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帝都的春天來得格外晚。
春節過後是連續的倒春寒!驚蟄那天還下了雪,人們還穿着棉衣。
天冷天熱對於大戶人家來說都不算什麼事兒,銀子花出去,就算糧食菜肉的價格漲了也不怕,他們照舊該吃吃該喝喝。
而在這樣的天氣裡,尋常百姓的日子就變得分外艱難!
太平局倉庫裡還存着的幾大間屋子的石蓴菜,此時青黃不接菜蔬奇缺,這些石蓴菜奇貨可居,原先在太平局進過貨的商號紛紛前來打聽價錢。
依照這些生意人想當然的念頭每年到了這個時候爛白菜蔫蘿蔔都會翻倍的漲價,石蓴出貨漲價也是正常的事。
“咱們庫裡還有些石蓴,照着市面上的價錢,咱們把貨都發出去能賺上一大筆!”柳畫樓扒拉了半天算盤珠子,最後得出了一個喜人的數字,他把算盤輕輕的往前一推給錦娘看:“瞅瞅!”
錦娘卻連眼皮都不擡,專心致志的翻看着分店的賬冊:“柳公子還是省省吧,沒看來問的人那麼多,咱當家的都不鬆口發貨麼。”
這兩個人如同和哈二將似的,嶽西走到哪兒都帶着。全當了‘秘書’使喚。
“說的是啊。”柳畫樓又把算盤拉回來,戀戀不捨的看了看上面的數字,他把算盤珠子扒拉開歸了位:“要說人家開的價錢不低啊,要是我早就出手了。”
“這一筆買賣我發不了大財。”嶽西快步從屋外走了進來,顯然是聽到了二人的對話。她身後還跟着鄭寶才和楚應知。
“你看,我就說吧。”錦娘把賬本倒扣在桌上,起身過來接了嶽西的斗篷:“咱當家的不幹這趁火打劫的事兒!”
“這怎麼是趁火打劫呢?這是隨行就市。今年倒春寒的時間這麼長,我看很多鋪子的貨都漲了價呢。”柳畫樓也站了起來拿了幾個乾淨的茶杯過來先倒了杯茶捧給嶽西:“當家的,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奸商!”嶽西笑模笑樣地指了指柳畫樓,接了他手裡的熱茶。
柳畫樓笑了笑,知道她說話沒有惡意,他又分別給鄭寶才和楚應知也倒了茶招呼他們坐下:“都說無商不奸,當家的說我是奸商,是誇我呢吧?”
“我說你小氣呢。”嶽西捧着茶杯捂手並未坐下。
“啊?”柳畫樓一愣,思前想後的沒覺出自己小氣來:“咱們這批貨留到現在您都沒有出手,難道不是爲了等個好價錢?”
“那些石蓴並非是我有意留下來等着漲價的。是咱們一次躉貨太多沒全打發了。”嶽西單手拉着一把椅子放到了火盆邊坐了,讓熱氣一烤,她更覺得身子冰涼:“小柳,你說天底下是達官顯貴多還是平頭百姓多?”
“自然是百姓多。”柳畫樓想都沒想就答道。
“不錯。”嶽西回頭看着他說道:“有錢人不會算計每個月多花了多少銀子的飯菜錢,而老百姓可是要每頓飯都扳着指頭算計能少花幾文。”
“太平局做的是長久的買賣的,就算是有一天咱們這些人都不在了,太平局的招牌掛出去還得是有分量的金字招牌!”
“達官顯貴家家戶戶出入都有車馬,坐咱們太平局的車出行的還是平頭百姓多。這些人是咱們的衣食父母,是他們幾文錢幾文錢的車錢養活了咱們上上下下的這麼多口子人。”
“咱們庫裡的那些石蓴出貨價格高,賣到老百姓的手裡的價格更得高。我是等那些老字號的商鋪過來問價呢,他們買賣做的長久自然有他們的道理,漫天要價坑人的事兒想必是不會做的。就是漲點估摸着也不會離譜。那些遊商靠不住。”
柳畫樓點點頭:“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平頭百姓人多,比那些達官顯貴更重要?”
嶽西一挑眉,這是贏素的小動作,她天天看着不知不覺的也學會了:“咱們開門做生意,進門的都是客,哪個不重要?就事論事,咱們倉庫裡的那點貨頓頓有肉吃的人看得到眼裡去麼?若是漲了價錢,坑的一準兒是老百姓。”
柳畫樓沉默了。
沒來由的,他忽然想起了他與嶽西初遇的情景,那時他們連話都沒有說上幾句她就說要‘睡覺’,結果她還真的就在他的‘春風不度’睡了一覺,他在簾後看了她一夜。
她睡得淺,似乎隨時都會睜眼,他便大氣不敢出地偷看她,那個時候她還是個沒嫁人的姑娘……
“唉……”柳畫樓輕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啊?”錦娘壓低了聲音問道。
柳畫樓一驚,就怕自己藏着的那點小心思被人看穿,扭頭看見嶽西正和楚應知說話他才把心又放回肚子,口中隨便搪塞着說道:“我是想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沒錢過日子就得窮算計。”
“這話說的對!”嶽西把手裡的空杯子對着柳畫樓和錦娘坐着的方向一舉,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結果柳畫樓快了一步先走到嶽西的身側把茶杯接了過去又倒了一杯茶給她。
嶽西接了點頭致謝,口中說道:“就把那些石蓴交給小柳處置吧,再有人來問價的,你去招呼就是。刨去咱們的成本銀兩,你還得把幹了的水汽算上,畢竟咱們存了幾個月,石蓴別才入庫的時候幹了不少。別賣賠了。”
待到快吃晌午飯的時候嶽西見手頭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便起身準備回西廂村。
鄭寶才滿臉帶笑的跟在她身後將嶽西送出了大門。
“今兒新鮮吶!”站在馬車前嶽西狐疑的看着鄭寶才:“鄭兄?”
