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傢伙之所以會用這種羨慕的眼神看着他是,因爲排長的那一句話。
大明的“勳士”。
幾乎每一個當兵的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勳士不同於開國的勳臣。大明,這是一個極爲特殊的羣體。
如果說那些擁有爵位的貴族勳臣相當於大明的有品文官,那麼軍功勳士就相當於在野的地方士紳,他們以“功勳之士”的非官僚身份,在地方社會發揮着重要的作用。當然獲得“翊麾勳章”的“功勳之士”不僅僅身份等同從七品,同樣也意味着財富,他們可得到關內百畝或者關外五百畝的免稅勳田。少數地區還可以翻倍,甚至可以翻上幾倍。而土地上的賞賜,同樣也是保證其身份地位不遜於尋常士紳的關鍵。
當然,沒有人知道這種“軍功地主”階層,是爲了朝政權力平衡避免文官憑藉數量壓制勳臣,導致權力失衡的局面,特意樹立起來的一個團體,他們與勳貴一樣是朝政的另一個平衡點。當然“軍功地主”的存在最大的作用就是避免了地方完全爲“預備文官”——地方士紳壟斷,千百年來,士紳以知識爲資本,參與地方事務,他們與地方文官一同組成了中國的精英社會。而這也是爲什麼文官的地位不斷膨脹的原因之一,因爲他們就是精英的主流,他們不僅僅壟斷資官府以及地方上的權力,同樣也壟斷着輿論。
而現在“軍功地主”的出現,從根本上打破了這種壟斷。在原本只有文官和預備文官的社會羣體之中,多出了大批通過軍功獲得地位的地方士紳,他們的出現有利於分散地方的權利。打破那些人對於地方權力的壟斷。
也正因爲以獲得“翊麾勳章”的“功勳之士”爲主的“軍功地主”在地方上,享有的財富以及聲望,使得戰士們無不渴望着成爲其中之一,當然,這也是他們在戰場上奮勇殺敵人原因之一。
畢竟,這世間沒有誰能夠拒絕來自名利的誘惑。
當週圍的弟兄們用羨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時候,作爲當事人的蘇炳放聽着排長的話時,那雙疲憊不堪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絲興奮的神采。他甚至感覺不再像先前那麼累了。
這可是好事。
蘇家到時候,可就是“名門”了。到時候沒有任何人敢小瞧蘇家。
可……也得等打完仗,活下去再說。
“多謝長官栽培!”
原本連喘氣的勁都沒了的蘇炳放,立即起身向排長敬禮,表示謝意,當然面對弟兄們的恭喜,他當然也是拍着胸膛保證等打完仗一定好好的請弟兄們喝酒。
儘管獲得“翊麾勳章”只是“可能”,可就是這個“可能”足以調動起所有人戰士的求戰之心。
其他人無不是眼紅着戰友的“運氣”,分在心裡想着抓住最後的機會。在戰場上立下更多的軍功,然後得到屬於他們的回報。
當然,他們還需要休息!
此時的潼關城內,有不少房屋正在燃燒,濃煙隨着黃河上吹來的風吹拂過來。面對戰友們的恭喜聲,蘇炳放盡管很高興,但是他知道,能不能得到“翊麾勳章”到最後,還要看營長,不,應該看他的軍功能不能得到這樣的功勳。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成爲勳士。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獲得這樣的軍功。
“哎,但願不是白歡喜一場吧……”
蘇炳放的心裡這麼尋思着,他靠着牆。又喘了一會粗氣,感覺到有些口渴的他這才摸着掛在腰間皮帶上的水壺,想要喝一口水,可用力搖晃一下,竹筒製成的水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空了,再一看水早就已經喝完了。
“沒有水了。”
蘇炳放嚥了口口水,他並沒有問戰友們要水,在戰場上,弟兄們都要靠這桶水維持下去。他歪着頭向左右兩邊望望,現在這一帶已經沒有什麼動靜,銃炮聲都是從遠處傳來的,這裡應該沒有什麼敵人了。
“也許可以去找一點水喝。”
看着那邊巷邊上橫着一具清軍士兵的屍體,蘇炳放便走了過去,他想在敵人的屍體上找到水,可讓他失望的是,敵人身上的水桶不知道去哪了。
“也許是被其他的弟兄拿走了。”
感覺有些口渴難耐的他。有觀察了一會兒,最終他決定到百姓家裡裝一桶水。一個人在巷子裡走着,沒有看見任何危險,可是無論他怎麼敲門,百姓家裡的院門都慢緊閉着的,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敢開門,畢竟沒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萬一要是有亂兵闖進家裡,到時候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禍事。
“看樣子,是裝不到水了。”
蘇炳放的心裡暗自這麼尋思着。
他又在巷口裡走了一會,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回去的時候,突然前邊有些動靜,是有人在往這邊跑,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聽着這腳步聲,原本還一直找水的蘇炳放,只覺得心臟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上,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一件蠢事——居然落單了!
