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碼頭的局勢再次急轉直下,唐宋未曾想到,他在汴河碼頭的全部部署一日之間被人全部清除。不巧,一大早他便被皇城司的人請去問話。皇城司的前身是武德司,相當於現在的反貪局。唐宋在皇城司莫名其妙的回答了一些子虛烏有的問題便被放了回來。待到他一回來,就看到徐錦衣急匆匆的跑來報告。九州商會外佯作“碰瓷”的幾名老人,他們的婆娘一大早就氣勢洶洶的找了過來,一邊嘴裡罵着老不修,一邊扯着衣服把他們帶回了家。汴河碼頭廣場上,多了許多凶神惡煞的破落戶,把廣場上原本載歌載舞的人都趕跑了。這些破落戶,都是唐宋扶持南關碼頭時被清走的,如今不知受了誰的指使,居然大膽來砸他的場子。
彭正大那邊,此時也分身無暇。昨夜,他門口的一艘大船上不知被何人動了手腳。高高的桅杆上懸掛着一具骷髏,船上到處是飛禽走獸的屍體,一些蒼鷹落在船上啄食腐肉。這是江湖上鮮有人知的下戰書方式。彭正大見了這景象,斷定是過去的仇家要來尋他的晦氣,於是今日嚴令禁止部下出海,停止一切貿易,在幫派內嚴謹以待。
“這絕對不是巧合,看來這次遇到強手了。”
唐宋走在大街上,心裡雜亂的想着。從皇城司出來後,就有一人鬼鬼祟祟的一直跟在他身後,讓他心憂不已。想必皇城司還在懷疑自己有貪污納賄的舉動。唐宋最擔心的是皇城司若是順藤摸瓜,查出他和曹家莊縱火案有關,那時可就麻煩大了。
汴梁城街邊的風味小吃種類繁多,唐宋帶着身後這條小尾巴在汴梁城走走停停,動不動就坐下來吃碗混沌或是米粉之類的。之後,他又七拐八繞的在一些小巷子裡鑽來鑽去,直到他向身後看去,發現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這才嘿嘿一笑,抄小路進了太平客棧。
到了太平客棧,跑堂的小六子見了唐宋連忙熱情的迎了上來問道:“呦,唐大人,您來了,快這邊請。”
唐宋一邊跟他向裡走去,一邊小聲道:“小六,幫我通知一下白馬,說我遇上點麻煩。”
“唐大人。”小六子一邊擦着桌子,一邊低聲回答道“白姑娘今早去了杭州,走時匆忙,託我向大人知會一聲。”
唐宋頓時一愣,不祥的預感籠罩上來。難道對方連白馬和他的關係也瞭如指掌,竟然這麼巧,在他最需要人的時候白馬卻不在汴梁?緊皺着眉頭,唐宋正想起身告辭,忽的瞥了眼門口,吩咐小六道:“六兒,幫我拿一小壺燒酒。”
小六諾了一聲就下去了,唐宋一動不動佯作無聊的偷偷打量那剛進客棧之人。
折文芯緊皺着眉頭走進了客棧,滿腹的心事都寫在臉上。那個臭無賴當真十分狡猾,他定然是發現有人跟蹤纔像只老鼠一樣鑽來鑽去,搞得自己跟丟了他的位置。最可氣的是這個人之前還若無其事的帶着她在那些街邊小吃前走走停停。本姑娘從早上到現在可滴水未進哎!他倒吃得快,每次自己的食物剛端上來,這人就吃完抹乾淨嘴要走,害的她只能含淚撇下那些美味,繼續跟蹤。想想剛剛那碗熱乎的米粉,還有那籠水靈靈的小籠包,折文芯的心裡就不禁一陣惱火。
似乎感受到了一束火辣辣的目光看向自己,折文芯愕然回過神來,就發現那被他跟蹤之人正笑眯眯的坐在桌前看着自己。折文芯今日是一身男子打扮,倒也不需避嫌,徑直走上前,微笑着坐在唐宋的面前道:“唐大人路上已經吃了許多東西,如今還有胃口嗎?”
