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擎恆集團恰好有一個機遇,趕上了國內引進外企的好政策,而我和柳珩因爲是華人身份,因此公司也獲得了不少優渥的回國條件,擎恆集團的總部搬回了A市,我和柳珩用在法國積累的初始資產盤下了幾個項目,也是因爲這幾個項目,擎恆集團成功奠定了在業內的地位,事業穩定了我纔敢去找你。”
“這個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還好……當初遇到你的地方依舊是富人區,住在別墅區裡的人個個聲望斐然,安然,只要見到你,就不會忘記你。別墅區雖然很大,但至少比茫茫人海小多了,不是嗎?”
他沉聲,一字一句:“找到你很難,但也不難。”
霍彥朗幽深的眼底暗藏了光亮,灼人得可怕。每一次想起當初的過往,他的腦海裡就想到了慕安然在院子裡澆草坪的一幕,女孩扎着高高的馬尾,穿着簡單的衣服在院子裡胡鬧,那個時候她的笑容多麼漂亮,比起來他這些年在商場中摸爬滾打顯得滄桑多了。
一個人孤單久了,只要一點溫暖都足以讓他趨之若鶩。
但也正因爲是這樣,慕安然那時候那麼陽光,他怎麼忍心貿然上去,何況她也不認識他。他不知那個時候的她還記不記得他,大約是不記得了。他的心裡也很驕傲,何況慕家十年前做的事情,他依舊不能平心靜氣地面對,既然這樣還是不要貿然進入她的世界。
“你從那個時候……就找到我了嗎?”慕安然聲音有些發抖。
“嗯。”
“所以……”所以過去三年多裡,她一直活在他的眼皮底下,她做什麼他都知道,而她還在那段時間裡和宋連霆在大學談戀愛,她的感情從開始到結束,霍彥朗都知道……
那麼那一晚呢?霍家和慕家的訂婚宴是怎麼回事?如果他一開始就衝着她來的,爲什麼還要和姐姐約會呢?洗手間裡那件事……他爲什麼非要選擇這樣的開始?
真的是在故意傷害她嗎?他每一次出現在她面前都冷着臉,她受傷的時候他卻會俯在牀頭幫她擦拭淤青,她逃跑,他會說出更多傷人的話來威脅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都在想些什麼?還有傷害慕嵐的時候……真的只是單純的因爲她嗎?
慕安然終於明白慕方良爲什麼說許多事情,他希望她能有個心理準備,至少她知道了最關鍵的真相後,終於明白很多事情他的出發點。他是那樣的可惡,那樣的掙扎,那樣的讓她不知所措。
慕安然不再開口,也沒有把剛纔的話繼續說下去。
車裡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沒了她的聲音,車內又變得很安靜,霍彥朗開車也變得更專心了些。
但是,慕安然看向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臉上藏着淡淡的情緒。兩個人在一起那麼久了,她知道他開心的時候下顎是柔和的,嘴角邊會浮起淡淡的笑容,但他不高興的時候,太陽穴那邊的線條會緊繃起來,整個人看起來會更加不近人情。
縱然知道他不高興了,可她也不打算再和他說話了。
紅燈,外頭的雪紛紛揚揚。
霍彥朗低沉的聲音終於在車裡再次響起:“因爲我當年沒有來找你,所以你不高興了嗎?”
“並沒有。”
“嗯?”
“我只是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少,心才能越寬,我才能越幸福。”
“安然,你現在不幸福?”
“老……霍彥朗,你認爲我現在可能幸福嗎?”
她硬生生壓下了舌尖的老公,又變成了距離遙遠的霍彥朗。
“如果你因爲擎恆集團的事情而爲難,那麼我很抱歉,但是擎恆集團不僅是我的,也是柳珩的,這件事情錯不在我,我有義務這麼做,這件事情造成了很惡劣的社會影響,如果不採用這種方式,整個擎恆都會完蛋。”
“安然。”霍彥朗目光深邃,“安朗科技的事情,我沒有計較。”
慕安然微微發抖,“謝謝。”
“這件事情,我不能放手,但我也放手了,我知道你會難受,所以我沒有告訴你。我知道讓你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會強求你,但是安然,我們兩個現在有寶寶了,我不能一無所有,這是我男人的責任。”
“所以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去做,這是不容更改和質疑的事情。”
“霍彥朗,你幸福嗎?”
霍彥朗微微眯起了眼睛,“安然。”
慕安然整個身體緊繃起來,帶着水汽:“告訴我,你幸福嗎?”
或者換另一個問法,她在他身邊,能給他帶來幸福嗎?
