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等人久嫌人醜,這路程在心急如焚的張如鬆看來簡直就是長路漫漫,好不容易在下午的時候沿着官道趕到了營地北面河口處。轎伕們突然都停了下來,還放下了轎子。張如鬆非常奇怪,掀開轎簾正準備呵斥轎伕爲什麼停下來,探出頭來的他忽然間呆在了那裡。不遠處有一條路,和他們腳下正在走着的官道截然不同,這條路不僅平整,高於地面,而且……非常寬闊,足有四丈寬,而且一直向海賊在海灘邊不遠處的城延伸而去。
所有人都呆立當場,這是路嗎?就算是京城裡的皇帝和王公走的路也不過如此吧?更何況路邊還開挖了排水溝,這也未免太奢侈了吧?難道是準備在路邊開發新田嗎?想到這裡,他不由走出轎子跳起來向四周打量。
“不許動!”從路邊的草叢中突然衝出來幾個海賊來,他們身穿披着厚厚的茅草的衣服,頭上也全都是植物編織出來的帽子,臉上被塗得黑黑的,別說隱蔽在草叢裡,就算是趴在官道上別人也只會以爲他們只是路上的雜草。這幾個海賊的突然出現,嚇得一衆轎伕和後面的運送糧食和各種犒勞的腳伕魂飛魄散,一時間腿都跑不動道,一陣噗通聲倒在了地上。要知道現在到處都在傳言海賊殺人如麻,而且嗜殺成性,但凡他們的火銃槍響,必死無疑。此時一衆腳伕們都跪倒在地瑟瑟發抖,都沒一個逃跑的。
張如鬆也是一樣,他因爲穿的衣服和身邊一衆苦力穿得不一樣,明顯要華麗不少,所以優先被幾個海賊靠攏了過來。他此時覺得全身發冷,衣服頓時都被冷汗給浸透了,還好前不久還停下來去尿了尿,不然的話恐怕現在已經直接尿褲子了。他看着這幾個黑臉的海賊,真的是魂飛天外,此時只覺得看到自己的妻兒被親族趕出家門,看到家產被那些從來沒見過的親戚霸佔了……
但是令人驚奇的是,這幾個海賊既沒有開火,也沒有亂砍,只是保持手中火銃瞄準的姿勢。其中一個明顯看起來是個頭目的走到張如鬆面前,在臉上擦了擦,露出了皮膚的本色,問道:“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張如鬆楞了一下,這些人的話音既不是廣東廣西話,也不是安南口音,居然是一口北方口音的官話。難道這些人是來自北方的?正在他思緒大跑馬車時,那個海賊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又問了一句。“嘿!你們來幹嘛的?”
他忽然醒悟過來,連忙說了幾個海盜的切口,但是對方一副不明就裡的神情看着他。這是張如鬆知道壞了,這幫海賊明顯不是北海一路的,趕緊說道:“小的張如鬆,安允城一小戶而已,此次受安允地界鄉紳所託特來問候諸位……”他連忙左右打量了下這幾個海賊,他們身高都要遠遠高於自己帶來的腳伕,身形也要壯碩出許多來,明顯都是精明強悍之輩,連忙補充說道“諸位好漢,我等特備一份薄禮還請諸位好漢笑納。”
這個黑臉海賊笑出聲來。“好漢……我去……”他轉過頭望着後面幾個警戒的軍事組成員,“咱們這下真成了海賊了。”
張如鬆滿臉驚異地看到這個黑臉海賊從兜裡掏出了個方盒子,跟裡面說了幾句話,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說道,“你們都起來吧,跟我來。”身後那些海賊也收起了手裡的火銃。一衆腳伕抖抖索索站起身來,也不知道這是福還是禍,只好老老實實地跟着帶路的海賊向着海邊那個城池走去。路邊時不時看到穿着綠色對襟小褂的海賊頭戴着清一色的綠色鐵帽,手裡提着看起來就精良的火銃看押着被俘的鄉勇,其中還頗有一些穿着鴛鴦戰襖的官軍扛着農具出去幹活,仔細一看,這些農具製作精良,明顯是海賊們自己帶來的。他們是打算在這裡開荒了?這又是開荒又是築城,遠處鋸木廠裡鋸得木頭震天響,難道準備在這裡長住?