在戰場上,一個人落了單,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
就在懊惱着自己的愚蠢時,蘇炳放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敵人,這是一個清軍的軍官!
他的身上甚至還穿着泡釘綿甲,清軍軍官的手裡握着一柄長刀,刀身上的甚至還滴着血。
“好傢伙!居然有人在這堵着爺爺了!”
穿着盔甲的清軍軍官一看到有人擋住了自己,說話時候,他的眼睛也在發光,他的臉上帶着血,話音落下的時候,這目中帶着狠意的軍官已經揮刀朝着蘇炳放砍了過來。
面對突然殺過的清軍軍官,蘇炳放迅速地把身子向旁邊閃讓一下,儘管巷子不寬敞,可是他還是避開了敵人的刀鋒。他壓根就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的這個地方,居然會碰到落單的清軍,而且還是穿着盔甲的。
儘管非常突然。但是蘇炳放倒也沒有不覺得的膽怯。避開敵人砍來的刀鋒,他停頓了一下,抱住他的槍托,舉起泛着寒光的刺刀,拼命吼道。
“殺!”
一個利落的突步刺,徑直地朝着清軍的胸口刺去,因爲用力過犯,在那個清軍用刀格擋刺刀的時候,抖動了一下,刺刀一下地插到後牆上,刀鋒刺到牆上的瞬間,蘇炳放只覺得的手臂崩得都有些痛,而那個清軍軍官見狀直接一刀砍了過來的,蘇炳放連忙擡起槍身,擋住對方的長刀。
這一刀自然又落空了。
“孫子!”
那個清軍軍官一邊吼着一邊揮刀不停的劈砍着,面對不斷砍過來的長刀,蘇炳放急得頭上迸出了豆大的汗珠,不過儘管如此他的眼睛仍然死死的盯着對方,等待進行第二次刺殺的機會,就在那個清軍再一次舉刀的時候,他猛的再一次突步前刺。
“殺……”
這一次刺殺沒有落空。鋒利的三棱刺刀一下就刺中了敵人腹部的時候,穿透了盔甲險些沒有把敵人刺個對穿。
原本還氣勢洶洶的清軍軍官,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對方。然後頹然地跪倒了,不過他的眼中帶着不甘。
“孫子,爺,爺……正,正黃旗……爺爺……殺漢……”
不等對方把那狠話說守,蘇炳放便擰動銃身,在這個時候,他孫子蒙夠聽到盔甲那鐵片扭動的聲音,同樣也能看到這個清軍吃痛的模樣。刺刀在敵人的腹腔中旋轉着,接後他吃力地把刺刀從敵人的肚子裡拔了出來。爲了抽出刀,他甚至不得不用靴子踩在那人的胸口上才拔出刺刀。
“爺爺……把你這龜孫子給殺了!”
