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裡坐在他酒桌對面的不是客戶就是上司,像今天這樣的情形很是難得,他突然感到很享受這樣的時光,既沒有和老婆一起吃飯時耳邊那些令人心煩的嘮叨,又沒有自己獨自一人在家時的冷清。
他兒子在學校食堂養成了狼吞虎嚥的習慣,黃洪亮的酒還沒喝下去一半,他兒子就吃完了,把筷子一擱,一會兒看看黃洪亮,一會兒又瞅瞅窗外,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黃洪亮見了,問道:“你怎麼不吃了?”
他兒子說:“吃飽了。”
黃洪亮說:“慢慢吃唄,你急啥?又沒人和你搶。你不是說學校的飯菜不好吃嗎,來,再吃點。”說着,他夾了兩片鱔魚放進兒子的碗裡。
他兒子撓撓頭,爲難地說:“哎呀,我不吃了。”
經常在酒桌上混的黃洪亮對人情世故倒是知道得不少,他看看他兒子,心想:真是個小屁孩,哪有這樣陪人吃飯的?別人剛吃了一半,你就撂筷子不吃了,你這樣坐着看別人吃飯肯定難受,別人被你看着吃飯也難受。不行,以後得找機會教教他,一點規矩都不懂,以後怎麼在社會上混!
果然,他兒子如坐鍼氈地在對面座位上磨蹭了一會兒,說:“爸,要不我先回去了。”
黃洪亮說:“你有什麼事,陪我吃完飯都不行?”
他兒子說:“哎呀,還要回去寫作業呢。”
黃洪亮不耐煩地揮揮手說:“去吧去吧,說了寫作業就寫作業,不許看電視啊。”
他兒子聽了,像是得到大赦一樣,起身一溜煙地跑了出去,轉眼就沒影了。
黃洪亮暗暗苦笑着搖搖頭:這小子,什麼時候能讓人省點心啊!
兒子走了以後,黃洪亮也沒有了興致。
習慣了熱鬧,常和狐朋狗友們在酒桌上吆五喝六的他,根本體會不到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那種意境,只是覺得冷清得很。
於是他加快了速度,把杯子裡的酒幾口喝完,又吃了幾口菜,招呼老闆娘過來結了賬,這才意猶未盡的出了飯館,往家裡走去。
今天這點酒對他來說根本不算啥,要不是昨晚才喝醉過,今晚兒子又在家裡,他一個人在家裡就着一碗方便麪和一包花生米都能喝三四兩酒。
像這樣剛把酒癮勾出來就沒了興致,對他來說是很難受的事兒,可是沒辦法,今天要管兒子。
黃洪亮滿身酒氣地剛進家門,就見他兒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黃洪亮眼睛一瞪:“不是說回來寫作業的嗎?怎麼又在看電視了!”
他兒子半躺在沙發上,正看得高興,聽他這麼一吼,趕緊坐直了身子說:“不是,剛纔我媽來電話,說她在外婆家,讓我現在過去。”
黃洪亮說:“現在都幾點了,你現在過去什麼時候回來啊?”
他兒子說:“我媽說讓我今晚就住外婆家,不回來了。”
黃洪亮說:“那你的作業怎麼辦?明天還去不去玩了?”
他兒子說:“我帶過去寫唄,下星期再去玩吧。”
黃洪亮煩躁地說:“要是作業寫不完老師再讓家長去學校的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兒子說:“沒問題,我肯定寫完,你給我五十塊錢唄,我打車過去。”
黃洪亮掏出五十元錢遞給他兒子,他兒子接過錢,背上早已收拾好的書包,打開門出去了,屋裡又只剩下黃洪亮一個人。
黃洪亮翹着二郎腿坐在剛纔他兒子坐過的地方,點上一支菸,打量了一下剛纔還有幾分熱鬧氣息,現在又變得冷冷清清的房間,心想: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繼續呆在那個小飯館裡喝酒,回來幹啥?
心事重重的劉中舟回到家以後,立刻跑到自己的書房打開電腦,又仔細看了一遍李欣發過來的郵件,今天期貨銅主力合約大漲九百五十元,這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
別看劉中舟在會上語氣堅定地判斷今天的上漲是多頭陷阱,其實他內心深處還是非常忐忑的,他對期貨不是很熟悉,價格判斷完全依賴多年來對有色金屬行業的瞭解,在他看來,銅價在這樣的高位繼續上衝,怎麼看都已經是最後的瘋狂了。
這就好像是擊鼓傳花的遊戲一樣,馬上就要敲響最後的鑼聲了,這鑼聲一響,棒子落在誰的手裡,誰就是輸家。除非是極端不理智的人,否則不會有人願意接這最後一棒。
可讓他想不通的是,期貨價格到今天收盤時居然還漲了這麼多,而且今天的漲幅是近期最大的,這說明還是有很多人在搶這最後一棒,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要是像這樣再漲個四五千元,倉位豈不是就爆倉了!