唐宋若無其事的嘿嘿一笑道:“哦,本官向來胃口大,不吃飽這心裡不舒坦。閣下跟了我一個多時辰,似乎也品嚐了許多小吃,不知閣下莫非也沒吃飽?”
飽了,全被你氣飽了。折文芯強壓住心裡的不爽,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唐大人難道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嗎。”
“啊,那個啊,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唐宋倒了一杯酒遞過去道“我在酒裡摻了蒙汗藥,嚐嚐。”
折文芯知道他在說笑,於接過來是抿了一口道:“那唐大人說說看我是什麼身份?”
唐宋給自己也倒了杯酒,道:“本來呢,我覺得你是皇城司派來監視我的,不過現在一照面,我便推翻了這個答案。”
唐宋指着自己鼻子道:“整個汴梁,和我唐宋有過節,會派人跟蹤的,那就只有一個餘得水了。你一定是餘得水的人。”
“你又如何這麼肯定我不是從皇城司來的呢?”折文芯這般說着,看向了唐宋。
“很簡單”唐宋攤開手道“皇城司沒有女人做官。”
“你居然看出了我是女人?”折文芯一陣吃驚,這時她忽的身體一陣無力,軟綿綿的趴在桌子上眼神迷離的看着唐宋道:“你居然,真的下了蒙汗藥,你……好……卑鄙。”說完就伏在桌子上昏了過去。
“真蠢。”唐宋無奈的把折文芯抱了起來邊走向門外嘀咕道“我都說了我在酒裡下了蒙汗藥,又沒騙你。”
唐宋走出太平客棧,僱了一輛馬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折文芯放了上去,一路回到自己的家。他走進門,找了根又粗又硬的大麻繩,結結實實的把折文芯五花大綁在椅子上。做完這一切,唐宋發現折文芯已經醒了過來,一雙俏眼正怒視着自己,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女子,她的身手三五個大漢近不了身,這蒙汗藥也是她給的我。我又不知道你的底細,怕你對我圖謀不軌,只好出此下策嘍。”
“怕我圖謀不軌?”折文芯譏笑道“所以你就先對我圖謀不軌了?”
“是。”唐宋認真的回答着。
折文芯見他厚不要臉的承認了,頓時一陣無語,然後說道:“你是怎麼識破我是女子身份的。”
“你的演技和我那位朋友相比也差太遠了,舉手投足間盡顯小女兒神態。在那餛飩攤前,你捏着鼻子一副嫌棄身邊之人身上味道的樣子鬼都看得出來。還有你走個路扭來扭去,胸部這麼大也不知道掩飾一下。拜託,要裝男人也認真點好嗎。”唐宋語氣十分無奈的說着。
折文芯被綁在椅子上倒是十分安靜,聽唐宋說完,臉色一紅道:“我以前又沒學過變裝。你劫我來這裡,究竟想怎麼樣?”
“告訴我你的身份,還有幫餘得水算計我的幕後主使是誰,然後乖乖在我這裡等我解決了汴河的事就放你走。”
“噗嗤”一聲笑,折文芯仰起頭來說道:“我是誰只怕說出來你也未必知道。啊,對了,你說的幕後主使是從西北來的一位高人,他收了幫主的好處,這才答應幫我們對付你。”
唐宋嘆了口氣道:“女人說謊不好,會變胖的。其實我已經查到了一些眉目,那幕後指使是從府州折家來的吧。”
折文芯忽然警覺地看向他,不動聲色問道:“不錯,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
“從鄭家兄弟、彭正大和我自己蒐集的消息來看,餘得水是折家派來潛伏汴梁的一步暗棋,只不過似乎這枚棋子已經不在折家計劃內了。嗯,我猜猜。是因爲折家感覺大勢所趨,打算向官家臣服了?有可能,那現在派人來幫助餘得水不就多此一舉了?所以,折家一定是改變了主意,有什麼人讓他們又起了反心。”
“折家的心思,也是你能猜到的?”
