟前,便看到了那個司機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背倚着駕駛座的靠背,手裡緊抓着一把半自動的卡賓槍,這把槍被他掛在了自己的脖上子,一動不動,彷彿雕塑。只是他的眉心處卻被打出了一個洞來,那個洞很小,那些血就是從這裡濺出來的。

張賢也跳下車,來到了夏陽的身後,看了看呆若木雞的夏連長,對他提着醒:“他死了!”

夏陽渾身一顫,驀然發現坐在這個司機身邊的座子卻是空的,沈鳳起副師長已然不知了去向。

“沈副師長呢?”夏陽忍不住地叫了起來。

張賢的觀察卻要仔細得多了,已然看到了地上有幾滴血是往山上樹林中去的,當下道:“或許他跑掉了!”

“特務!這一定是狗特務乾的!”夏陽恨得咬牙切齒,可是舉目四望,四周依然靜如止水,只聽到了風吹着樹葉在嘩嘩作響,更不見一個人影。

“如果是特務,他們好快的身手呀!”張賢也不由得驚歎着。

“阿水,你在這裡守着,我進樹林裡去看一看!”夏陽產即立斷地道。

張賢卻有些擔心起來:“連長,你一個去太危險了,或許敵人就藏在樹林裡呢!”

“怕什麼?”夏陽白了他一眼,同時斬釘截鐵地道:“如今這裡是我們的地盤,這些狗特務不過是過街的老鼠,我還怕他們?”

張賢的心裡不由得搖着頭,這個夏連長的勇氣的確可嘉,但是頭腦卻過於簡單了。當下還是勸阻地道:“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我估計敵人還跑不了太遠,你這麼追過去很危險,要不還是我跟着你一起過去吧!”

夏陽轉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他們的車,馬上搖了搖頭,果斷地道:“於得水,我命令你在這裡守着,不要把我們的車子丟了,我進樹林裡去找沈副師長!”

張賢愣了愣,忽然發現原來自己的這個夏連長還是一個守財奴,他是生怕汽車被人偷走了,寧願自己去冒險,也不願意把汽車丟掉了。其實仔細想想看,就算是這個大路上會有人過來,又有幾個會開車的?便是會開車的人,又有誰敢在這種時候來偷他們的車呢?何況邊上的這輛車上還有一個死不瞑目的解放軍戰士。

已經不容得張賢多說,夏陽提着衝鋒槍象一頭敏捷的豹子,已經鑽進了山邊的樹林中。

直到這個時候,張賢才有機會仔細察看這輛被劫的吉普車,同時也察看着周圍的現場,他曾經擔任過武漢市的警察局局長,雖然破案並不是他的專業,但是還是接觸過,有一些經驗。這輛吉普車有十米多長的剎車車痕,也就是說這輛車是在行駛的過程中突然緊急制動的,肯定是前面發現了緊急情況,或者是什麼東西穿過公路,或者那就是一個人。帶着這個疑問,張賢果然在吉普車的車頭不到一米的地方發現有從山上帶下來的幾塊溼泥巴,肯定有人穿過這條公路,纔會引起這輛吉普車猛然的剎車。不過,疑問又來了,既然有人過來,爲什麼車上的兩個人還會猝不及防地遭受暗算呢?而看這個樣子,司機被打中,沈鳳起也帶傷逃走,這個刺客不可能只放了一槍,可是爲什麼他們只聽到一聲槍響呢?

來到公路的北側,張賢發現在草叢中丟着一擔柴,心下里馬上明白了過來。很顯然,是有人裝作樵夫的樣子,挑着一擔柴穿過公路,逼着吉普車緊急剎車從而熄火,而這個樵夫穿過公路之後,到了汽車的左前方,應該是在這個位置甩下柴擔子,同時拔出槍來,對着車上的人開槍。爲了印證自己的猜測,張賢又仔細地察看了那個司機頭上的彈傷,以及這個司機面對的方向,果然就是左前方。那麼,這個刺客的身手要多快,才能夠一舉打傷兩個人呢?而且只聽到一聲槍響?不用多想,這個刺客一定是經過嚴格訓練出來的神槍手,目的肯定是爲了刺殺沈鳳起,按照軍統的一慣作風,象沈鳳起這樣臨陣倒戈致使整個兵團一敗塗地的將軍,定然是要除之後快的。此時軍統雖然已經不復存在,但是保密局卻是傳承了這個傳統。

張賢還在爲爲什麼只聽到一聲槍響而冥思苦想,也在爲這個刺客能幾乎是在同時打中兩個人而感到意外,試想他這樣的槍王都無法辦到。當他的目光盯視到了那個司機手裡的衝鋒槍之時,然後就明白了過來,連忙走過去摘下了這把美製的半自動卡賓槍,已然在車座之下發現了一個退出的彈殼,他取下這把槍的直式彈夾,把裡面的子彈退出來,只有十四發,少了一發,當下心裡霍然明白,剛纔他們聽到的槍聲,並不是那個刺客打出來的槍聲,而是這個司機打出的一槍。他重新把子彈裝進彈夾,再把彈夾裝上槍裡,奇怪着這個司機都能夠在臨死前舉槍還擊,沈鳳起爲什麼沒有打出一發子彈,卻落荒而逃呢?難道他這個副師長連把手槍都沒有帶嗎?如是真得是這樣的話,那麼他這個副師長當得也太瀟灑了,那就活該被人射殺!其實到這個時候,在張賢的心裡,還一直痛恨着自己的這個校友!

