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圖“滴”的一條平滑的直線。
“……怎麼會……這樣……”無意識地喃喃着,我睜大了眼睛,想要把那個人看的更清楚一點。
白皙的肌膚,捲曲的睫毛,小巧挺翹的鼻子,栗色的頭髮有着柔軟的質感,除了嘴脣失去血色之外,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同——看上去,就好像是睡着一般。
“蓮……”我低低地呼喚着他的名字,昨天還笑着的蓮,現在正躺在潔白的牀上一動不動,彷彿一尊雕塑般。
好像要抓住什麼般伸出的手,還是垂下了。
因爲我知道什麼都抓不住,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已陷入永遠的沉眠。
明明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卻沒能阻止他,明明說好要陪伴在他身邊,卻讓他孤獨地離開。
……這一定,是一個夢吧?
“抱歉,送他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明明就在身邊的忍足,聲音卻好像從海的對面傳來一樣,“……奈緒子,想哭就哭吧。”
我費力地將目光從蓮的身上轉向他,只覺得一片茫然。
爲什麼……要哭?爲什麼……
忽然覺得臉上涼涼的,伸手去摸,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奈緒子……”
頹然地垂下頭,再擡起,眼前已經一片模糊。
只感覺自己被人很用力的按進懷裡,忍耐很久的嗚咽,終於衝破了喉嚨。
“……喂,這種時候麻煩不要還想着親熱啦!我已經死了耶!拜託快點注意到我的存在!”
一聲中氣十足的吐槽把我拉回現實,我忙轉頭看去,已經被宣告死亡的蓮,奇蹟般的坐了起來。
時間往前倒一點。
十一月的學生會也同樣忙碌着,大大小小的活動都推給學生會,也不知道這個學校的老師是幹什麼用的。本來放學後忙着海外交流活動的我,卻被榊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他只是我的音樂老師,充其量說過“姬宮,你的長笛吹的有進步,去吧!”再擺出經典POSE。榊老師會特地找我的原因是個謎,不過更謎的是他作爲一個音樂老師居然還是網球部的監督,看他一年四季西裝革履的樣子,實在不能不讓人十分懷疑“他真的會打網球嗎?”種種。
跑題的話先放到一邊,當我推開辦公室的大門時,居然發現那個看起來很嚴厲的榊老師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走到近前,禮貌地一鞠躬:“榊老師,請問找我有什麼事情呢?”
“姬宮。”
“是!”
“這次的海外交流,我想推薦你去澳大利亞進行短期的音樂留學。”
“……是?”
“雖然你在長笛方面天分不算很好,好在你夠努力,通過這次進修,相信會得到很大的提高。”
因爲聽到了太突然的消息,一時消化不良的我只是怔怔地望着榊老師。以爲我在猶豫,他繼續補充道:“這個機會非常難得,每年的人數都有限制。而且必須要導師的推薦和自己的申請二者皆有才能通過。”說着將一張申請表遞給我,又繼續說:“記得你前兩年也寫過申請吧,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不要浪費了。”
我望着申請表,然後看向榊老師,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手機忽然響起來。取得他的許可後,我到走廊上去接聽,一個陌生的號碼:“喂喂?是姬宮嗎?我是鈴木!”背景聲音聽起來很嘈雜,而且鈴木本人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鈴木?什麼事情?”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來。
“快來東大附屬醫院!九島他……他剛纔在社辦裡暈倒了!現在正在搶救,情況似乎……”
我腦子立刻嗡一聲,回到辦公室和榊老師打個招呼說自己要考慮一下後就匆匆向外趕。
到醫院時忍足已經在大廳等我了,似乎是他把蓮送到這裡來的樣子。連電梯都來不及等,隨着他跑上樓梯,在充滿消□□水味的走廊裡穿梭,終於來到一間搶救室門前。
“手術中”的燈已然熄滅,坐在門口的鈴木什麼也沒說,只是對我搖搖頭就將目光避開了。我感到世界在旋轉,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踉蹌着走進去,於是發生了開頭的一幕。
迅速反應過來的我,用力抹掉眼角的淚,一把推開忍足,三步並兩步衝到病牀邊狠狠地敲了蓮的腦袋:“笨蛋!居然敢聯合起來騙我!”
“痛!”蓮委屈地捂住腦袋,不滿地叫道,“騙你的又不只我一個,你幹嘛只打我啊?”
