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濟門上豎起一根長杆上,幾個人頭高高吊那掛旗的長杆上。
這是清軍守城將軍管效忠、喀喀木的腦袋,在擊敗清軍之後朱明忠並沒有留下俘虜,而是直接命人將頭降的清軍全部退出城外斬首,甚至用請君的屍體在城外鑄成了京觀,並將清軍守城將裡的腦袋高懸於城牆上。或許只有如此,才能夠告慰那些在通濟門陣亡的忠義軍官兵。
而在那被撞開城門的滿城中,這會更隱約的可以聽到婦孺的哭喊聲,滾滾的黑煙隔着城牆從滿城中升騰至半空。對於那一切沒有任何人會去在乎。就像他們從不曾在乎過,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一樣。
前鋒鎮餘新率領的一萬三千人馬從神策門旁殺進南京後,左營董廷也領兵八千人殺入了南京,那些鄭軍或許在城外的時候,軍紀散漫,但是投入戰場後,仍然是悍勇非常,那悍勇更是無人可擋。
當城內撕殺正酣的時候,鄭成功一行人已經在鐵人軍的護衛下進了南京,他的臉色鐵青,儘管在他從白土山上大帳下來的時,餘新派來的令兵已經告訴他南京城破,雖說他身邊的武將文臣,無不是恭喜他運籌帷幄,奪下了南京城,可是他的臉色依然極爲難看,在他進城的時候,首先看到的並不是餘新的前鋒鎮,而是那些穿着模樣有些古怪的紅色軍衣的忠義營的兵卒。
這些兵卒就是朱明忠一個多月來練出的兵!
數百名疲憊不堪的剛剛奪下神策門的忠義營的兵卒,就那麼隨意的坐躺在街頭兩個,他們周圍盡是清軍的屍體,而從城牆運下來的屍首,更只是如同柴禾一般隨意的堆在城牆根,幾乎有一人高。那些清軍綠營兵的屍體是被隨意的從城牆上丟下來,被摔斷腿腳的屍體血水流淌着,在地面結出了紫黑色的血污。引來了一陣陣蒼蠅,那些綠頭蒼蠅就那麼趴在屍堆上。
“大將軍,成仁的麾下,確實悍勇非常,若非是其悍不畏死,只怕這南京城,真沒這麼好得……”
甘輝的話還沒說完,鄭成功便哼了一聲,隨後他便臉上鐵青的說道。
“去江南總督府!本王要見一見那郎廷佐!”
在大隊人馬去江南總督府的時候,甘輝輕聲對身邊的下屬吩咐道。
“快去,告訴朱軍門,請他去總督府。”
臨了,他又對下屬交待道。
“告訴他,大將軍不甚高興,讓他自己見機行事!”
遠在通濟門的朱明忠,並不知道鄭成功已經進了城,此時的他,正在通濟門的三重甕城中。而此時在甕城間的軍營空地上,到處都是傷兵,那些個傷兵在輾轉哀嚎着。
在軍營的空地上還有一張不知從什麼地方擡來的牀,牀上躺着的卻是朱明忠。他臉色慘白,赤裸着的上身,包裹着的白布,更是血跡斑斑。
在先前的那場血站之中他同樣也受了傷。
“扶我起來……”
儘管受了傷,但他卻還是在親兵扶持下竭力支撐起半截身子,低聲撫慰身邊不遠處的傷兵。
“弟兄辛苦了,若是痛,就哼出來……”
面對同樣受傷的軍門的安慰,離他近一些的傷兵,都竭力強撐着不要發出太大的吃痛聲。
“弟兄辛苦了……”
因爲流血過多,使得臉色煞白的朱明忠,卻仍然不斷的安慰着這些受傷的弟兄。
於樹傑走了過來,先前他同樣也和其它人一樣,上陣撕殺着,不過他並沒有受傷,一見他過來,朱明忠便讓身邊親兵都退開,讓他走近。待他走近後,才低聲說道:
“怎麼樣,如何?幾路大軍進城了?……弟兄們傷亡如何……剛纔我看又送來不少弟兄屍首……還剩下多少弟兄……”
於樹傑的身形不高,而且顯得有些瘦削,他平時臉上大都帶着笑容,可現在卻沒有了笑色,任誰都看得出這發自內心的痛苦。他默默無語的走近朱明忠,湊近了低聲說道。
“軍門,大軍已經進城了,這南京,是咱們的了!可,可這一仗,咱們忠義軍……忠義軍……全完了,六千弟兄活下來的不過才3567個,即便是活下的弟兄裡,個個掛彩,殘廢不下八百……養好傷後,還能回營的頂多兩千……忠義軍這一仗,算,算是全完了……”
瞬間,朱明忠只覺眼前一蒙,“嗯……”低頭痛吟着,想到大半弟兄身死的他,只是握緊拳手,內心非痛萬分的他,好一會才說緩緩搖頭。
“誰,誰說忠義軍完了,只要朱某在,只要弟兄們在,這忠義軍就在,咱們忠義軍,首克南京,不負忠義之名,上不負蒼天,下不負黎民……”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朱明忠突然放聲笑了起來,最後那笑聲卻突然變成悲鳴,在他仰首望天的時候,淚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望神州,百姓苦……”
突的,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唱起這首歌來,那歌聲中盡是滿胸的悲嗆,但卻又飽含着一種得勝後的快意。
“千里沃土皆荒蕪。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好男兒,別父母,只爲蒼生不爲主。”
一個、兩個,最後所有人都唱了起來,這歌在通濟門甕城之中匯成一團,幾百年前,漢人正是唱着這歌將蒙元殺回了漠北,而現在,他們又一次唱起了這歌。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爲韃虜作馬牛……”
於樹傑跟着弟兄們在那裡吼唱着,他看到軍門也在那裡唱着。而站在甕城城牆上的石磊,則靜靜的看着這甕城下的這一幕,看着朱明忠,先前的撕殺中,他並沒有像其它人一樣衝過去,甚至,他已經做好了打算,如果忠義軍兵敗於通濟門的話,他就會立即離開這裡。出身錦衣衛的他,並不會白白把自己的性命丟在這裡,更何況,他覺得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比如說照顧好女兒,相比於其它,這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現在,看着這些在大戰之後,唱着歌的忠義軍的官兵,看着那個赤裸着上身包裹着的白布已經被血浸透的朱明忠,石磊的心中一種莫名的情感被觸動着,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爲何不能,爲何不能……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頭。金鼓齊鳴萬衆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終於,在那“誓不休”的音落之後,石磊看着的心裡也跟着哼唱着這歌,他的心裡這會一個念頭在那裡翻滾着,升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