說出這句話之後,蘇炳放只覺得更累了,甚至感覺有些頭暈,他的體力似乎已經完全消耗完了,整個人一下癱倒地上,靠在牆上磊口喘息着,他的眼睛盯着那個清軍的將領,嘴裡嘟嚷道。
“正黃旗……也得讓爺,讓爺爺殺,殺個痛快……”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在戰場上可沒有人管你是將軍還是小兵。到最後無非就是一個死字。哪怕你就是一個大人物又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還是讓我一刀給捅了。
瞧着那人掉在地上的刀,蘇炳放拿起那把刀,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說道。
“這刀不錯,給,給俺兒子留着……你娘……正黃旗……我呸……”
在這個時候,只有勝利者才能發出這樣的言語,作爲勝利者的蘇炳放有足夠理由去炫耀着自己的勝利,不過,已經累到甚至連氣都喘不過來的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爺,爺……”
倒是躺在血泊中敵人,卻仍然在那裡呻吟着,他的嘴裡不斷的噴着血沫,只是躲在那裡喃喃着。
“……皇帶子……爺爺……殺漢狗……殺……”
瞧着那人只剩下一口氣的的模樣,儘管累喘不過氣來,但蘇炳放還是忍不住出言諷刺。
“你他麼……就、就也熊吧,命,命都沒了,還他麼想殺漢人……殺光你們這幫孫子纔對……”
在蘇炳放說話的時候,那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過這次蘇炳放倒不緊張,只要聽着那銅釘踩着石板發出的聲音,就知道肯定是自己人,畢竟,只有明軍的軍靴纔會在靴底釘上銅質的防滑釘。
“班長,班長……”
跑過來丁相守瞧着班長靠在牆邊,立即的衝過去,激動的喊道。
“你沒事吧,受傷了沒有?”
“沒,沒事……”
蘇炳放嘴上這麼說着的時候,手指着地上的那個還剩一口氣的清軍將領說道。
“這個,這個傢伙還有一口氣,把他弄回去,他沒有死!”
俘虜敵軍的軍官,這可也是一個功勞。
“留這種牲口乾啥?”
“可不是留着他們也是浪費糧食,長官那邊可是都說過了這一仗咱們不留俘虜。”
“就是不死,也快斷氣了!”
不等蘇炳放說完,一旁的戰友瞧着地上的那個穿着盔甲的敵人,作勢就要用刺刀結果了他。
有人願意留着這些人在那兒浪費糧食。殺了他們更簡單,更何況這人已經是半死不活的了。
眼看着到手的軍功要飛了,蘇炳放立即制止道。
“把他扶起來,是個當官的,要活的!指不定能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情報也不一定。”
直到這個時候,蘇炳放才發現自己的手臂居然受了傷,被那個人給砍傷了,之前拼刺刀的時候甚至就沒有注意到,已經精疲力盡的他攀着戰友的肩膀,這樣在戰友的攙扶下重新走回到戰友們的跟前。
儘管蘇炳放想要抓住一個當官的俘虜,可是弟兄們扶着那個清軍官佐過來的時候,在走了十多步以後,那個人就嚥氣。
“可惜了,瞧着應該是個不小的官,”
瞧着已經嚥氣的清軍官佐,蘇炳放小聲嘀咕着。這會他甚至有些後悔當時爲什麼要擰一下刺刀了。
“要是當時不擰的話,指不定他還活着呢。”
然後心裡有些後悔的蘇炳放就靠在牆邊下,他就那麼靠坐在那裡,看着空中的黑煙,聽着入耳的銃炮聲,似乎銃炮聲沒有先前那麼密了。
難道戰鬥快結束了?
蘇炳放突然想到一件事,萬一要是戰鬥結束了,他的軍功還不夠怎麼辦?
不能,不能這麼坐着。還要再多立一些軍功,這樣將來論功行賞的時候,他纔有可能成爲大明的勳士,從此之後光宗耀祖。
心裡這麼想着的時候,蘇炳放連忙伸出右手,用手撐着牆,另一隻手撐着步兵銃,然後雙手同時用力,想要站起來,儘管他試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把沉重的身體向上撐起,但是,他還是沒有能夠如願,不過只是剛起來一點,又一次跌倒下去,仍舊躺坐在牆根下。
就這麼坐在牆根下,精疲力盡的蘇炳放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他只是大口的喘着粗氣,最後又頗爲無奈的嘆口氣……
“哎,算了,什麼都是命……可能,這也是命中註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