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高朋滿林
崖州古凌山,乃是鎮天門的山門所在。山嶽之間,樹木蒼翠,靈氣深厚,一向是崖州修真者最嚮往的修行聖地。
無涯山脈距離鎮天門本是極遠,築基修士若不借助轉送陣,僅僅靠御器飛行的話,至少需要花費半個月的時間。
然而林軒一路御風飛馳,中途又施展了一次鯤鵬變,匆匆趕回古凌山,卻只用了一日的光景。
事實上,他在經歷徐鹿的變故後,心底就有些失落不已,根本無意在外多做逗留。只想着回去之後,便開始閉關煉丹和潛心修行,不再過問外界之事。
人心變幻,死生無常,天地之間自有規律,又哪是他區區一己之力能夠改變的?
古來所謂君子,一向不立危牆之下。而有些事情,若是無法強行改變,便唯有先做好自己,修身養性待來日了。
回到古凌山,時間已經是半夜。林軒沒有御劍,只是悄悄地御風而飛,到也不曾驚動任何人。
行至丹石峰下,林軒散去身後之風,接着一路曲折婉轉,緩步走上了丹石峰的石階。
圍繞身周的,還是熟悉的石階,熟悉的樹林。唯一變得有些陌生了的,只有林軒自己。
隨着腳步的前行,一陣轟鳴似雷的水聲,越來越清晰地傳進耳中。那便是古凌山三大盛景之一,千丈飛瀑傳來的瀑水飛落聲。
林軒心事重重,不知不覺間,便已走到了千丈飛瀑下。擡頭之際,他也頗覺詫異,不知爲何神差鬼使般走到了此處。
與首次看到飛瀑時雄奇豪邁的感覺不同,此刻的千丈飛瀑在林軒眼裡,憑空多了一種高不可攀的意味。
當磅礴渾厚的水勢從天而降,林軒甚至都感覺到了一種無力感。這樣的天地之威,誰能抵抗?這樣層不出窮的水流,誰能阻斷?
天道無情,自有規律;人命卑微,渺如螻蟻。區區之力,又能改變得了什麼?就像站在飛瀑之下,所有的聲音都會被其威勢淹沒,直到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聽不見自己的心跳。
林軒擡着頭,看着千丈飛瀑飛流直下的瀑水,那驚人的氣魄,彷彿讓整個山壁都在輕微地顫抖起來。無數水花自下方的水潭濺起,綻開在石橋邊,又很快地破碎。
心意如灰,縱使風景如畫,又怎能令人心生美感。
林軒嘆一口氣,搖搖頭轉過身,準備離開千丈飛瀑,繼續往丹石峰頂走去。
夜色如幕,籠罩着林軒孑然一身的背影;山風蕭瑟,更添幾分孤寂的落寞。
離開了千丈飛瀑所在的崖壁,林軒的腳步剛要踏上通往山頂的石階,一個清朗的男子之音,在他身後緩緩響起。
“我道是爲何今夜山巒裡的風聲,有些不太一樣,原來是林道友回來了。看來多年不見,道友的修爲也是大有進步吶。林道友,別來無恙?”
林軒的神識,沒能探查到語聲的來處,但感覺這個語聲,同樣很是熟悉。他趕緊轉回身,舉目望去。
下一刻,林軒卻又看到,在距離千丈飛瀑不遠的夜色中,有個修長的人影,一動不動地靜立着。挺秀的身姿,柳絮般的長髮,墨綠色的袍子,雙手微微籠在袖中。一雙湖水般深邃的眸子裡,在山風裡熠熠生輝。
“嗯?原來是木靈子道友,的確好久不見了。”林軒終於認出了來人,乃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神秘人,木靈子。
“深夜小憩之際,忽聽道友在樹林外長吁短嘆,莫非是有什麼煩惱嗎?”木靈子面露微笑,語聲不疾不徐,淡然開口道。
“雖有些微末的煩心事,到也不是什麼大礙。”林軒微一搖頭,並沒有多說什麼。對於某些深藏心底的事情,他並不想跟人提起。
“我看林道友身上殺氣濃烈,更有一股深徹入骨的悲惋之意,若是真有心事,恐怕決不會小。何不說與在下聽聽,或許可以找到解決之道。”木靈子緩聲笑道,依舊是溫文如玉。
林軒沉默不語,看着夜色沉思半響。而木靈子也一樣靜立,似在等待林軒的話語。
“不知木靈子道友,如何看待無常之生死,如何解釋命理之變幻?”良久之後,林軒忽然開口問道。
“君可見水潭之上浪花?天下蒼生,便如此花,有聚有散,有升有落。只是你見這浪花,可曾斷絕過?”木靈子伸出籠在袖中的一隻手,指着不遠處,從水潭裡濺起的細碎浪花。
“此起彼伏,不曾斷絕。”林軒順着木靈子所指方向,轉頭看着浪花答道。
“哈哈,這就對了,若說起死生命理,住在飛瀑崖壁上的天鬆道友,更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木靈子微微一笑,星眸微轉,看向了千丈飛瀑的石壁。
