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的飯菜也是馬馬虎虎,火雞又幹又柴,如同嚼蠟,只有他送的酒還能入口。
但許盡歡一個人就頂的上滿桌大餐,段迦仁酒不醉人人自醉,看她就能佐酒下飯。
他眼神入骨,愛意毫不遮攔。
有什麼要遮的,尤其是當着許家人的面。難道這家人還能跟他搶她嗎?他們還有什麼資格!
男未婚,女未嫁,許傢什麼都沒有付出,男方已經拋灑了無數金錢,出了無數力,幫了許多忙,就衝這許家人也一點阻攔的資格都沒有。
可做母親的終歸覺得自己女兒虧了!
十八歲的大好年華,她是枝頭剛剛綻放的鮮花。初長成就備受風雨,受盡磨難。好容易苦盡甘來,還沒來得及享受一下青春,就要落在一個“老男人”手裡!
這個“老男人”經歷豐富,一身銅臭而且狡詐市儈!
單純天真的女兒如同小紅帽落在了大灰狼的手裡,怎能不叫人擔憂!
天見可憐!他若是大灰狼,那許盡歡就是霸王龍了!他哪裡是她的對手!段迦仁心想。伯母真是杞人憂天了!
吃了一頓許家的聖誕大餐,段迦仁就把手術事宜都安排妥當。
手術自然是要等到聖誕節過後才能做,美國的專家也是見錢眼開,可是再要錢也得跟家人團聚過聖誕節呀。
所以手術約在聖誕假期結束之後,是這個專家新年的第一臺手術。爲了排在前頭,段迦仁是額外付了錢的。
許盡歡開始數着日子等解放!同樣等着解放的還有她便宜爹許湛。
然而隨着手術日子的臨近,許媽媽和許淵卻越來越焦慮起來。原本是天天盼着手術,可日子馬上要到,他們兩卻又害怕了!
這手術的風險極大,美國醫生最怕醫療糾紛,所以風險是往大了說,最可怕的情況都給列出來,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這一條條一行行,密密麻麻訂成一本書那麼厚。
許媽媽壓根看不懂,許淵半懂不懂,可光是看這個厚度和密度,也足夠心驚肉跳。
萬一,她上了手術檯,下不來怎麼辦?那麼多可能的意外啊,隨便哪一個都能要了她的命!
生了病的女兒固然令人擔憂和揪心,可好歹還是活的。
這要是……
箭在弦上,豈容你不發!錢都掏了,難道還能要回來?何況,許盡歡是打定主意要動手術。
她得試一試。美國人有這個技術,有這個設備,不容錯過的機會。
要是切除了這個禍胎,她真能獲得自由。那真是白撿的大便宜!
若是不能,於她也沒有什麼損失,反正她是死不了!
要能把她弄死,反倒是奇蹟了!她樂見其成!
至於錢?錢就是廢紙,對她來說。何況,用的又不是她的錢,要她心疼作甚。
你看,她就是這麼無情無義,沒心沒肺。
*
終歸是個大手術,私立醫院嚴陣以待。
腦部手術精密而又複雜,動手術的時候不光醫生要出力,還需要病患的配合。所以,這是一場清醒的手術,只有一點小小的局部麻醉和一點鎮靜劑。
一想到她要活生生被劈開腦殼,挖掉腫瘤,許媽媽真是承受不了。
怕她誤事,連手術室門口都不讓她在。由先生陪着,在大廳裡等待。
等在手術室外面的只有許淵和段迦仁!按照美國的醫療規矩,不是親屬不能隨意知道病患的情況,也不能在手術區陪同病患。
所以此時此刻,爲了能陪在她身邊,他爭取了到了未婚夫的身份。
爲此,少不得又要賠上一隻華麗麗的訂婚戒。
這隻戒指沒有花太多的心思,就是直接到珠寶店裡,挑了一隻順眼的就帶走。
然後在許家,當着所有人的面,他跪地求婚。
段迦仁心裡明白,自己是在得寸進尺,一步一步試探許盡歡的底線。
倘若她應承了,他就真要無法無天,貪得無厭。
萬幸,她發怒了!
並沒有一句重話,更沒有打罵,她只是冷冷一笑,眯了眯眼,他就知道這是動真怒了!
真是心意相通,心有靈犀!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她的,一個細微的表情,他就能解讀出她真實的心意。
觸她逆鱗,惹她真怒,他心裡即恐懼又得意。
看,這個世界上誰也不能讓她在意,除了他。
什麼妖魔鬼怪,什麼親人家屬,在她眼裡算什麼?