唐宋目瞪口呆的看着折文芯忽然發力掙斷了身上的繩索,一個眨眼間,風一樣的繞到他身後,制住了他的咽喉。
“本來還想將計就計,利用你這個自作聰明的傢伙,不過可惜你既然知道了折家和九州商會的關係,我不能再冒險留你性命。得罪了。”
折文芯說着,掐着唐宋脖子的手就加重了力氣。
“慢着,慢着,我有對摺家十分重要的消息。”
折文芯怕他有詐,猶豫一番,喝道:“快說!”
“你先告訴我你是折傢什麼人?”
折文芯冷笑道:“想拖延時間?告訴你也不打緊,我叫折文芯,是折家的四小姐。還有,你一直在找的餘得水的幕後指使者,就是我。”
這個時代的女人都是變態嗎?唐宋又一次被女人給制服,心裡十分窩囊,一邊想着保命的手段,一邊說道:“折姑娘,你來汴梁無非是想幫折家穩固汴梁的部署,你留我一命,我可以做中間人,幫你們折家和太傅趙普前線搭橋。”
趙普?折文芯一陣心動,她調查過唐宋的來歷,深知此人與趙普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不禁猶豫道:“你什麼意思?”
“太祖在位時,相爺與官家就向來不和。官家即位後,就奪了相爺的實權。相爺他想爲子孫謀條好的出路,折姑娘你覺得呢?”
聽他一口一個相爺的稱呼趙普,折文芯腦海中飛速運轉着,半響笑道:“幾乎中了你的計,你這傢伙還敢拿謊話來誆我,算啦,你說完了,那就上路吧”
啪!
折文芯睜着雙眼軟弱無力的倒在了地上,看着唐宋也緊跟着倒在了她的大腿上,不由又羞又怒道:“你又動了什麼手腳!還不滾開!”
唐宋試着挪了挪,可是身上沒有一絲力氣,動來動去也只是拿頭在折文芯的腿上蹭了幾下。折文芯大窘,可是此刻她連蹬開唐宋的力氣也沒有,只能任唐宋白白佔了便宜。
“折姑娘”唐宋苦笑道“雖然不知道你怎麼解開了蒙汗藥的藥力,不過這軟骨散藥力持續三個時辰,想必你一時半會還解不開。”
“你幾時下的藥?”
其實折文芯當時並未真的飲下那杯摻了蒙汗藥的酒,只是騙過了唐宋的眼睛。如今莫名其妙又中了軟骨散,不禁咬牙切齒的看向唐宋質問道。
“軟骨散無色無味,姑娘掐住我脖子時,我便從袖中取出散在了空氣中。你放心,我自己也中了軟骨散,沒辦法怎麼樣你。”
“等我能站起來,一定立刻殺了你。”折文芯十分憤怒的對他說道。
“大人,大人你在家嗎?”
門外傳來了徐錦衣的聲音,唐宋眼前一亮,得意的向折文芯一笑,當下扯着嗓子喊道:“老徐,快進來,有刺客行刺我!”
哐噹一聲,徐錦衣毫不含糊的把唐宋家的門撞開了,等到他看到屋內唐宋和一男子相臥在地上,詫異道:“大人,這是……”
“先扶我起來,我慢慢解釋給你。”
在唐宋指揮下,徐錦衣從他腰間找到了解藥,喂他服下。半響,唐宋恢復了行動,伸展着胳膊冷冷的看向折文芯:“折姑娘,現在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我們折家一心爲了大宋的子民和江山戍守一方,趙光義這弒兄之賊想我折家成爲他的傀儡,做夢吧。你這趙光義的走狗,又懂些什麼?”折文芯說完把頭一扭,不屑和唐宋再做爭論。
唐宋嘆了口氣道:“折姑娘,你行的是謀國之舉,爲的是家族基業,唐宋敬你。但你幫餘得水對付我,不過只是爲了控制汴河的水運,一己私慾。我說的可是對的?”