遠遠地,張賢已經聽到了從山彎那邊傳來的雜聲,顯然有人向這邊急速地移動着。

驀然,張賢想到了一個問題,既然刺客是站在汽車的左前方,也就是公路的北側進行的暗殺,他還有必要再穿過公路逃往山那邊的樹林嗎?而且時間能夠允許他這麼做嗎?從他們聽到槍聲,到直趕到現場,前後也不過兩三分鐘的事,這兩三分鐘又能跑個多遠?更何況要被他刺殺的對象沈鳳起已經先行地鑽進了樹林,他就不怕對方對他反戈一擊嗎?想到這裡,張賢回身看了看河邊的這片比人還要高的草叢,馬上有了一種感覺:或許那個刺客就藏身於這片草叢之中!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驚出了一聲冷汗,如果真得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刺客便不可能如此從容地逃走,因爲從這片草叢中衝出去,在兩三分鐘裡是不可能逃過他和夏陽的目力的。

張賢抓起了手中的這把半自動卡賓槍,側耳靜聽着,然後小心翼翼地向草叢處搜索,果然在那個丟下的柴擔子邊上,發現枯草倒伏的樣子,顯然是有人從這裡通過了,而細心的他同時也發現了另一個細節,有一片草葉子上沾着一滴血,這血不可能是別人的,也就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刺客肯定是受了傷。想到這裡,他便大膽了起來。

拔開沒人的蘆草,只走了不到十步,張賢突然感到了背後有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還沒有等他明白過來,一把手槍已經指到了他的頭,他的心一下子冰涼了起來。

“就是這裡!”公路上,傳來了張義大聲的呼叫,顯然他們也已經轉過了山彎,看到了停要公路之上的兩輛吉普車。

“咦!有一輛車好象是剛纔沈副師長的車!”有人還沒有到車子的近前,已經就喊了起來。

遠處,又傳來了一輛汽車的轟鳴聲,只不過是從東往西來的。

“營長,是老劉!老劉犧牲了!”有人已經哭着喊出聲來,張賢這才知道,那個死去的司機原來姓劉。

公路上的人們亂成了一團,對於這些從戰場上經歷過無數兇險而活將下來的人們來說,卻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到底軍人不同於警察,不知道要保護現場,有人已經把那個姓劉的司機擡下了車來,又有人踩踏了地上的血跡,紛紛然,把這個完整的作案現場完全破壞掉了。

張賢聽着身後公路上的聲音,知道在這些人離開之前,這個刺客不敢對自己下手,因爲離着公路是如此之近,除非他也不要命了。可是,那把槍久久地指着自己的頭,着實讓他感到難受,也許這個舉槍的人比他還要難受,他已經明顯得趕到了這個刺客頂着自己頭的槍在跟着他的手在抖動。

“朋友,我們應該是一條道上的人!”爲了穩住這個刺客,張賢沙啞着聲音低低地道,同時與他套着近乎。

“不許說話!”這個人也低低地警告着他。

雖然這個人的聲音這麼低,但是張賢還是聽出了這個聲音,彷彿是自己所認識的某個人。

公路之上,那輛由遠而近的汽車已經轟鳴着到了近前,同時停了下來,只聽到張義在十分詫異地喊着:“這不是三娃哥嗎?你怎麼過來了?”

然後傳來了熊三娃的聲音:“這裡是怎麼了?你們爲什麼把路堵上了?”同時,熊三娃顯然也看到了那輛空着的吉普車,不由得叫了起來:“咦?那不是我們的車嗎?剛纔夏連長跟阿水開着的,他們人呢?”

“夏陽?”張義越發得糊塗起來,熊三娃更是莫名其妙,兩個人於是互相問着互不知道的問題,一時之間誰也說不清楚。

“你受傷了?”張賢表示着關切,低聲問着這個刺客。

“叫你別說話?聽到沒有?再說我打死你!”這個刺客再一次威脅着。

“你打死我,你也跑不了!”張賢淡淡地道。

這個刺客愣了一下,卻告訴他:“我這是無聲手槍!”

張賢也微微一怔,這才明白過來,難怪自己聽不到刺客的槍擊,不過他也知道所謂的無聲手槍,其實只是在槍口處裝了一個消音器,當下笑了笑,道:“無聲手槍也有聲音,在如此近的距離,路上的人肯定聽得到!”

這個刺客又怔了一下,沒有想到這個解放軍戰士還懂得這個,已經有些出乎意料。

張賢緩緩地轉過了頭,已然看到了這個刺客的臉,雖然此時他是用破布罩着下半邊的臉,但是那雙眼睛卻是張賢再熟悉不過的。

這個刺客也看到了張賢的臉,同樣是微微一怔,張賢的臉也只露着半邊,但是一雙眼睛也是他所熟悉的。

兩個人互相對視着,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身處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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