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掠鄉分衆,廓地分利,懸權而動。先知迂直之計者勝,此軍爭之法也。
——《孫子兵法》。
如果唐宋回來的再遲一會兒,或許龐籍的項上人頭已經落地了。大夏龍雀的刀面上閃着寒芒,唐宋突然的一句“刀下留人”,李繼遷的刀刃在距離龐籍後頸一指前停住了。怔怔的看着唐宋,李繼遷驚奇道:“唐宋?”
拄着根柺杖,唐宋苦笑着一瘸一拐走上前,按住了李繼遷的刀刃,勸道:“大王,斷糧之失非龐籍一人之過,萬萬不能怪罪於他。大王放心,屬下已有決策可破夏州。”
“若只是斷糧失敗,我自然不會斬他。”李繼遷面如寒霜道“你可知他做了什麼?他一把火燒光了糧食,如今就算我帶兵打進夏州也只能和潘美老賊一起餓死在城內。”
燒糧?唐宋頓時一怔,忽的想起折文櫻那句“他也不是好人,說不定也能想到那個辦法”,轉而看向龐籍,面色無波,不急不躁,彷彿他對自己的生死已然置之度外。唐宋搖了搖頭,對李繼遷說道:“大人錯怪龐兄弟了,龐兄,你可是見斷糧失敗,不想糧食落入潘美手中,所以才縱火燒糧,想逼潘美和大王決一死戰。”
“唐兄見地果然不凡。”龐籍擡起頭,眼神凌厲的說道“或許這樣會害死許多人,但是早日結束戰亂,能救更多的人。”
李繼遷默不作聲,唐宋忽然在他身前跪了下來,握着刀刃移到了自己脖子上。
“要說斬,大王其實最該斬的是我。大王,糧草有着落了,在下帶着人去打了草谷,還殺了人。”
“糧食有了?哈哈哈,好好,這下什麼都好了。”
唐宋嚴肅的重申道:“大王,屬下去打了草谷。”
“你倒是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啊。”李繼遷讚許道,轉而又問“誒,打草谷自然需要人手,先起來,告訴我是哪個部落幫的你?”
是了,西北民風一向如此,恃強凌弱本就是一中生存方式,認爲有錯的只有我自己。唐宋苦笑着站起身道:“大王可記得有一支叫把力氏的部落?”
“把力氏?當初追隨高祖,後來被逐出夏州的那一隻?”
“沒錯“唐宋解釋道“幫助屬下的正是這一族的族長把利比力,在屬下勸說下,把力氏已經決定迴歸大王旗下,爲大王效忠。”
“好啊!”李繼遷大喜道“他們現在何處?快帶我去見他們。”
“就在軍營外等候。”
李繼遷收起刀,回頭看了一眼龐籍,大步走向軍營外。
“你的人頭我先給你寄下,自作聰明的人我不會留情。”
把力氏族人見到李繼遷後情緒十分激動,一個個淚流滿面的哭喊着主上。李繼遷咋一見他們驅趕的狼羣,也是一陣錯愕,等唐宋解釋過後,他轉而大喜道:
“驅狼馭豹之法在我羌人中失傳了百年,想不到隨着諸位迴歸還有重見天日的的一天,高祖他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
再說夏州。潘美終於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他縱橫沙場三十餘年,從未感到像今天這般恥辱。他上表朝廷請求發糧援助,然而官家讓人流星馬報信,只帶來了兩個字:退兵。
退兵。他在定難五州半年來的部署功虧一簣,他戰死在定難五州的士兵白白犧牲了性命,徵南唐、滅北漢,何時像今天這般屈辱。
“也許我老了,是時候該把大權讓給年輕人了。”潘美自嘲着望向李繼遷的營寨“可是朝廷又有哪個青年才俊能頂得住這猛虎一擊?希望官家今後,不要所託非人。”
潘夙站在潘美身後,不忍心去打斷這個老人的思索,直到潘美注意到他,這才拱手說道:“爺爺,已經讓士卒們整理行裝了,咱們晚上就能撤出夏州城。”
“哎”潘美點了點頭“雖說沒能和李繼遷小兒決出個勝負,不過大勢所趨,這頭夏州的野獸不久之後還是要被我大宋降服。夏州,終究難以起勢。”
“爺爺,城頭風大,回去歇息吧。”
“這趟回去,我該好好歇息歇息了。”
“爺爺……”
潘美摸了摸孫子的肩膀,笑着說道:“不服老不行啊,連官家都看出我老了,我又何必霸佔着軍權不放?回去我就向官家告老還鄉,做個富家翁安度晚年。”
“不過,我倒是真的很想和李繼遷再鬥一次!”潘美這般想着,眼睛裡又升起了熊熊的火焰。
“潘美的戰書?我看看。”李繼遷狐疑的從親信手裡接過信讀了起來,半響,放下信愕然道:
“潘美約我今夜在城外單打獨鬥,再戰一場。他搞什麼鬼?”
