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困守在宮殿內的西班牙探險隊員們縱情狂飲、醉生夢死之際,一陣清亮高亢的號角聲,卻猛然突破了厚重的雨簾,傳到了科爾特斯和他的部下們的耳中,稍稍喚回了他們已經被酒精麻木的理智。
“……這聲音……呃,莫非是那幫奇怪的傢伙又來挑戰了?!”
科爾特斯嗓音微弱地嘟噥了一聲,艱難地扭動自己病弱的身體,慢慢地挪到窗口,透過廊柱的間隙朝外面望去,然後就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小隊奇怪的阿茲特克武士。
——大紅斗篷、羽纓頭盔、紅色方形大盾牌、金屬胸甲、皮革短裙、短劍和標槍……如果是在一千五百年之前的地中海沿岸,那麼歐洲人都會認出這是天下無敵的羅馬軍團。但如果是在十六世紀的美洲新大陸,看到這套屬於羅馬軍團的打扮被用在阿茲特克人身上,那麼就只能讓人呆滯和無語了。
很顯然,侷限於這個時代的思維方式,科爾特斯不可能知道後世會有一款名叫《全面戰爭》的遊戲,也不可能知道會有一種被稱呼爲COSPLAY的活動,更不會猜到某隻惡趣味的元氣蘿莉,會把上海COSPLAY大賽結束後被隨意棄置的多餘表演服,通過時空蟲洞搬運到十六世紀的墨西哥來。
——自從瘟疫爆發之後,殘留在特諾奇蒂特蘭城內的阿茲特克抵抗武裝,絕大部分不是逃走就是病死,只有極少數人留了下來。雖說他們的人數太少,無力驅逐入侵者,但依然冷不零丁地就發動一次突襲,或者在西班牙人的駐地四周鼓譟騷擾,攪得人人不得安寧,讓困守城內一隅的西班牙人感到不厭其煩。
其中,這二十名不自覺地扮成羅馬軍團的阿茲特克武士,就是在挑釁騷擾方面最爲積極的一羣人。
幾乎每一天早上,科爾特斯都能聽見他們在駐地外面吹響號角,擂起戰鼓,高聲鼓譟,作勢要發動攻擊。但若是西班牙人和他們的印第安同盟軍當真出去迎戰,這些“僞羅馬人”又會立即散進大街小巷,逃得無影無蹤。如果不追擊,那麼他們過一會兒又會重新出現在駐地附近,繼續大肆喧鬧;如果派兵追擊,又很容易在迷宮般的街巷之中走散或走錯路,然後被早已設下埋伏的阿茲特克人迎頭就是一頓狠揍。
在吃了幾回苦頭,折損了幾個人之後,原本就士氣低落的西班牙人,更是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御宅族,再也不肯走出駐地一步。而阿茲特克人卻是變得越來越有精神,甚至連這種暴雨天氣裡都要出來騷擾。
看到城內的游擊隊又來刷存在感,幾個西班牙弓弩手只得勉強站了起來,走到牆邊懶洋洋地朝外面射了幾箭,但在暴雨之中實在沒什麼威力,不是沒射中,就是被對方用大盾牌給擋了下來。另一方面,人數不多的阿茲特克游擊隊也無力強攻宮殿,只能在外面敲鼓吹號高聲叫罵,讓西班牙人不得安生。
不過,經過這麼些日子的反覆較量,科爾特斯的部下也早已習慣了這種騷擾,只是用破布塞住耳朵,就繼續吃喝嫖賭,對外面的喧囂聲充耳不聞——反正這座宮殿挺堅固,光靠他們這麼點兵力也打不進來。
隨着時間的推移,城內的雨水越下越大,低沉天空彷彿將要崩塌下來,在風暴的猖狂肆虐下,全無節制地傾泄着瓢潑雨點。雪亮的電光劃破昏黑的天地,無情地鞭韃抽擊着地面上的一切,讓每一棵樹木在風雨中狂搖亂擺……外面的“僞羅馬軍團”漸漸無法繼續忍受雨水的沖刷,終於停止了鼓譟,開始收攏隊伍。
一直在宮殿裡冷眼旁觀的科爾特斯,見狀也不由得鬆了口氣——又一天時間,似乎就這樣熬過去了?
然而,他的心情才放鬆了不到半分鐘,就再一次緊繃了起來。
因爲,一陣陣更加嘹亮的軍號和鼓點,如同巨龍的咆哮一般響起,橫掃過這座空曠寂靜的死亡之城。縱然是呼嘯的狂風,還有暴虐的雷霆,也無法掩蓋住這猶如海嘯般的戰鼓、號角和吶喊聲。
然後,透過濃密的雨幕和霧靄,他看到了無數影影綽綽的身影,從遠方的長堤涌入特諾奇蒂特蘭城。
一面面鮮豔的旌旗,在狂風暴雨中翻飛,而震天的腳步聲和兵器撞擊聲,更是讓大地都幾乎爲之顫抖。
科爾特斯先是愣了片刻,隨即便倒抽一口涼氣,原本因爲發高燒而潮紅的臉龐,逐漸變得一片煞白。
一股難以形容的絕望和失落,簡直如同電光火石一般,霎時間傳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在此地苟延殘喘了這麼些日子之後,他的末日終於來臨了!
