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人默然對視良久,我忽覺一陣冰水澆頭般的寒冷,滿腹怨言竟被噎得嚴嚴實實,只覺胸口發悶腦袋發暈,身子晃了兩晃,頹然歪倒在坐榻之上,劉邈終於祭出一件我抗爭不了的法寶!
劉邈見他臉色變得煞白,趕緊把話往回拉道:“文傑……我也是爲你好,大戰在即誅殺宗室,袁紹必以此事蠱惑人心。我都一把年紀了,難道還能害你?再說廢了樑國,你跟天子的芥蒂可就更深了,日後何以自處啊?何以復興漢室完成平生大願?你好好想想,俗話說‘不瞽不聾,不能爲公’,就睜一眼閉一眼吧……”
“別說了。”我雙目恍惚,疲憊地擺了擺手道:“除了首惡劉服,我一個宗室都不殺了……不殺了……”
“不殺就好,不殺就好……”劉邈差點把老命折騰進去,見他終於鬆了口,眼淚都快下來了。
我無力地擡了擡眼皮道:“天不早了,您走吧……快走吧……”
劉邈爭辯半晌也累得夠嗆,荀彧幫他撿起手杖,攙着他往外走。劉邈走兩步一回頭、走兩步一回頭,還是不放心。荀彧連架帶勸,好半天才將他請出去。空蕩蕩的大帳中就剩我自己了。我閉着眼睛歪在案邊,覺腦袋裡嗡嗡作響,伴着陣陣疼痛。這一天我承受了太多刺激、太多壓力,經歷這麼多波折已經快累垮了。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歷史上曹操的處境了,本來我之時想跟着曹操混個官,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可是曹操居然死了,這狗日的皇帝居然還要殺我?難道真的是逼我造反?好!既然你們逼勞資,勞資就特麼當皇帝了,歷史上曹操不敢,可是勞資敢,等滅了袁紹收了荊州勞資就特麼費了這狗皇帝,自己當皇帝。
想歸想可是眼前還有一場艱難的大仗等着呢!
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忽覺一股涼氣吹過,我勉強睜開眼睛打量,見曹丕捧着只碗走進來。
“叔父,您還是吃點東西吧。”曹丕將一碗鰒魚羹放到我面前。生了半天氣,我更吃不下了,但瞧曹丕滿臉關切,還是端起來微微咂了一口,緩了緩氣道:“那幾個叛黨已經拿獲,今天太晚了,叫家人勉強待一夜,明天早晨咱就搬回去。”
曹丕面有難色道:“鈞兒太小,這大涼天的折騰過來一直哇哇哭,似乎是病了,我替周姨娘問您一句,可不可以……”
我道:“這等事也來告訴我,馬上請醫生來看。”
曹丕繼續道:“周姨娘一直要求給鈞兒弟弟看病,但是陷陣營軍官說沒有您的命令不能出營,怕亂黨前來。”
我道:“現在給鈞兒治病纔是最要緊的,曹丕,你速速命人進城,把華大夫找來給他看看。”
曹丕下去吩咐去了,我便把滾熱的濃湯灌下去,一股暖意自腹內升起,曹丕回來之後又爲我揉捏背膀,我這才稍感一絲舒暢,但腦袋還是隱隱作痛。這時簾帳一挑,荀彧回來了道:“劉老常伯已經登車回府了。”他臉色頗爲陰鬱,說話聲音很低。作爲總理朝政的尚書令,京師有人策劃這麼大的陰謀他竟不知道,先前還坐視董承升任車騎將軍,荀彧深感自己的失誤。
“這件事過去就算了,以後不要再提,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我輕輕搖了搖頭繼續道:“四賊該定什麼罪就定什麼罪,等我發兵走了,把他們一殺了事。”等到我離京之後再殺是故意做給天下人看,證明此事不存在攜私報復。
荀彧見我不想再說這件事了,沉默了片刻轉移了話題道:“劉勳趕着與您一同北上,所以日夜兼程冒雪前進,天亮前就要到這裡了。”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道:“叫大家該休息就休息,養足精神過兩天還要拔營北上呢。偏這時候出事,豈不叫張繡、劉勳看笑話……”我不叫荀彧提,自己卻隨口就說,分明還是沒有釋懷。
