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心頭一緊,把這些時磨得鋒銳的簪子握在手中,貼在門邊,儘可能放緩呼吸,她只怕,來的不是歐競天。
腳步聲越來越近,虛浮、沉重而又故意輕鬆放緩,隱約還有令人驚悚的滴答聲響。
緊跟着是令人心頭狂跳的腥的、帶着濃郁鐵鏽味的氣息,潮溼而帶着死亡的味道。那是……血!近來她經常受傷,對這種味道很熟悉,只不過此時的味道比她的血味濃烈了千百倍!
她握住簪子的手緊了又緊,手心微微發潮,身子卻一動也不敢動。
粗重的喘息聲傳來,連衣服拖到地面那窸窸窣窣的拖曳聲都清晰可聞。
慕清妍抿了抿脣,只覺得喉嚨一陣發乾。
恍惚的人影出現在門邊的一瞬,她貓一般縱身,手中金光閃閃的簪子帶着她全部的力量,刺了出去。
“愛妃,是本王……”歐競天虛弱的聲音傳來,還帶着點欣慰喜悅的意味。
慕清妍一驚,眼看簪子要刺到他面門,心中大急,百忙之中手腕回折,那簪子一點寒光便向着自己胸口戳來,而她的身子也已狠狠撞在歐競天身上。
耳邊傳來低低一笑,有些得意有些歡喜有些慶幸,然後手腕一麻,簪子脫手飛出,腰間一緊已被牢牢抱住。
她鬆了一口氣,只覺得額頭鼻尖手心後背全都汗溼。
然後又覺得哪裡不對,推開歐競天順手在臉上一抹,湊到眼前,觸目驚心的紅!
“啊!”一聲低呼,擡起眼來,“你受傷了!”
歐競天在被推開的一剎那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卻強自靠牆站穩,仍舊含了一抹凝定的微笑,聲線也平穩如初:“愛妃,煩你看看通道里有無血跡。”
慕清妍目光連閃,心跳如鼓,緊緊抿了抿脣,沿着他的來路走了一程,除了離門口近處有些微拖曳的血痕,通道里還算得上乾淨,折返回來跟歐競天一說,歐競天點了點頭,拉過她,在她肩頭一靠,放心地暈了過去。
慕清妍只覺得小山一般的重壓重重落在肩頭,幾乎站立不穩。歐競天比她高了將近一個頭,身子奇怪地彎折着。
費力地將他拖進去,安置在榻上,看清了他身上的傷,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的臉色即便是在朦朧的珠光中,仍舊是白得近乎透明,原先殷紅如點朱的薄脣白得發青,本來光潔的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身上黑色的衣衫此刻深黑髮紫,卻是早已被血水浸透,他身後還拖着長長的披風……
披風?她抓過披風一看,心頭猛然又是一跳,這哪裡是披風!夏末天氣哪裡用得到披風!這是一條嚴冬才用得到的鶴氅!鶴氅下襬有嚴重的摩擦痕跡,本來顏色已經看不清楚了,想來他便是用這東西來抹掉一路行來留下的血跡的。
那麼,他身上的傷,到底有多少,有多重?
手指微微顫抖着,慢慢解開了鶴氅。
“愛妃,你動作這樣輕緩,是想讓本王血竭而亡麼?”不知何時,歐競天已經醒了過來,鳳眸深黑如故,卻含了一絲細微的調侃,如深沉的夜色天幕裡一點明亮的星光。
慕清妍心神稍微安定了些,轉身取出木櫃裡的小藥箱,伸手去解他衣服。指尖碰到他衣襟的一瞬,有短暫的停頓,然後,繼續。
他的衣服早已被鮮血黏黏糊糊粘在了肌膚上,舊的血液已經凝固,這一揭開,便有有新的血液涌出,瞬間打溼了她的手指,她猶疑着頓了頓,回眸查看藥箱裡是否有麻沸散之類的藥。
歐競天卻輕微而堅定地道:“本王不用那些藥!這點痛,對本王來說,就像螞蟻咬了幾口!”
慕清妍一咬脣,你都不怕我還怕些什麼!
她知道動作越是輕緩,撕扯之痛便越是清晰而難以忍受,所以她手臂一擡,用力一扯!
“噝——”歐競天抽了一口涼氣,低沉地咕噥,“牀笫之間又不見你如此勇猛!”
慕清妍又氣又笑,翻了翻白眼,也不理他,撕開他上身衣服,浸溼了布巾給他抹掉模糊的血痕。銅盆裡的水很快便通紅得看不到盆底,他身上卻仍舊是血葫蘆一般。換了三盆水,才勉強擦拭乾淨,露出血跡下縱橫交錯的一道道傷口,最小的傷口也有寸餘長,最大的竟長達一尺!血肉翻卷猙獰地露出裡面粉紅蒼白的肌肉。手臂上也是如此,真不知他方纔怎還能抱自己抱得那樣用力。
慕清妍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狂跳。擡頭道:“我需要一樣吹毛利刃。”
歐競天本來合着雙眼,聞言睜開一線,手指微微一動,腰間腰帶彈開,露出一截鋒銳的劍尖。
慕清妍從頭上拔下一根髮針,在劍上削掉針尾的珍珠,湊在劍尖上一點,出來一個小小針孔,又從衣服上抽出幾根絲線,穿針引線,放在一旁,起身點了幾根蠟燭,這才又迴轉來,低聲道:“我要替你把傷口縫起來,否則不易癒合。”
歐競天“嗯”了一聲,眼縫裡最後一點疑慮消於無形,又閉上眼睛,身體放鬆。
慕清妍再次深吸一口,擦掉手心一點汗漬,把一塊手帕塞進歐競天口中。
歐競天睜開眼本能地想拒絕,但是碰觸到慕清妍清澈眼眸中的堅持與柔軟以及更深處來不及掩藏的後怕,便乖乖張口咬住。
慕清妍這才垂頭仔細替他縫合傷口,她針線功夫極好,針腳細密細膩,將來便是留疤也只會是淺淺一點痕跡。手下的肌膚沁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卻仍舊沒有一絲顫抖。這人難道真是鋼筋鐵骨,心如磐石?
除了正在縫合的,其餘傷口還在流血。她瞥了一眼,運針如飛。很快將上身傷口縫完。只覺得渾身溼噠噠難受極了。
忽然額頭傳來乾燥觸感,微一擡頭,卻見歐競天含了一抹溫軟笑容擡起包裹得動轉不靈的手替她抹去汗水。回敬他一個微笑,她扶他坐起,又給他處理背上傷口。
然後是下身。給他脫得只剩一條犢鼻褲,再看他雙腿,他的腿瘦不露骨,肌肉緊緻結實,此刻也佈滿了各色傷痕,右腿上一道貫穿傷幾乎洞穿了肌肉,若是處理不及時,只怕這條腿就廢了。
那麼他,是如何拖着這樣一條傷腿浴血奮戰,然後又來到這密室尋她的?
心頭微顫,眼睛泛起酸澀的感覺。這一次縫合,歐競天發出一聲低微的悶哼,腿也抖了抖,她奇怪的擡起頭,卻發現他雙眸緊閉,原來已經暈了過去。那麼先前,他便是一直以自己強大的意志控制自己的神智,還有,皮膚肌肉的!
慕清妍鼻子微微一酸。壓抑已久的對他的怨憤恨怒,一霎間煙消雲散。渡過此劫,歐競天,我們便劃清彼此界限可好?你這樣的人,我不願去恨。你比我,活得艱難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