喊殺聲、哀鳴聲,隆隆擂響的戰鼓,彼此交擊的刀劍,還有在雨簾中穿梭飛舞的箭矢與標槍。
一場短促而激烈的突襲戰,在電閃雷鳴和傾盆暴雨的背景之中,轟轟烈烈地驟然打響。
總兵力多達數萬的各族印第安人聯軍,先是用數不清的標槍和石塊,給顫巍巍守在牆頭的西班牙人“洗了個澡”,隨後吶喊着衝上臺階,與把守正門的西班牙士兵展開廝殺。另一部分身手敏捷的戰士,則直接用鉤索和梯子翻過圍牆,跳進庭院裡揮刀大肆砍殺。
哪怕守在宮裡的西班牙人,在絕境之中爆發出了200%的戰鬥力,也無法抵擋住如同海潮般源源不斷涌來的數萬敵人——僅剩的兩門火炮在傾盆暴雨中根本無法發射,最後幾名火槍手也因爲火藥潮溼發黴而啞了火。更別提他們之中的很多人不是酒醉未醒,就是病得氣息奄奄,連爬都爬不起來,更別提拿刀上陣了。
於是,僅僅是片刻之後,聯軍就順利擊潰了西班牙人的反擊,輕易殺進了宮內,並且沿着一條條走廊高歌猛進,開始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搜索殘敵,逐一予以無情的砍殺。
科爾特斯艱難地拄着柺杖,靠着牆壁站在陽臺上,全然不顧半空中紛飛的箭矢與標槍,呆呆地望着敵人翻過圍牆,撞開大門,如潮水般淹沒了西班牙人的最後抵抗……渾濁的雨水和粘稠血水混合在一起,順着低窪的地勢四處橫流,先是匯成了小溪,繼而形成了水窪,呈現出一種分外刺眼的殘酷色彩。
突然,一根標槍幾乎是擦着他的頭髮呼嘯掠過,虧得有人從背後拉了他一把,這纔沒有被當場刺穿。
“……我的統帥,這裡已經守不住了!請您跟着我火速轉移!”
此時依然守在科爾特斯身邊的最後一名親信,曾經從加勒比海各地爲他拉來大票援軍的書記官卡斯蒂略,連拖帶拽地把科爾特斯弄進了屋內,同時急促地對他說道,“……我在宮殿後面那條河邊的蘆葦叢裡,偷偷藏了一隻小筏子。現在正下着暴雨,水面上視野模糊看不了多遠,只帶兩三個人的話,應該還走得脫!”
“……不,我不走。”鎮靜下來的科爾特斯,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坐回到了牀鋪上,“……既然你已經準備好了退路,那麼還是自己想辦法逃走吧!不要把性命丟在了這裡!”
“……統帥!現在不是你鬧彆扭的時候!再不走就沒機會了!”書記官卡斯蒂略還在做着最後的努力。
“……謝謝你的好意,卡斯蒂略。但是真的不必麻煩了。”科爾特斯依然繼續搖頭,同時在嘴角掛起了一絲淒涼的微笑,“……現在走水路的話,或許真能逃得出去。可問題是,我們就算僥倖逃出了這座城市,又能跑到哪裡去?如今在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都想要我的性命,哪裡還能找到我的容身之所?”
對於這個問題,卡斯蒂略也是無言以對。
——大約十天之前,在墨西哥谷地的諸多城邦相繼倒戈之後,阿茲特克叛軍的大本營特特科斯城也發生了兵變,叛軍首領僞皇帝艾西特立肖齊託在混戰之中被殺,他的兄弟科那克石篡奪了大權。而科那克石在奪取了軍權之後,第一時間就派遣使者趕來向奧通巴村的“神人”們投降,只求對方能夠賜予他一些治療瘟疫的藥物,否則特特科斯城就要在瘟疫中毀滅了——這也是叛軍發生兵變的根本原因。
那些剛看到了一絲獲救的希望,卻又重新被踢進死亡深淵裡的人,通常都是很容易崩潰或者說瘋狂的。
至此,科爾特斯在整個墨西哥已經沒有了任何盟友,除了他身邊這一小羣走投無路的印第安同盟者,其餘所有的印第安人部落都成了他的敵人。而在加勒比海列島的西班牙殖民地,也把他再一次掛上了通緝令——當然,此時應該已經被瘟疫折騰到焦頭爛額的諸位西班牙總督,恐怕早就沒心思追捕這個傢伙了。
總之,科爾特斯在此時縱然逃出了特諾奇蒂特蘭城,也是無處可去,更別提他還病得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