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敢,也不會!”
儘管想要剋制,但錢磊的臉上仍然浮現出一絲冷笑,好不容易纔剋制住情緒說道。
“若是敢的話,他們又豈會心甘情願剃頭!”
這一句話,或許是最好不過的理由,但既然當初他們順從的選擇了剃頭,就不可能全部站起來反對徵兵,甚至相比於剃頭,徵兵,還有十比一的概率。如此一來,那些個百姓又豈會冒險抗拒。
“再者,軍門,十幾年來,地方百姓在清虜屠刀之下,對官府之命,早已經是唯命是衆,碰着官府催稅時,即便是賣兒典女,亦不敢有絲毫拖欠,現在他們又豈會抗拒點兵?趁着現在其尚習慣於唯命之時,推行十戶抽丁制,必無任何阻攔!”
作爲師爺的錢磊,因爲需要和百姓打交道,所以對於很多事情,遠比其它人更爲了解,他更瞭解現在的百姓。他曾不止一次的看到過面對清虜苛政,被迫賣兒典女,也要交稅的百姓,如此尚且能忍,更何況只是從軍?
“嗯!”
點點頭,儘管對於百姓的那種對異族奴役的唯命是從深感痛心,但是朱明忠仍然略作沉思,然後又繼續反問道。
“可若是如此,他們於戰場上,不願盡心作戰,甚至臨陣譁變,又該如何?”
這種徵兵的方式,相比掠兵爲民相對文明許多,但也帶着強迫制,如何避免逃兵以及士兵譁變,都是問題。
解決一個問題,同樣也會面對另一個問題。正是因爲,當年滿清從未將百姓視爲人,所以在清末異國入侵的時候,許多百姓纔會做出另一個選擇。
國不知有其民,民不知有其國!
“回軍門,《尉繚子·重刑令》所記“將自千人以上,有戰而北,守而降,離地逃衆,命曰國賊。身戮家殘,去其籍,發其墳墓,暴其骨於市,男女公於官。自百人已上,有戰而北,守而降,離地逃衆,命曰軍賊。身死家殘,男女公於官。使民內畏重刑,則外輕敵。故先王明制度於前,重威刑于後。刑重則內畏,內畏則外堅矣。””
直接用《尉繚子·重刑令》的內容作了回答之後,看着若有所思的軍門,錢磊試探着說道。
“軍門於江陰募兵時,所制軍令雖是嚴苛,但若用於徵兵,仍未免稍顯仁義,以下官看來,誠如《重刑令》所說,刑罰重則人心畏刑,人心畏刑即不畏強敵!若有人或降敵或爲逃兵,非但其他九戶皆受其罰,其家人去其良籍,打入賤籍,女入教坊司爲妓……”
如此猛烈的言語,只讓朱明忠的心頭猛然一顫,他驚訝的看着錢磊,半晌居然說不出話來。
賤籍指不屬於士、農、工、商四民之列的中國古代的法定社會等級。這個等級並不是中國傳統的社會等級,而是蒙元入侵時帶入中國的。而在這個時代賤民是等級社會中社會地位世代低於普通人的特殊的社會階層,一般不能和普通民衆通婚,賤籍世襲,不得改變,屬賤籍的墮民社會地位很低,不得參加科舉,從事當時社會所謂的“賤業”,可以說是社會地位最爲低下的一羣人,賤籍者男的從事捕蛙、賣湯等;女的做媒婆、賣珠等活計,兼帶**。這些人“醜穢不堪,辱賤已極”,人皆賤之。也正因如此,纔是這個社會上最爲低賤的一個羣體。
而在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錢磊整個人都顯得極爲得意,將逃兵家人打入賤籍,令其永遠不得翻身。
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刑罰比這更具威懾力,對於良家來說,打入賤籍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如此一來,那些兵卒自然能做到臨陣無畏。
儘管在過去制定的條令中,會去連座逃兵家人的責任,但是卻不像錢磊的建議這樣極端,也就是處以刑罰,那裡像現在這樣,這種連坐可以說是從根本上徹底毀掉一家一族的希望。一旦有人當了逃兵,就等於親手把他們全家都帶到了賤籍之中,從而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此事,茲關體大……”
沉吟片刻,朱明忠對神情中依顯得很是得意的錢磊搖頭說道。
“還是等明日,明日再議!”