“天鬆道友?莫非千丈飛瀑的崖壁上,還住有人不成?”林軒大爲驚奇,忍不住開口問道。
“天鬆道友並未人也,乃是生長在飛瀑巖壁的一棵松柏。它久居飛瀑之畔,汲取日月精華,早已通靈。只是因爲修爲太低,還不能幻化人形和開口說話罷了。要是林道友讀一讀天鬆道友的心事,便可知何謂蒼生,何謂天命了。”木靈子看着崖壁,緩聲笑道。
“讀松柏之心?木靈子道友莫要笑話林某了,此事光聽起來就已是不可思議,又如何能夠做到?”林軒心中訝然,仰頭望着站在崖壁上的那棵松柏,卻見此樹形同傘蓋,蒼翠欲滴,長勢極爲茂盛。
“哈哈,在下便可通天地百草,自然是能夠同它們說話,也能聽出它們的心事。林道友,還請將手伸過來,抓住我的手腕即可。”木靈子朗聲一笑,接着伸出了一隻手。
林軒一轉頭,正對上木靈子的目光。那深邃的眸子裡,竟是有着湖水般清澈的平靜,使得林軒的心境,也一下平靜了不少。他點一點頭,伸出右手,抓住了木靈子的手腕。
而那冰冷的觸感,又讓林軒心底頗爲詫異。木靈子的手腕,竟沒有一絲的溫度,彷彿林軒手指碰到的,不是活人。
“林道友切勿見怪,關於我身體的狀況,你待會兒自會明白一切。”木靈子笑道,他的另一隻手,忽然從袖子裡伸出,瞬間變長,朝着千丈飛瀑巖壁上的古鬆抓去。
見到這一幕,林軒頓時心下訝然。從二人的立足之處,到石壁上方,其中距離至少有兩裡遠。而正常人的身體,怎麼可能把手伸得出兩裡之外?!
然而木靈子的手,卻一路伸了出去,直接搭在了古鬆的一根枝椏上。
就在木靈子碰觸到古鬆的剎那,林軒突然感覺心頭一震,似乎看到了個別具一格的世界。
“林道友,此處便是天鬆道友的心神所在了。你可以藉助我的溝通,從天鬆道友的角度,去看看這個世界,去看看蒼生命理。”木靈子的語聲,也隨之在林軒識海里響起。
林軒緩緩閉上眼睛,將整個心靈,都投入到了崖壁古鬆的精神世界中。
林軒看到了千年之前的千丈飛瀑,依舊是氣勢磅礴,大氣豪邁。而在那時候的鎮天門,丹石峰一脈還沒有如今的繁華景象。丹堂也才建立起來不久,裡邊的丹師,不過區區十數人,真可謂是人丁凋敝,門可羅雀。
而在千丈飛瀑的左側巖壁上,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棵松樹。由於紮根的位置獨特,松樹生長得很快。擴枝散葉,變得越來越茂盛。
隨着長久的居高望遠,這棵松樹心中,開始自成天地,逐漸地通靈,出現了屬於自己的神智。它在一天天生長的同時,所見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千丈飛瀑側畔,從來不會缺少或失意或開懷的遊人。有的人在飛瀑下努力修行,有的人在此結下一段姻緣,也有的在此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林軒一幕幕看過,一時間感慨萬千,深覺人情之多樣,生命之璀璨。正如太陽一天天重複着升起又落下,看似千篇一律,實則每一天的朝霞和落日,都有着別具一格的風景。
但讓林軒頗覺奇怪的是,他在“天鬆”的心神中看到的松樹,明明已經長得極爲龐大和茂密,大有獨木成林之勢。然而在此刻的現實中,林軒看巖壁上的松樹,卻要小了很多,彷彿兩者不是同一棵樹似的。
下一刻,林軒卻又明白過來。因爲他在天鬆的記憶裡,看到了一場暴雨。雨很大,但來得更大的,卻是雷聲。
在昏暗的夜雨中,有一道奪目的閃電,突然擊中了巖壁上的松樹。松樹一下子燃燒起來,熊熊烈火照亮了整個崖壁。
風雨交加的夜幕裡,一邊是飛流直下的瀑水,另一邊則是熾烈的焰火。水在激流,火在飛騰,兩者相互映襯,使得整個畫面都顯得壯麗悽美無比。
松樹的枝幹,被烈火焚燒地“嚓嚓”作響,彷彿是痛徹肺腑的呼喊。千丈飛瀑也在不斷轟鳴,好似在大聲呼救,期待有人過來將火撲滅。然而整一個夜晚,並沒有人過來。
第二天黎明,大火熄滅了。那棵長在崖壁上的松柏,也被燒得一乾二淨。整塊石壁,又恢復成光禿禿的一片,就像是從未有樹在此生長過。除了岩石的縫隙之間,還殘留着些許漆黑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