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
眼前一片狼藉,刀劍盔甲散落了一地。殘破的戰旗,幾處冒着硝煙的屍體,空氣中瀰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鋒利的劍刃直插在地上,英姿雄發、睥睨天下的男子環抱着雙臂,遙望着潰逃的敵人,喃喃道:
“突然好想裝逼啊。”
白馬從一具具屍體前踏過,正低頭打量着腳下滿目瘡痍的戰場。聞聲,愕然看向了唐宋。
“裝……什麼來着?”
唐大官人嘴角上揚,微微一笑道:
“就是王霸之氣、霸氣側漏啊!”
不屑地看了一眼唐宋,白馬毫不留情的露出一副鄙夷的樣子。
“打了場小勝仗尾巴都快翹上天了。王霸之氣?嘁,什麼時候把肚子上那一大坨肥肉甩掉再說吧。”
“你不懂,我這是一大塊兒肌肉。”
這般說着,唐宋拍着自己的肚皮嘿嘿一笑:
“以前我也是八塊腹肌,只不過,現在團結成一塊了。團結就是力量嘛!”
真是個無恥的傢伙。幽幽的嘆了口氣,白馬環抱着雙臂往回走去。
“唐大人,小女子先走一步,若是等會敵人捲土重來,勞煩唐大人用你的王霸之氣將他們嚇退。”
“哎哎,走這麼快乾嘛,等等我。”
花飄兮,花落兮,花影滿天飛。
楊繼業絲毫不愧他天下第一善守之將的名號。在李繼遷手上吃了個大虧之後,楊繼業立刻改變方針,由攻轉守,在軍營外設置十重鹿角。李繼遷本想趁着大勝一舉擊潰宋軍的心理防線,不想兩次襲營慘敗而歸,反倒白白損失了不少兵馬。他也長了記性,既然強攻不行,那就耗吧。全部人馬撤回府谷,每日只派遣數十名嘴皮子好使的士兵到楊繼業帳外輪番謾罵,把老楊家祖宗十八代罵的狗血噴頭。楊繼業也真沉得住氣,硬是不接招。倒是他幾個兒子氣不過,也挑了些軍士去和府谷來的士兵對罵。
“元帥,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末將覺得還是要主動出擊,畢竟我們在人數上是有絕對優勢的。”
自打李繼遷現身戰場,曹克明心中壓抑的那份仇恨又一次被點燃了。求戰的慾望越來越重,每日他都要反覆到楊繼業帳中進言出兵。楊繼業也看出了這個年輕人的心境變化,只得每次找藉口推脫掉。
他一臉平淡的招呼曹克明坐下,悠悠道:“曹賢侄,我知道你報仇心切。可是如今連環計被破,我軍剛剛吃了敗仗士氣低迷,實在不宜作戰。況且此次出征的最終目的是一舉平復折、楊、李三藩,若是在府州就折損大量人馬,聖上聽說了必會龍顏大怒。說不準一道聖旨,就讓老夫班師回朝了。”
無言以對,曹克明自然也知道楊繼業說的也是在理,可是一想到李繼遷那副氣焰囂張的樣子,他的心裡就有一團火。悶悶不樂的和楊繼業告了辭,曹克明轉身離開了軍帳。
半刻鐘後,王化基走了進來。
王化基一臉思索扭着頭走進營帳,這才微微一笑向楊繼業行禮道:“元帥安康。剛剛我看曹公子滿臉不悅的走開,想必是又來勸元帥出兵的吧?”
“呵呵,王監軍慧眼如炬啊,來,請上座。”楊繼業笑呵呵的請王化基坐下,撫摸着胸前的長鬚,嘆了口氣。
“老夫何嘗不想早日除逆,爲我大宋建功立業?只是賊勢浩大,貿然出擊不知傷亡幾何。王監軍,老夫對閣下在汴梁的事蹟素有耳聞,王監軍智謀百出,不知對現在的情況可有妙策?”
王化基微微一笑,拱手道:
“在下正是爲元帥獻策而來。在下認爲,元帥只要再靜候十日,自有十萬援軍來助我軍大獲全勝!”
楊繼業頓時心中大惑,不解道:“聖上不曾派了援軍,王監軍口中這路援軍不知是哪路人馬?”
王化基指了指頭頂,肅然道:“這路人馬,乃是蒼天感元帥忠義派來的天兵天將。”
楊繼業仍是不解,於是拱手道:“還請王監軍明示。”
“元帥可曾聽過韓信水淹廢丘、智擒章邯之事?”
聽到這裡,楊繼業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驚訝的念道:
“白晝青蟲飛滿天,日落西山紅似血。夜來月外仍有月,風雨飄搖下廢丘。”
“不錯!”