她夾在慕家和霍彥朗中間左右爲難,每一次有矛盾的時候她就不知道怎麼平衡彼此兩端,而他呢?他從一開始態度強硬爲難慕家,到了後來爲了她放棄了報復,甚至連父母親的仇都隱忍在心裡了,他開心嗎?現在費盡心思朝她解釋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霍彥朗就應該是高高在上的,而不是爲了她變得如此卑微,寬容體貼是他的好,可這些改變是他要的嗎?
他天天面對着害他家破人亡的人,一直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只要她在一天,他就不能割捨過去好好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是他想要的嗎?一輩子……一輩子那麼長,如果她繼續在他身邊,他天天面對着她,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
“霍彥朗,嗯?”
男人幽深凌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慕安然輕輕顫抖。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這種嚴肅的樣子了,線條分明的下顎蹦出幾分威嚴的氣度,明明沒有說話卻讓人感受到了他的脾氣,但是她不想再裝傻了,她想知道答案。
“安然,這些話我只想說一次,現在的生活對於我來說很好,有你,有孩子,三個人在一起就是一個家。”
“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沒什麼。”
慕安然不說話,霍彥朗收回了冷冷的目光。
不知不覺間,他握着方向盤的手也變得重了些。
車子行駛到“時代”,慕安然上了樓,明明前些天的感覺還不是這樣,自從那天霍彥朗去見過柳珩後一切就變了。慕安然此時坐在沙發上,看着屋裡的一切還有些陌生。
她在研究院裡暈倒後,在醫院住了幾天,現在是第一次踏入這個家門。
“累不累,我抱你進臥室睡覺。”霍彥朗忽然在慕安然面前坐了下來。
慕安然看着眼前的霍彥朗,他頎長的身體突然矮了很多,半蹲在沙發前,那雙幽深凜冽的視線就這樣仰視着她,目光變得深遠悠長,又帶着一些悲傷。
慕安然心裡有些悶痛,被他這樣的目光打動了,可很快她又縮回了視線,有些躲着他。
應該說,她心裡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嗯。”慕安然低應。
霍彥朗緊抿薄脣,挺拔的身子忽然站直,伸出的大手突然將她穩穩抱起,慕安然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攀上了他的脖子。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兩個人肌膚相碰,像是回到了在希臘的時候,大街小巷裡兩個人牽着手,一起走過每一個美麗的夜景。
霍彥朗的衣間有清香,這些天他哪怕去醫院探望她,她要麼就躲開他裝睡,要麼就離他坐得遠遠,根本沒有這樣親近的時候。
“在緊張什麼?”
“唔……?”慕安然像一隻驚慌失措的獵物般擡頭,撞進了霍彥朗溫情的眼裡。
他收緊了臂膀,讓懷抱變得更加安全。
慕安然:“沒有……”
霍彥朗帶着她進了臥室,將她輕輕放在牀上:“我去做飯,今天想吃什麼?”
“霍彥朗,不要對我這麼好。”慕安然吸了吸鼻子。
霍彥朗的目光變得更加幽冷,但臉上還是這麼溫柔的神情,“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霍彥朗,我沒有在鬧。”
“嗯。”低沉而磁啞的聲音。
“吃些什麼?”他不厭其煩又問了一遍。
慕安然垂下了頭:“炒青菜,肉丸子。”
霍彥朗似是思考了一下家中的食材,安靜了一下扯了扯脣:“好。”近乎寵溺的語氣,“那你先睡一會,做好了過來叫你。”
慕安然愣愣不動,過了好一會才發現她忘記放開了手。她一直沒鬆開擁着他脖子的手,而霍彥朗也就一直維持着放下她的姿勢,英挺的身軀微微彎着,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側背,默然的曖昧在彼此之間蔓延。
慕安然微微紅了臉,意識到之後彷彿被燙到了似的,猛地縮回手。
霍彥朗終於站直。
慕安然心裡有一種溝壑難填的落寞。
“躺好。”他又復而彎下腰來,細細替她掖着被子。
累了一整天的慕安然終於有機會放鬆緊繃的神經,她躺在牀上怎麼也哭不出來,怔怔重複想着慕方良說那些話時的神情,有冷漠、有猙獰、有悵然、有認命,唯獨沒有後悔與愧疚。想到這些,慕安然心口就更堵了一口氣。
一個可怕的念頭竄進了心裡。
……
慕安然睡着了,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肉正放在砧板上,霍彥朗將菜擱進家用蔬菜清洗機裡,拿着手機返身往陽臺走去。
他的表情帶了點陰鬱,高挑出衆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寥落,慕安然懷孕後他就戒菸了,此時又不知道從哪拿了一隻煙夾在手上,露臺外薄煙裹住了他深刻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