我看看旁邊一臉很無辜的忍足,打算把鈴木抓回來再一起算帳,不過跑到門口才發現,她已經溜的連人影都沒了。
只好悻悻地回來,坐到牀邊問:“蓮,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蓮輕輕搖頭,笑容透明不帶一絲雜質,“我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擔憂地看着笑的很勉強的他,心裡感到一陣酸楚:“沒什麼怎麼會無緣無故暈倒?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蓮!”
“我沒事的,奈緒子。”蓮好像非常開心似的笑容越發燦爛,“謝謝你,我好開心。”
“你這傢伙……在說什麼啊?”臉因爲悲傷而扭曲,將想彈他額頭的手放下,“是不是病情惡化了?”
蓮的笑容逐漸僵硬,最終化爲虛無,只是低頭不語。
“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站在一邊沉默良久的忍足突然開口,語氣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真的打算像今天演戲的這樣,什麼都來不及交代就死掉嗎?”
“死……”我瞪大了眼睛,果然有事情瞞着我,我抓住蓮纖細如女性的手臂搖晃,“蓮!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就和你猜的一樣。”蓮悶悶地開口,一隻手按住胸口,“心臟功能衰竭的厲害,也許有一天就會這麼停止跳動了。”
“……”面對他那宛如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的淡然口氣,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沉默良久才輕輕地問,“治的好的吧?”
“是啊,不過也有可能死在手術檯上就是了。”蓮微笑起來,“沒關係,我還不想離開奈緒子,所以我會努力活着的。”
“……蓮。”
“九島,接受手術吧。”忍足說,蓮的臉上卻閃過痛苦的神色,還沒看清楚就消失了。
沉默在不大的搶救室裡彌散。
“蓮,試試看接受手術吧!”我咬了咬下嘴脣,還是說道。
蓮露出彷彿要哭出來的笑容:“連奈緒子也這麼希望嗎?”
我用力握緊他的手:“這樣子也不是辦法,接受手術的話總有機會活下來的。只要活着就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迴應我的,只有沉默。
“奈緒子,我父親可是這方面的專家哦,手術成功率也相當高。如果兒子願意的話,我今天就可以聯繫家父,明天就轉院。”聽見忍足這麼說,我頓時眼前一亮,“真的?太好了!吶,蓮!……蓮?”本以爲他會和我一樣高興,誰知他正痛苦地皺緊眉頭。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我擔心地想查看他的情況,卻被他一隻手隔開。輕輕搖了搖頭,蓮苦笑起來:“我明白了,那……就拜託忍足前輩了。”……是我的錯覺嗎,怎麼感覺最後一句話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忍足,拜託你咯!”爲了調節氣氛,我用輕快的語氣說。忍足點點頭,又道:“那你打算回報我什麼?”
“……”這次我不敢亂答應什麼了,頓了一下後敷衍道,“這種事情以後再說啦啊哈哈哈~”
忍足也沒深究,只是轉頭對蓮:“那麼,現在你是打算回去還是去辦理個住院手續?”
“當然是回家!”蓮毫不猶豫地說,“在這種地方呆着病情又不會好轉。”
“不行!”我打斷了他的話,“乖乖住院!然後明天轉院……”轉頭向忍足確認,“是要轉到大阪?”
“嗯。”
“誒~~?不要啦!”蓮聽說要住院,立馬撒嬌起來。
“沒的商量!就這樣了!我去聯繫負責照顧你的管家,幫你辦理住院手續!”毫無迴轉餘地地說着,我囑咐忍足看好蓮後就出去打電話。記得是管家兼職保鏢,叫做安田的男人。
回來的時候感到氣氛有些詭異,蓮一臉氣憤難平的樣子,與之相對的,忍足則是滿面笑容,見我回來還“歡迎回來~”地打了招呼。不知道自己出去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疑惑了一下就將之拋到了腦後。
等待安田趕來辦理好住院手續後又陪伴蓮到很晚纔回家,其間蓮好像要對我說什麼似的,看到一邊的忍足又硬是把話吞下去了。
臨睡前收到了忍足的MAIL,大意是叫我不要擔心蓮的問題。隨手回覆了句謝謝就將手機丟到一邊,我打開書包翻出那張短期留學申請表,展開。
如果成功的話,這個月底就要準備出發了。但是,蓮現在的情況……
……現在,還在猶豫什麼呢?
擡手想撕,動作到一半又止住了。
重複這組動作很多次,我最終還是將申請表又收回書包。也許,能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還真是貪心啊……”輕嘆着,我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