“軍門所言極是,這只是下官的一些想法,今日下官便於先將此議草擬成文字,然後待到明日時,再呈給大家一同商議。”
心知此事事關重大的錢磊,自然明白,這件事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定下來,肯定需要衆人一同商量,然後徵求大家的意見之後,軍門纔會下定決心。
在離開了書房之後,錢磊並沒有回到他的宅中,而是直接去了參軍處,開始在那裡書寫着他在江陰時初步形成的“甲兵制”的構思,而在他書寫着這份“甲兵制”的構思時,不時會駐筆思索片刻,思索着推行“甲兵制”可能會碰到以的問題,以及應對方法。
“除了處罰之外,還應該給他們一些糖果,嗯,應該對軍屬家庭,進行一些照顧……”
錢磊之所以會用“軍屬”這個詞,是因爲在常州的時候,曾經用過“烈屬”這個詞,儘管軍門用的是“忠烈遺族”,但是也經常性用“烈屬”。自然的,他也就用起了“軍屬”這個詞。
“應該給他們什麼樣的照顧呢?”
沉思默想了一會兒,想到農村之中的農活,他就在紙上寫到。
“一戶出丁,九戶出力,農忙時,其他九戶需出丁力爲出丁之家操做田業,丁戶田業未完着,丁力一律不得操持自家田業,”
這就是一種變相的勞役,官府用勞役從來沒有給錢的說法,現在只不過是把這些勞役,用在了軍屬的家中。
“細節上還要再完善一些,千萬不能讓人給利用了,到時候好心辦了壞事。”
就這樣,幾乎整整一夜,錢磊都在那裡書寫着“甲兵制”呈文,幾乎每一條每一款他都在那裡反覆推敲着,以讓這個可能徹底改變中原未來的“甲兵制”變得更加嚴謹,甚至無懈可擊。
直到天將放明的時候,意籌志滿的他看着厚厚一疊“甲兵制”制文,脣邊自言自語道。
“若是錢某人的這份“甲兵制”能得已推行的話,定國朝千年之制?到時候豈不得與劉文成公一般?”
許是過於得意的緣故,以至於錢磊甚至不經意的拿着自己同劉伯溫相比起來。這般得意着,錢磊將那“甲兵制”的呈文收起之後,瞧着那已經有些放白的天色,這才意識居然已經過去了一夜。
“先去補個覺,上午還要說服其它人!”
其實那裡需要說服,對於經歷了甲申天變的諸人來說,面對錢磊呈上的那份“甲兵制”,幾乎無人出言反對,甚至紛紛立即出言表示了贊同。
“此法甚好!甚好!”
出人意料的回答在耳邊響起的時候,朱明忠看着朱大咸、張國久、徐又錚,甚至還有剛剛入的鄭俠如,他們無不是立即出言表示了贊同。
“刑罰重則人心畏刑,人心畏刑即不畏強敵!錢參軍所言甚是,所言甚是,觀我大明之兵,臨陣譁變者有之,臨陣降敵者,更是層出不窮,將帥如此,兵卒亦是如此,將帥降敵逃跑者是爲國賊,兵卒者是爲軍賊,對此等惡賊,必當身戮家殘,去其籍,發其墳墓,暴其骨於市,男女公於官。”
在提及那些“惡賊”時,張國久那神情中更是恨不得食其骨的模樣,畢竟滿清入關後,於江南攻掠各地,皆是以綠營爲主,而那些綠營中的相當一部分都是明軍投降而去。
甚至在他們看來如果不是洪承疇,吳三桂之流紛紛降清,那滿清又豈能入得了中原。中原百姓,又怎麼可能被屠殺億兆。
所以在這種國仇家恨之中,對於那些漢奸,他們自然主張嚴刑厲法。又怎麼可能會不贊同這種“甲兵制”,甚至在他們看來,這“甲兵制”推行的都有些晚了。
“玉山所言甚是,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若不設以嚴刑俊法,又焉能正軍法、立軍威!”
朱大咸道出這句話的時候,其他人紛紛贊同道: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如果當年先皇時,就有這個“甲兵制”,我大明的天下,又怎麼可能落滿清之手!軍門,這“甲兵制”以在下之見必須立即推行與江北,非如此不能中興我大明!”
“正是,非如此不能復我中國!”
面對衆人的贊同,就在朱明忠正準備開口道出他的看法時,屋外忽傳來爭執的聲音,親兵來報道。
“啓稟軍門,參軍處有一人吵着要見軍門,我們說您正在會商要事,他卻一定要見您!”
有人要見我?
朱明忠有些詫異地朝着門外看了一眼,隱約的可以看到一名穿着官袍的官員,似乎正在等待着自己的召見,那人甚至不時充滿渴望的朝着這裡看來。
他是誰?難道有什麼要緊事?要不然怎麼會這麼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