王化基面色嚴肅的走到沙盤前,在上面比劃着說道:
“如今春雨連綿,連日大雨不止,此天將降大功與元帥也!渭河之水甚急,連連泛漲。府谷地勢甚低,居險隘之處,雖有土山卻離城池甚遠。在下已差人堰住各處水口,待水發時,乘高就船,放水一淹,府谷、定難之兵皆爲魚鱉矣。”
一番計策從王化基口中說出,頓時,楊繼業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打心底產生了一股惡寒。水淹府谷,如此計策不可謂不惡毒,屆時任折御卿、李繼遷有千般本事又能掀起什麼風浪!
滿月夜,風雨大作。
折御卿還在睡夢中,忽然便被陣陣喊殺聲吵醒。他匆匆披掛出門,只見四下裡鑼聲震天,萬馬奔騰。四面八方,大水驟至,整個府谷淹沒在茫茫大水之中。六軍亂竄,哀嚎一片,隨波逐浪者,不計其數。平地水深丈餘,坊間的百姓被從熟睡中驚醒,蜷縮在牀上不知如何是好。
“楊繼業老匹夫,好生卑鄙,老子今日必取你狗頭!”
水淹府谷,一片狼藉。折御卿看在眼中目呲欲裂,當下提起長刀,帶着數十名親信向着府谷外山坡上奔去。看着駐守在城內的永安軍一個個被水浪吞噬,折御卿恨恨的一拳錘在地上:
“府州的將士……祖宗的基業……我折御卿是千古罪人啊!”
折海超拖着病體,咳嗽着,來到折御卿面前凝重道:“叔父莫要擔心,我們暫且撤退,等到召集了流落四處的軍隊,咱們再殺回府谷!”
話剛說完,就聽身邊一副將猛然大叫道:“不好!是宋人的軍隊,朝我們來了!”
“幹他孃的!”
折御卿雙眼通紅,拎着大刀,不顧身後衆人的呼喊就衝了過去。折海超正要跟去,卻被身後一人抓住肩膀道:
“海超,你去接應折家的家眷轉移到安全處。這裡交給我!”
折文芯認真地看着他,折海超一愣,猶豫道:“四姑姑……你……”
“還不快去!”
咬了咬牙,折海超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折返回府谷。
折文芯秀美的面容上掛着悽慘的笑容,看着滾滾的波濤和四處逃散的府州兵,仰天長嘆:
“天滅我折家!”
折御卿獨自一人衝進了宋兵人羣中。宋兵都認得眼前這個咆哮的歇斯底里的兇獸,正是前日戰場上和楊繼業打的不分上下的府州之主,是以沒有人敢上前硬拼。折御卿的刀斷了,在斬殺了五十多人之後,那柄長刀終究斷做兩截,掉入滾滾長河之中。包圍着他的宋兵見他沒了武器,頓時欺身上前想要直取他性命。
“別想就這麼殺了老子!”
折御卿大怒,接住兩杆刺來的槍,一用力將那兩人甩了過來。一手舉着一個一個宋兵,以人肉做兵器向着身前的宋兵壓去。
“御卿,投降吧。”
楊繼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折御卿壯碩的身軀一滯,放下手中宋兵的屍體,躺在了地上。
“莫傷我府州百姓。”
大雨越下越大。李繼遷還沒搞清楚怎麼睡着睡着府谷就被洪水給淹沒了。他換上鎧甲,提起寶刀,騎着影襲向城外定難軍駐紮處逃去。虧得影襲乃是難得一見的良駒,在水上也是如履平地。李繼遷一路殺去也不知斬了多少人,直到城門口,忽的一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李、!繼、!遷、!
曹克明低沉的叫着李繼遷的名字。他實在太開心了,看到李繼遷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他忘乎了所以,騎着馬便衝了出來。
李繼遷皺着眉頭,勒馬喝道:
“不想死就快滾開!”
“我就是想讓你死啊!”
曹克明大叫着了過來,李繼遷見狀,知道難逃一戰,只好咬牙舉起大夏龍雀,迎了上去。
第一刀,沒有分出勝負。
第二刀砍下,李繼遷頭也不回的奔向城外。
“李繼遷,你逃不掉,我會在下面等着你……”
曹克明的胸前噴涌着鮮血,他的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緩緩從馬上倒下去,落入了洶涌的洪水中,隨着水面的此起彼伏,眨眼間,屍體已然沒了蹤影。
李繼遷一路逃去,終於來到了猛犬軍團駐紮的地方。定難軍的士兵惶恐的趴在一頭頭党項藏獒身上,看到李繼遷頓時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呼喊道:“是大王!大王沒事!”
“主上!”把利比力焦急的騎着座下基阿魯巴來到李繼遷面前,失落道:
“把利比力有愧主上託付,我們……只剩下兩千多位勇士了。”
“回去再說。”
李繼遷一臉冰涼的來到衆人面前,舉起大夏龍雀高喊道:
“隨我向豐州撤退,大家不要走散!”
強壯的党項藏獒們馱着背上的士兵們緩緩向遠方離去,身後的喊殺聲依舊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