張浦出列道:“主上,屬下猜想或許有伏,一定是潘美老賊的詭計,主上不必理會他。”
李繼遷不樂意了,擺手道:“誒,能有什麼詭計,再說有架不打還是我李繼遷嗎?”
是夜,李繼遷如約而至。城門下,潘美一身金甲,長鬚在夜風中飄蕩。影襲嘶鳴,似乎和主人一樣對即將到來的大戰感到興奮不已。李繼遷身後沒有一人跟隨,而潘美身後的城牆上,守軍也全部撤去了。
“潘美老賊,你的伏兵呢?”李繼遷指着城牆上大笑道“我李繼遷把項上人頭給你送來了!”
潘美同樣一笑說道:“殺你焉用設伏?”
“你找我來打這一場究竟是有什麼鬼主意?”李繼遷佯作無奈道。
潘美提馬上前,一邊掄起大刀,一邊喊道:“先打了再告訴你!”
嘴角上揚,李繼遷大笑一聲奔向前去。兩刀相接,第一個回合依舊是不分勝負。二人已經是第三次交手,早就熟悉了彼此的套路,再沒什麼好隱藏的。刀來刀往,橫劈豎砍,五十個回合過去了,依舊不分上下。潘美刀法越來與凌厲,一改往日交手時的謹慎,反而屢次將李繼遷逼入險境。李繼遷心裡大叫痛快,嘴上說道:“潘美老賊,早該這麼打了,何必遮遮掩掩!”
“你這小兒”潘美刀法不亂,應聲答道“老夫刀法變化萬千,豈是你能見識完的?”
“嘿嘿,大言不慚。”
二人如此打了又是幾十個回合,李繼遷依舊越戰越猛,潘美卻以有些力衰。李繼遷見狀,猛地撥開潘美大刀,駕馬後退三步。潘美喘了口氣,傲然道:“李繼遷小兒,你怯戰了嗎?”
“潘美”
李繼遷猛然間身上縈繞起一陣陰森的感覺,潘美看去不由渾身一顫。如果說之前的李繼遷是頭來勢洶涌的猛虎,那這一刻,它更像是從陰曹地府爬出來的鬼神。
“我接下來這一招從來沒有人見過,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成功。今天就讓你來試試我這獨門刀法“天罡地鏜”!”
天罡地鏜,成型於天罡刀法與八卦玄學,全式共八刀。每一刀,都給人以鬼神降臨的感覺。潘美提高了警覺,不敢小看。李繼遷猛然擡起頭,詭異的斜着一刀砍來。
“不好!”
潘美急忙格擋,雙臂一震,只覺得一陣劇痛,虎口似乎都裂開了。第二刀又襲來,李繼遷陷入了一種與天地合一的武學境界,潘美心中已然沒了戰勝的信心。勉強擋下第二刀,潘美剛剛擡起頭,李繼遷的第三刀停在了距離他脖頸兩指外。
“爲什麼手下留情?”潘美苦笑一聲,問道。
“你是我李繼遷見過的最能打的人。”李繼遷收起刀說道“今日只是應你之邀前來切磋,我不是党項共主,你也不是宋國元帥。党項和宋的恩怨我們明日戰場上見分曉。告辭!”
李繼遷大喊一聲,影襲絕塵而去,只留下潘美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喃喃道:“對不起啊,這個勝負結果,就留給你和我大宋的青年才俊吧。”
夏州回到了李繼遷的手裡,失去了潘美鎮守的靜州,見大勢已去,乖乖的豎起了降旗。至此,定難五州大統,李繼遷在西北站穩了腳步。他沒有料到,就在昨夜他和潘美戰的難解難分時,潘美的軍隊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撤出了夏州。等到李繼遷有所察覺,眼前只剩下一座空城。他着了潘美的道,卻也避免了一場廝殺。
夏州,吉祥客棧。
“多吃點。”唐宋一邊往折文櫻的碗裡夾着菜,一邊囑咐着。雪裡蛆看看他,再看看臉色微紅,默不作聲的折文櫻,頓時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小子你!”
“你,閉嘴!”折文櫻秀眉一蹙,斥道。雪裡蛆趕緊縮起脖子,老老實實扒拉着碗裡的飯。
“唐大哥”折文櫻語氣忽然又變的十分溫柔說道“明天,我就要回府州了。”
“嗯。”唐宋默默的低着頭,輕聲道。
折文櫻咬了咬嘴脣,輕嚀道:“你早日來府州,沐兒姐姐一直在等你。你……來時記得要去看我。”
“我打算和你一起去。”唐宋忽然笑道“折家小姐是被我拐來夏州的,不把你安全送回去,我如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