也就許淵自作多情,天天在那裡一副“悔不當初,痛徹心扉”的德性。有什麼用?她一眼都不會看,更不會放在心裡。
而那些在她面前“耀武揚威”賣弄的怪人怪物,除了給她添一點麻煩,還有什麼留下?
一點痕跡都沒有!你看她,照樣吃照樣睡照樣過日子,有緊張過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
誰也不能惹到她,只有他。
他怎麼能不得意呢?
不過,得意也不能忘形!
該低頭還是要低頭,該虛僞還是要虛僞。
他捧着鑽戒,一臉誠懇的跟她解釋。訂婚只是權宜之計,做做樣子而已。美國人有美國人的規矩,這是一場誰也不能保證的大手術,無論如何他都要陪在她的身邊。
他需要一個合法合理的身份,跟她一起進入手術室。
因爲她需要他,爲她翻譯美國醫生的話。
在動手術的時候,美國醫生需要問她話。她聽不懂,怎麼辦?
萬一有什麼事,多一個人也多一份保險。
他心心念念都是爲了她,絕沒有非分之想!
她是天仙神女一般的人物,哪裡會落在凡夫俗子的手裡。
訂婚而已,又不是結婚。在美國訂婚雖然也有一定的法律效力,但這個法律關係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解除的。只要雙方當事人同意就行!
等手術完成,她恢復健康,直接解除就好。
他是絕沒有要跟她結婚的意思!
這話說的,叫許媽媽頭一個反對。什麼意思?花錢泡妞,臨到頭他壓根沒想過給她承諾?那以後怎麼辦?兩個人就這麼不明不白過下去麼?這不是在玩弄歡歡的感情麼!
絕不可以!訂婚難道是兒戲?既然決定要訂婚,那就要嚴肅對待。
她雖然一開始不認同段迦仁當自己的女婿,可事到如今,難道叫許盡歡做一個過河拆橋,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嗎?
他爲她付出那麼多,怎麼可能不想跟她白頭偕老。說那樣的話,假惺惺的讓人聽不下去。
訂婚是弄虛作假,權宜之計,那這份感情又還能有幾分真?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戀愛腦,總覺得世界所有事都能用愛來解釋,用愛來解決,用愛來化解。沒有愛,這個世界都沒法運轉。
而有了愛,又怎麼能弄虛作假呢!
許湛連忙勸阻,愛不愛的,那也是年輕人的事,老一輩何必摻和。這裡是美國,美國講究自由開放。什麼是自由?那就是可以爲愛訂婚,也可以爲權宜之計訂婚。什麼是開放,那就是兩廂廝守可以是以婚姻的形式,也可以是別的形式。
世界是多元的,身在這個自由開放的國度,怎麼能用國內的老一套來束縛年輕人的思想和行爲呢!
多麼冠冕堂皇的勸慰!自由可是比愛更高級的存在!畢竟大家都學過那首詩“若爲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啊!
許媽媽是無話可說了。
許淵夾在中間,既覺得大嫂說的有理,又覺得大哥說的有理。但歸根結底,還要許盡歡同意纔是。
雖然段迦仁把自己這番行爲摽榜的格外高尚無私,可他總覺得這個男人心機叵測,一臉奸詐。
依着本心,他是一點也不希望他們兩個訂婚。因爲訂婚就是訂婚,不是兒戲。
歡歡不同意,他心裡很歡喜。
可她不同意的話,會不會觸怒了段迦仁?她的病不是這一場手術完了就能了結,還有術後的康復。沒有了段迦仁的支持,僅靠許家的力量,恐怕無以爲繼。
在歡歡完全恢復健康之前,他們還需要這個人的力量。
給他一個未婚夫的頭銜,用來穩住他,平心而論,這個代價真是太小了。比起對方真金白銀,親力親爲的付出,又算得上什麼呢!
他也爲難了,目光再次看向許盡歡。心裡的太平又從不訂婚的歡喜傾斜到訂婚的價值那一邊去。
接力棒又回到許盡歡手裡。
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目光落在段迦仁頭上。
姓段的仰着頭,一臉誠懇,一副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她證明的真誠勁。
信他纔有鬼!男人的話,信一半都嫌多。
可就算他居心叵測,她也不以爲然。她怒的是他的非分之想,但怒過之後又覺得無聊。一個凡夫俗子的非分之想又能如何?
他實在不值得她動怒!