荀彧忙提起件好事轉移一下我的精神道:“劉勳救了幾位袁術劫持的名士,其中有先朝荊州刺史徐孟玉。”
“徐璆?”當年平滅黃巾,我與曹操、徐璆都曾隨朱儁征戰。
荀彧道:“據說袁術死後部下紛爭,徐璆趁亂把傳國玉璽裹了起來,這次要還給朝廷了。”
我雙手夾額道:“丟失十載的傳國至寶總算完璧歸趙了,真是蒼天護佑……”我頗感慶幸,但只一低頭又看到了那份血淋淋的密詔,心中又是惆悵,天子整日盼着我死,真真逼人太甚,瑞金玉璽回來這真的是逼我麼?想至此我輕輕拿起那張絹帛,冷冷道:“我是拴在大漢這駕車上的牲口,不管天子怎麼看我,都只能向前不能退後了……”說罷將它團成個球,隨手扔到了火盆中。
那炭火的餘燼迸出一陣炫目的亮光,輕輕的絹帛帶着天子的血液霎時間化作了片片黑蝴蝶,伴着些許煙塵在帳中飛揚散開。荀彧微合雙目,提醒自己要忘了這件君臣不睦的醜聞。曹丕繼續給我揉着背,對眼前發生的事都視而不見。而我則呆呆望着火盆,思考自己與大漢王朝究竟是何種微妙關係,今後自己又該走向何方……
沉默良久忽聽帳外典韋隔着簾稟道:“主公,趙達和那個姓盧的妄圖闖帳,已被在下拿住,請主公下令處置!”趙達馬上跟着喊道:“我等非是闖帳,乃有秘密之事告知明公。”
有了這番經歷,我也不再輕視趙達了,於是道:“典韋,放他們進來。”荀彧卻還是不喜歡這個無恥小人,聞他要進來,趕緊作揖道:“明公若無其他吩咐,我這便趕往宮中,百官還在請願呢。”
“令君去吧。”我緩了口氣,強打精神坐直了身子。
趙達和盧洪亦步亦趨爬了進來,一個體態臃腫面龐白皙、一個瘦小枯乾尖嘴猴腮,卻都是滿臉諂笑一副邀功取寵的架勢。我明知他們是小人,但畢竟有功勞,強笑道:“你們兩個此番告發有功,本官自會重重獎賞。”
“在下不求獎賞,但願明公話敷前言,讓在下爲您效力。”趙達又提起這件事了。
盧洪涎着臉笑道:“在下也願意追隨明公鞍前馬後!”只要跟着曹操不愁升官發財,幕府掾屬放出去最小也是個縣令,何必在乎眼前這點兒賞賜呢。
我冷笑道:“哼!你們有什麼本事?”
盧洪頓首道:“我等自認沒什麼本事,文不足以治國、武不足以戡亂,但我們的眼睛好使耳朵靈便。只要我們倆在許都替您留心百官來往行徑,將他們一絲一毫的舉動都監視住,保準再不會有董承這樣的事發生,讓您無所顧忌做大事,高枕無憂睡大覺!”
“嗯?!”我一愣,忽然覺得這兩個小人似乎還是有用的。
“明公不信我們的能力嗎?”趙達見他心思活動了,趕緊又道:“實不相瞞,我等這般時候還來見您,絕不是爲了邀功請賞。而是思慮良久,覺得這次玉……僞詔之事還有一位同謀,未曾署名,懇請您加以治罪。”
“還有一人?!”曹操黯淡的眼神霎時間又亮了起來,掙開曹丕的手。
盧洪翻着母狗眼,悻悻道:“明公請想,要把絹帛縫在玉帶之中,這樣的針織豈是天子所爲?”
我道:“這還用你們說。天子當然不會做這種事,必是宮中女子縫製。”
趙達接過話茬道:“既是女子所爲,又是誰呢?肯定不是一般宮女吧!這麼要緊的事情,天子必要託付心腹……”
我警覺起來繼續道:“你是說那玉帶是董貴人親手縫製的?”
趙達陰森森笑道:“董貴人身懷有孕,有宮人日夜伺候,豈能做此針織女紅?明公好好想想,除了董貴人,還有哪個女人與天子患難與共形影不離?”
我已明白八九分了,低頭間又看到了伏完請辭的那份表章,心頭一緊,感覺頭痛又加重了幾分。他合上雙眼,心理鬥爭了良久,最終還是嘆息道:“算了吧……”廢后的影響太大,現在他還不能幹。
趙達與盧洪面面相覷,繼續慫恿道:“斬草不除根,遲早是要生禍患的。董貴人、樑王、皇后以及伏完一族絕不能放過啊!”
“董貴人一定要殺!至於樑王與伏後……”我無奈地搖搖頭。
就在這時曹丕突然道:“對了,叔父,我想到了,還有一人未除,這人才是幕後主導之人!”
我忙問道:“是誰?!”
曹丕不知從哪拔出了一把刀直直向我刺了,只聽“噗”一聲,刀尖已經刺進我的腹部,這時曹丕才緩緩說道:“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