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無量(一)

張義帶着第一營行軍的速度奇快,第一營在缺失一個連的情況之下,只用了三天的時候,便渡過了元江,翻過了哀牢山,又過了兩道河,進入了鎮沅縣境,再從這裡往南,沿着把邊江直插下來,準備插到墨江以西的茶馬古道之上,以堵住由元江、墨江那邊向西南逃遁而來的敵人。

元江上有一座溝通東西交通的鐵索橋,在張義看來,那些國民黨軍要想向西方向逃跑的話,必定要從那座鐵索橋上過來,走的定然是翻越哀牢山與無量山的茶馬古道,這條古老的商路,一直也是因雲南著名的普洱茶的營銷而興起的。張義十分清楚,劉興華命令他們這個團從北面繞將過來,雖然多走了許多的路,實際上就是爲了迂迴着兜到這些國民黨殘兵的前面去,擋住這些人的去路。

在第一營還在路上的時候,張義便接到了劉興華的電令,告訴他國軍湯堯的第八兵團大部分已經被堵在了元江的東岸,他們自己亂了陣腳,前面的部隊炸掉了那座鐵索橋,把後面的部隊退路斷絕,此時的解放軍第十三軍已經圍了上去,消滅那股敵人是遲早的事。劉興華告訴張義這條消息的意思其實很明顯,不過是讓張義不要擔心,敵人的大部隊已經無法衝過元江,就算是跑過元江的,也不過是一些漏網之魚。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張義越發得感到了形勢的緊張,此時,他並不擔心十三軍的戰況如何,而是擔心他們七十二軍還有沒有機會奪得雲南之戰的最後戰功,這個時候,勝利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毫無懸念的事,只是大家對於這個勝利的多少有些想法罷了,誰都想多抓些俘虜,誰都想多搶到些戰果。也正因爲劉興華軍長的電告,一下子將張賢在張義耳邊的叮囑全數地拋到了九屑雲外去了。

在張義的親自帶領的急衝之下,第一營已然把緊隨其後過來的第二營和第三營甩下了百里之外,真正地成了一隻孤軍。

此時的第一營的營長夏陽並沒有到職,所以張義這個副團長還是身兼着第一營營長的職務,倒是第一營的教導員左安江有些擔心起來,雖然此時的雲南已經宣佈和平解放,但是在這片滇西南的地域裡,卻是魚龍混雜,除了有國民黨軍隊的殘餘勢力之外,還有民團武裝、土司武裝、土匪武裝以及馬幫武裝等多方的武裝隊伍,這裡又是少數民族混居之地,還不知道有什麼禁忌呢!雖然第一營走的都是馬幫穿山的捷徑,但是左安江還是疑惑地勸解着張義:“老張呀,我看我們還是找個村鎮歇一歇,等一等後面的部隊吧?”實際上,張義比他還要小上兩歲,只是大家在一起的時候,老張、老左的一直這麼叫着,早就叫慣了。

張義看了他一眼,卻搖了搖頭,告訴着他:“等不了了!時間緊迫,我就怕那些敵人跑得太快,我們堵不住他們!”

左安江道:“老張,如今我們只有兩個連,還有一個連也沒有跟上來,就這三百號人要是真得遇到了敵人的大部隊,我們怎麼來打呢?”

聽着他的話,張義不由得笑了起來,對着他道:“老左呀,你沒有看到軍長的通電嗎?如今敵人的第八兵團大部都被十三軍圍到了元江邊上,元江上唯一的那座鐵鎖橋都炸掉了,他們插翅難飛!呵呵,我們事先跑得快,從鎮沅縣繞到了這裡來,就算是他們還有部隊過了元江,那也只是漏網之魚,哪還敢打呀?嘿嘿!我只希望他們的漏網之魚越多越好,越大越好!”

見到張義是如此得大膽果決,又是如此得信心十足,左安江也只好閉上了嘴巴。

但是,在這個時候,張義又想起了自己大哥張賢的警告來,忽然想到,大哥不讓自己跑那麼快,難道不是因爲他的私心嗎?以他在湘西放走徐海波的手法來看,或許他真得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是希望自己把他這些往日同袍們一網打盡的。想到了這些,張義不由得一陣冷笑,大哥還是自己的大哥,但是絕不能由着他牽着鼻子來走。

從把邊江一路下來,到達下把邊的運通鐵索橋上,張義猶豫了一下,想找個人問一問路徑,卻發現這個五十多戶人家的村寨上,已然沒有一個人影了,想來一定是國民黨兵過的時候,這些村裡的人都躲開了。的確,大部分國軍的軍紀不強,尤其是在新敗之下,潰逃之中,對老百姓來講,就是一羣匪徒,不躲得遠遠的純粹是在找死。

沒有找到當地人,張義只好拿着地圖查看,發現這裡就是從昆明過來通往普洱、車裡去的必經之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得是早還是晚,能不能夠完成劉興華軍長交給的任務,堵到向西南車裡方向逃遁的國軍殘兵們。

“東面是一個大我商鎮,叫做通關!”張義對着左安江道:“我們可以往那個方向搜索前進,或許在那裡可以搜到敵蹤!”