可這會發生嗎?莫非還有人比自己更懂有色金屬這一行?
就算有,那也只應該是極少數專家,這極少數的專家是不可能在期貨市場上掀起這麼大的動靜來的。
可是不管劉中舟願不願意承認,這幾天的價格走勢似乎預示着大多數人在看漲,這些看漲的人想要把價格推到多高再打下來呢?
劉中舟頭腦裡的疑問越來越多,光看李欣郵件裡對行情的文字描述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需要了,他破天荒的在電腦上鼓搗了半個多小時,下載了一個行情軟件,打開來仔細研究今天突然上漲到底是什麼原因。
看了半天,他也沒有找到原因,但是看着走勢圖上那高高在上的價格,此時已經比一兩年前漲了兩倍了,這樣的價格在劉中舟看來,已經完全不能用高處不勝寒來形容了,而是作死的節奏!
他一拍桌子,嘴裡不由得罵道:“那些繼續追高的人,要麼是沒吃藥,要麼是吃錯藥了!我不信下星期你們還敢繼續往上拉,你們要是敢繼續推高,我就敢繼續賣,看誰能笑到最後!”
他老婆聽見書房裡有說話聲,就走到門口問他:“老劉,你跟誰說話呢?”
劉中舟說:“沒跟誰說。”
他老婆奇怪地說:“那你一個人在這裡嘀嘀咕咕的的幹什麼?”
劉中舟嫌他老婆打擾自己想問題,衝他老婆揮揮手,意思是讓她出去。
他老婆在劉中舟這裡吃了個閉門羹,瞪了他一眼,轉身出去接着做飯去了。
劉中舟繼續在電腦前研究銅價走勢,他越看越覺得自己的堅持是對的,他暗暗在心裡給自己打氣:都說黎明前的黑暗最難熬,現在自己無疑就處在這一時刻,只要挺過這一關,曙光就在不遠處想自己招手呢!
就在這時,他女兒走到門邊說:“爸,我媽叫你吃飯了。”
劉中舟又看了看電腦屏幕,眼睛盯着這一年來那將近一倍的漲幅,他在心裡估算了一下從目前位置下跌百分之二十會跌到哪裡,因爲他從書上看到,低於這個幅度都不算是深度回調。
他用手指在屏幕上比劃了一下,即使是下跌這麼大的幅度,價格依然還是在山頂上。
也就是說,在如此巨大的漲幅之下,還不用談論反轉下跌,只是一個深度回調,下跌的數值就遠不是七八千元能擋得住的,如果要是論反轉下跌的話,到年底跌個一萬五六都難說!
這顆定心丸,將劉中舟剛看到李欣那封郵件時心頭瀰漫着的陰霾一掃而光,他關了電腦,走到飯桌邊吩咐他老婆說:“把上次那瓶好酒拿出來,我要喝點。”
他老婆起身去櫥櫃裡把酒拿出來,給他倒上一杯,看了一眼劉中舟的臉色問道:“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
劉中舟端起酒杯,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又夾了一塊黃燜雞塞進嘴裡嚼着,半晌才說:“今天沒有好事就不能喝酒啦?”
他老婆聽着他這句言不由衷的話,又看看他臉上那副志得意滿的神情,再回想一下剛纔劉中舟在書房裡自己一個人神神叨叨的樣子,說:“我還不知道你?有啥好事還非得要藏在心裡,連我都不能說?”
黃洪亮說:“天機不可泄露,以後告訴你也不遲,再說了,告訴你你也聽不懂啊。”
他老婆疑惑地問道:“不是升職加薪的事?”
劉中舟說:“你看你那副財迷的樣子,一張嘴就是錢的事,就算是要升職加薪,不也得拿出東西來纔有希望嗎?”
他老婆猜測說:“那你說的是什麼事?”
劉中舟說:“公司業績的事,下半年估計會有一個大幅度的增長。”
他老婆問道:“怎麼,銅價要大幅上漲啊?”
在老婆的一再追問下,劉中舟這才忍不住對他老婆說出了自己對下半年業績的估計,說完後,他就端起酒杯來美美地喝了一口,可這口酒剛到嘴裡,還沒來得及嚥下去,他老婆跟着就來的這句“銅價要大幅上漲”的話讓劉中舟一口氣沒喘勻,嘴裡的酒嗆得他猛烈的咳了起來,酒順着嘴邊流得脖子上、衣服上到處都是。
他老婆搞不懂狀況,趕緊拿毛巾給他擦嘴、擦衣服,還不停地抱怨道:“看你,就不能慢慢喝,急個啥嘛?又沒人跟你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