“你”折文芯未料到唐宋一眼便識破她的計謀,頓時仰起頭辯解道“是又如何?由我統一了汴河四大幫會,再暗中滲透漕司,到時我府州軍隊便可趁夜渡河,包圍汴梁,誅殺趙二。趙二一死,大宋自然會天下大亂,我兄長便可有機會繼承大統。我的計劃天衣無縫,我爲的是自己的家族,如今落在你手裡,只恨自己江湖經驗淺薄。”
“愚蠢”唐宋紅着臉爭執道“你這招擒賊先擒王,簡直是大錯特錯。你可曾想過,在這小小的汴梁裡,府州軍和皇城守軍一旦打起來,會殃及多少百姓?到時屍橫遍野,你折文芯就是千古罪人!”
“我,我。”折文芯生於將門世家,考慮事情習慣了以折家的利益爲出發點,沒有考慮過這麼做的後果。此刻被唐宋一番訓斥,頓時啞口無言,無力地辯解道:“我府州軍隊,不是山裡的土匪,怎麼會傷及百姓。我,我,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只站在自己的立場想,當然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
“折姑娘,請聽我講一個故事。”唐宋將她從地上扶起到椅子上,說道:
“從前有一個和尚跟一個屠夫是好朋友。和尚天天早上要起來念經,而屠夫天天要起來殺豬。爲了不耽誤他們早上的工作,他們約定早上互相叫對方起牀。多年以後,和尚與屠夫相繼去世了。屠夫去上天堂了,而和尚卻下地獄了。爲什麼?因爲屠夫天天作善事,叫和尚起來念經,相反地,和尚天天叫屠夫起來殺生……折姑娘,你做的東西不是都是你認爲對的,卻不一定是對的。天下是趙家的,還是折家的,跟我唐宋無關,唐宋希望的,只有天下太平。”
折文芯默然,半響不服氣的說道:“你這故事說的不對,和尚叫屠夫殺豬錯了,那屠夫殺生無數,就不算罪過嗎?你說了這麼多,其實還不是爲了讓我聽從你的安排?”
“真是不可理喻。”唐宋不想再和折文芯多費口舌,於是吩咐徐錦衣道“老徐,看好這位小姑娘,你要小心,她的身手可是十分了得。”
看着唐宋離去的背影,折文芯恨恨的冷哼一聲。
天色漸晚,汴梁城的喧囂漸漸歸於平靜,街上擺地攤的人也開始收拾自己的攤子。道路兩旁,客棧、妓院、賭坊,門庭若市。無家可歸的叫花子小心翼翼的掃乾淨一棟大宅子後面的一方土地,滿足的躺下去。月明星稀,煙花之地門前的燈籠好似地上的繁星,那詭異的紅色,勾魂奪魄,把遊蕩在外的人一個個引誘進溫柔鄉。這就是汴梁城,它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他不會因爲汴河局勢的風起雲涌而改變自己的繁華。相比之下,汴河只是它小小的一部分,汴河的人也只是整個汴梁不起眼的人羣中的一部分。
唐宋向來不會逛窯子,也沒有醉酒的習慣。可是今天,他非常希望大醉一場。汴河碼頭的爭鬥接近了尾聲,就是這種節骨眼上,他卻被人搶走了勝利的果實。官家的一紙文書,汴河上下事務全權轉交給了三司。今日從家裡來到汴河邊,遠遠地便看到了帶着詔書來的太監,沒想到等着他的竟是這麼個消息。唐宋的一百羽林軍城管,也調回了皇城。他孤身一人,明日也要進皇城,在那名爲司天監的牢籠裡過着被軟禁的生活。他不明白,究竟是哪裡觸怒了趙光義。農夫辛苦種下果樹,果實卻被偷兒給摘去了。這種鬱悶,在唐宋的心裡漸漸轉變成了對官家的怨恨。
“這趟渾水,老子不稀罕再去趟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今日我唐宋,也學一次趙從約,也不枉做了這麼一出窩囊官,受這麼一肚子腌臢氣。”
唐宋信步走進蒔花館,將白天的不快拋向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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