左安江也看了看地圖,這個通關鎮也算是滇南茶馬古道之上的重要商鎮了,正扼守着無量山脈南面的隘口,處於把邊江與阿墨江之間,東面阿墨江上一條鐵索橋,名作忠愛橋;西面把邊江上一座鐵索橋,名作運通橋;這兩座橋成了兩道鎖喉,把這個通關鎮死死在卡在了無量山裡,也就難怪這個二百多戶的鎮子會成爲當地的商貿中心了。

“好!我們就向通關去!”左安江對於張義的決定,已然習慣性地選擇了服從。

※※※

通關鎮,徐海波帶着他的人還滯留在了這裡。雖然他明知道滯留下來的後果,卻已然是無可奈何了。他終於支撐不住,病倒了下來。

其實,徐海波在從開遠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在感冒之中,幾日的急行,拖兒帶女,攜老扶幼地,他都已經身心憔悴了,又上火又攻心,頭沉得就好象不是自己的,而是別人的腦袋一樣,高燒不止,每天清醒地時候也不過幾個小時,但是他還是強自咬着牙堅持着。他非常清楚,既然南去越南的路被堵住,那麼西南車裡的路就必須要抓緊時間,趕在解放軍包抄上來之前趕到,否則,等着他的只能是死路一條。但是,不幸得很,他的這支二十六軍的殘部被一股從廣西過來的解放軍咬住了,他只能邊打邊退,還算是慶幸從元陽附近渡過了元江,而這時,他的這支隊伍也只剩下了不到兩千人。爲了擺脫掉後面的追兵,徐海波放棄了沿着國境線走綠春、江城到車裡的捷徑,只得往西北方向穿插,抵達了墨江地區。墨江,早時原名叫做他郎縣,因爲通往昆明的茶馬古道正過這裡,於是也成了滇南有名的天富之縣。

果然,在轉了方向後,抵達墨江,徐海波終於把那支死咬着他跟過來的解放軍部隊甩掉了,可是同時,他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再也無法堅持,在抵達通關鎮的時候,便一頭從馬上栽倒到地,昏死了過去。因爲主官的重病,他的部隊只得停步不前,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往哪裡走,而同時,湯司令解除徐海波職務的消息不知道怎麼流了出來,一部分高級官佐們拉着自己的隊伍走了,只剩下了當初被徐海波從湘西帶過來的那些跟了他許多的死黨,再加上一些徘徊無措的兵士們,剩下的人還不到一千。

當徐海波從昏迷中醒來,他才發現他們已經在通關鎮滯留了兩天。

總算是退了燒去,徐海波從死亡線上掙扎着重新走了出來,雖然身體依然疲乏無力,但是他的腦子卻是異常得清醒,如果這兩天不是耽誤在了通關鎮,只怕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抵達了瀾滄江邊的車裡縣。這個時候已經不是兩天之前,他所擔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那支跟蹤他們追過來的解放軍部隊,之所以沒有再追他們,或許就是奔往了車裡縣,要去那裡佔領他們最後的希望——車裡機場!他並不知道,此時此刻,在他東面八十公里之外的元江東岸,湯堯的主力部隊已經被解放軍第十三軍團團包圍了,正是由於湯堯這個大目標的存在,才使他的這支二十六軍殘部變成了一個微乎其微的小目標。

徐海波不敢再在這裡停留,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地圖,然後從牀上爬起來,命令着隊伍重新集合起來,馬上出發。

不過,雖然這支部隊在通江鎮滯留了兩天,實際上也是給了大家兩天的休息時間,對於這些驚魂未定的殘兵們來說,真得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休整,漸漸地恢復了好幾天來都已經失去老遠的信心。

從通關古鎮向西出來,走在蒼松疊翠的無量山區,沿着這條几百年來被無數的人走過的茶馬古道,彷彿前面就是一個希望,一個可以得到平安的歸宿。

二月正是要過年的時候了,可是無量山裡卻沒有一點得枯黃,到處還是滿眼的綠色,只是兩邊碧綠的樹林,此刻在徐海波看來,卻又是如此得陰森與恐怖。

“叭”的一聲急速的槍響,突然從前面的樹林裡起來,徐海波剛剛還有些昏沉的頭,就像是吃了興奮劑一下,猛地擡了起來,渾身都緊張地一顫。

“啪!啪!……”接着又是幾聲槍響,這些經歷過許多戰事的老兵們如同聽到了命令一樣,剛纔還排着整齊的隊伍,這個時候倏忽地散開來,呈着一個扇面,迅速地向古道兩邊的樹林中隱蔽開去。

徐海波也牽着馬躲進了樹林裡,不一會兒,方副官跑了過來,向他急急地報告着:“軍座,前面發現有共軍存在,他們好象在那邊佈置了陣地!”

“共軍?”徐海波原來就已經想到,這個時候聽着方副官的報告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陣驚悸,忍不住地道:“他們跑得好快呀!都擋到我們的前面去了!”

“軍座,我們怎麼辦?”方副官也有一些慌張。

徐海波看了他一眼,十分明白自己要做些什麼,此時,他這個作主將的必須要鎮定,否則就算是他們想突出重圍也不可能。

“他們不應該這麼快!”徐海波告訴着方副官,同時也是在勸慰着自己:“我們有可能是與這股敵人不期而遇,要打一個遭遇戰!”

“這裡不會有他們的埋伏吧?”方副官有些擔憂地道。

徐海波稍微遲疑了一下,當機立斷地道:“方副官,你跟我到前面去看看,我倒要好好看看這些是什麼樣的共軍!”

“是!”方副官連聲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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