張如鬆戰戰兢兢地跟着這個帶路的海賊一直走到了城門口,城牆腳下三尺左右的地方有一條深達五尺寬三尺的溝,如果是攻城的話,這個位置足以讓那些搭攻城梯的人吃到苦頭,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城門口一段並沒有被挖斷,而是直接一條路修到城門裡去了,其實設計防禦的時候本來是要求把城門口也一併挖斷的。但是穿越者攜帶來的工程機械實在是太多太重了,如果用鋼板橋不但浪費物資,收放也很不方便;而木製吊橋則根本不適合這種重型機械使用,最後乾脆城門口路這一段乾脆就沒有挖斷,反正敵人也攻不進來。張如鬆左顧右盼地正打算跟着往裡走,被這個黑臉海賊攔住了,只見他掏出一張潔白而又散發着香味的紙在臉上擦了好幾下,擦掉了臉上的黑泥,露出一張看起來居然還挺白嫩的臉孔。
這人向着城樓上望樓裡喊了幾聲,因爲根本聽起來就是官話,張如鬆聽起來完全沒有壓力,他無非是叫裡面的人出來迎接。
過了一會兒,從裡面走出來幾個同樣頭髮剃得極短的海賊,他們都清一色地穿着綠色或者花色的對襟短褂,下面穿着顏色相同的褲子,叫上都是踏着一雙黑色的皮靴,這讓張如鬆不由有些咋舌,皮靴這東西有多貴他是知道的,這現在走出來的人是這海賊的頭領一類的人物,穿皮靴不出奇,可是他之前看到的所有海賊,無論是在外面看俘虜的還是這些提着火銃警戒的,哪怕是手裡抓這些不知道是幹什麼稀奇古怪的工具的都是這一般打扮。看來這羣海賊簡直是富得流油,也不知道自己帶來的這些犒勞是不是能入得了對方的法眼。
城牆裡跟着又走出了不少人,搬着桌子凳子什麼的,在外面搭了一個臺子,然後又有人陸陸續續地拿出了許多杯子,還有人抱着一個外形奇特的東西在往裡面倒水。
張如鬆看到一個女海賊給自己端來一杯水,連忙站起身來接過,且不知道這是不是海賊的丫鬟,但是此時可不適合得罪什麼人,他只能忙不迭地感謝這個女人。隨後他又瞠目結舌地看着她給手下那些腳伕也端去了水。這不是自掉身價嗎?他回過頭來定睛一看,不由得又發起了呆,手中的這個杯子竟然是全透明的,一個小小的紙包在杯中載沉載浮,淡淡的茶色正在慢慢地染黃整個茶杯。這是玻璃啊!雖說倒不至於價值連城,但是他可以肯定這安允城裡是絕對沒有那個富戶有這個東西的。他不由更加覺得愕然了,海賊直接用這麼高貴的東西來招待自己,莫非就是要告訴自己他們有的是錢,他不由得害怕起這次行款之旅也要變得困難重重了。想到這裡,他在茶杯中呷了一口,茶味明顯是劣質茶,但是這種方法卻很奇特,不至於在喝茶的時候還要吹開茶葉,不過他還是有點覺得用這麼高貴的玻璃杯來裝這種劣質茶有點明珠暗投的感覺。
呷了兩口後桌子對面坐着的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海賊對他點了點頭,然後開口說話了。“閣下是張先生吧?”
“不敢,小人張如鬆,”張如鬆忙不迭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後站起來。“小的這次前來是給諸位好漢送來犒勞,還請諸位高擡貴手,能夠交還我等鄉勇之屍首。”
楊銘煥明顯有點臉上不自然,打掃戰場的時候他本來是想要把那些屍體都堆起來燒掉火化的,可是被孫文彬攔住了,孫文彬的意思是說古代人對於屍首這件事情看得非常重,且不說古代人,就算是現代人裡面也還有許多人對於火化非常牴觸。後來在孫文彬的強烈建議下,這些屍體就被統一埋葬在木材廠以北五百米的樹林邊緣地帶了。他原本以爲孫文彬的這個建議明顯是多此一舉,而且還受到了醫療組的抗議,怕會對營地造成污染。此時看來這個決定倒是非常地適合。
“屍首我等已經集中葬於一處,如若需要歸還,只管讓人來取便是,我等會派人來指點埋葬之地,並提供農具。”楊銘煥點了點頭對張如鬆的問題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張如鬆一愣,這個時代哪怕是鄉民之間的衝突打死了人都是要扣着屍首不歸還的,一定要對方出一筆擡屍費才準拿走,可是面前這羣海賊居然絲毫沒有提到銀子就同意了?他連忙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反正海賊現在勢大,自己不願意也沒有辦法,要是惹惱了這羣海賊給自己一火銃跑到哪裡去叫冤啊?他突然又想起來城內那些家裡有人被俘的富戶的委託,不由得面有難色地問楊銘煥。“安允城中一些住戶家有親戚在此間被俘,小人受託來此詢問是否可以贖回?”
說着他遞上來一張清單。楊銘煥笑了笑接過來仔細看了看,上面有些名字似曾見過,但是卻沒有印象,轉手交給了一旁坐着的沈彬。沈彬低頭略一打量,擡頭說道:“名單中有一人已經搶救無效傷重而死,另外五人此時還在修養不宜搬動位置,剩下的這十人倒是都還沒有什麼事情。”
這點在戰鬥結束後不就執委會討論俘虜問題時就已經討論過了,這些出身富戶的人留在這裡沒有用,大多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還會影響對俘虜的思想工作,所以建議直接放了拉攏和土著的感情。此時既然對方來要人,直接給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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