嶽西是太平局的大東家,出來進去的早就成了常事兒,她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從不讓大夥送她,鄭寶才無事獻了殷勤,嶽西馬上就起了戒心:“我又不是客人,鄭兄送我做什麼?”
“嘿嘿!”鄭寶才搓着手奸笑幾聲:“哥哥不是送你,哥哥是謝謝你!”
“嗯?”嶽西聽了個雲山霧罩,沒覺得自己最近做了什麼值得他道謝的事兒。
“趕緊回去吧,回家你就明白了!”鄭寶才說完幾下就竄上了臺階,站在太平局的門口他大聲說道:“反正哥哥我是先謝了你了,你不能駁了我的面子!”
“這沒頭沒尾說的什麼啊?”嶽西看着搖搖頭,轉身要上車,錦娘已經先過去掀了簾子:“呦!你們兩個什麼時候進去的?”
嶽西往車廂裡一看,狗子和狗蛋老老實實的坐在車裡,小臉油脂麻花的比叫花子強不了多少!
“我說你是怎麼當爹的?!”嶽西一看兩個髒孩子就氣笑了,她衝着站在臺階上觀望的鄭寶才喊道:“過完節從我哪兒走的時候兩孩子乾乾淨淨的,這才幾天啊?又成泥猴兒了!”
“要不怎麼把兒子給你了呢。”鄭寶才笑得很無賴:“我不會當爹,你會就成。兒子,趕緊叫爹!”
“爹!”兩個孩子一看就是提前教好了的,馬上齊刷刷的開了口。
“得,兒子歸你了,沒我什麼事兒了!”他對着自己嶽西揮揮手揹着手邁進了院子:“我吃飯去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吃飯吧……”
“鄭兄,你把兒子給我了,等下鄭老伯找你玩命!”嶽西對着他的背影喊道。
“不用擔心。”鄭寶才的聲音從院子裡飄了出來:“就是我爹出的主意,說孩子們老大不小了,該學點東西了,跟着我除了會打架罵人學不了好,能有什麼出息……”
“趕上強買強賣的主了……”嶽西對着錦娘搖頭一笑:“咱也回去吧,孩子們估計也餓了。”
“噯。”錦娘也笑着應了,兩人一上車就統一的皺了眉:“這什麼味兒?”
“狗子,有日子了沒洗澡了吧?”嶽西一靠近兩個髒孩子就明白了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是他們身上發出的,她差點捏了鼻子。
“我爹說了,天冷不用洗澡,不髒!”狗蛋親暱的靠着嶽西,看着倒是比親爹還親。
“……”嶽西無可奈何的長出了口氣:“回去先洗澡再吃飯……老子都快被你們哥倆薰死了……”
……
停在太平局門口的馬車不緊不慢的走遠了,躲在門後偷瞄的鄭寶才這才從裡面走了出來,他盯着馬車遠去的方向自言自語道:“媳婦兒,你相公這招怎麼樣?兒子們跟着咱兄弟今後一定吃不了虧,再說這裡離西廂村沒幾步路,我隔三差五的就去看看兩個小混蛋,你放心,我心裡都有數……”
嶽西把鄭家的兩個孩子帶回了西廂村,家裡的幾個女人都忙活起來!
幾盆子熱水總算是給兩個小小子洗出了本色,霞染看着堆在木盆裡他們才換下的衣服發愁:“怎麼穿的這麼髒?估計都洗不出來了……”
“我又燒了一鍋水,這盆衣服得用熱水燙燙,別有蝨子跳蚤。”雲畫過來小聲說道。
“這沒法燙,是素錦的料子,燙了就不能穿了。”霞染嘆了口氣,認命地拿了一張小板凳坐在了木盆前:“還是用手多揉幾遍吧,剛纔脫的時候我就看了,沒有蝨子……”
“唉!這爺仨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有爹沒孃的孩子可憐啊……”兩個小主子正在午睡,雲畫這會兒沒事兒便也斂了裙子蹲下幫着霞染一起洗。
換了一身新衣的狗蛋手裡拿着一柄小木梳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走到兩個女人中間不聲不響的蹲了下去,安安靜靜的像個聽話的好孩子。
“狗蛋,上次你來的時候我是如何教你的?都忘了?見了人得叫啊……”霞染好言好語地對着孩子說道。
狗蛋擡頭看着她,舉起了手裡的木梳:“娘,給我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