*
段迦仁如願以償,以未婚夫的身份跟着一起進了手術室,充當中文翻譯。
從他如願的那一刻起,許盡歡就沒給過他好臉色。
他小心翼翼夾着尾巴在她跟前伺候,連呼吸都小口小口的,生怕氣息大了,就惹動她的肝火,觸發她的怒意。
神明一旦發怒,會有什麼後果?都說天之一怒,伏屍千里。神明發怒了的話,大概是要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譬如那位真神,因人類醜陋的慾望而憤怒,降下滔天的洪水,差一點就把整個世界都毀滅了!
他不知她是否有這樣的力量,但弄死他肯定是輕而易舉,不會比碾死一隻螞蟻更難。
他還不想死呢!活着,才能得寸進尺。
手術的整個過程,醫生早已經跟他們再三溝通交代。尤其是充當翻譯的他,跟要了解每一個過程,以便清楚明白的把主治醫生的意思傳達給許盡歡。
他也做好了思想準備,全程當一個好翻譯,好助手。
至於手術的過程,怕什麼!他連冥河去去過,妖魔鬼怪也見過,從死亡邊緣回來的男人,還怕開膛破肚劈腦殼嗎?
一點也不怕,纔怪!
關心則亂!他有多在乎她,就有多害怕!
就算是劈開他自己的腦殼也不會比劈開她的更可怕!
在他心裡,她總歸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但沒想到,頭髮剃掉,頭皮拉開,頭骨掀開,露出白花花的腦子,軟綿綿,水嘟嘟,好似豆腐又像果凍。包裹在一層骨頭一層皮裡,末了她還轉動眼珠看向他,眉梢一挑,似乎再問他,她腦子裡的東西長得什麼樣?
什麼樣?他看一眼就要吐了!
不是噁心,是緊張!
好可怕!原來她的軀殼跟凡人沒有區別!
他臉色發白,全身打顫,瞪着眼,別開頭,不敢再看她的大腦。
主刀醫生鎮定自若,拿起手術刀就開始幹活。
美國醫生的技術真是鬼斧神工,那麼大一把刀子在她腦殼裡劃拉,她竟然神志清楚,毫無痛覺。
雖沒有痛覺,但知覺還是有的。
碰到神經的時候,她的手腳會不自覺的擺動抽搐,這也是她上了手術檯就被固定四肢和軀體的緣故,甚至連腦袋都用金屬架子固定住,怕她害怕的逃跑。
也許是她天生就膽大不怕死,也許是鎮靜劑起了作用,總之她真是一點也不慌張。偶爾的抽搐搖擺,還是一臉興致盎然。彷彿醫生用手術刀擺弄着的不是她自己的身體,她也不是患者,而是旁觀者。
許盡歡興致勃勃,但對自己的腦子毫無興趣。她活得久,見多識廣,早就看過屍體解剖,見識過腦殼劈開之後是個什麼樣子。
那並不好看!相反,還挺噁心!當年她迫於無奈,跟在敦炯多傑的身邊混一口飯吃。結果這傢伙着了魔似得,非要把她當人生伴侶培養,親自爲她指點迷津,講述修煉法門。
修煉,她還要他教,真是笑話!
密宗的修煉千奇百怪,他剖開信徒奉獻給他的屍身,親自爲她講解周身大穴的位置,哪裡是氣海,哪裡是天眼。
天眼就長在人的腦子裡,是一塊軟骨。普通人是黃色的,說明混沌未明,不能參透領悟。只有修行高深的得到僧人,天眼會變得透明。有了這個眼,就能看到世界的真相。
說起來,其實跟道家內丹如出一轍!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他手心裡託着那塊從凡人屍身上挖出的軟骨,臭烘烘的氣味薰得她想吐。
氣味真是一種奇特的記憶,一旦想起這股味道,她就想起那段歲月,那個討人厭的傢伙。
*
腫瘤的位置很特殊,要切除這個禍胎勢必會傷到周圍的腦組織。爲了確定下刀之處不是重要的控制區,醫生需要許盡歡表述自己的感覺。
能不能清楚的思考?能不能隨心所欲的表達溝通?有沒有意識不清的情況?
聽覺,視覺,觸覺,乃至於回憶,是否有受到影響?
做一點簡單的算術,唱唱歌,說說話,看一點圖片,描述一下。
不知不覺之間,就把這顆腫瘤從她腦子裡切割了出來!
切出來的東西第一時間送到實驗室進行進一步的化驗,同時還要交給家屬查看。
許盡歡當然要求先看。
“還是別看了吧!”段迦仁阻攔。
“不!我要看!”她卻很堅持。
於是護士把托盤地上,淺淺的盤子裡一坨血肉模糊的東西。比鴿卵略大,比荔枝略小。形狀顏色很想剝了殼的荔枝,但佈滿紅筋血絲,顯然是個獨立生存的活物。
這就是這具身體所結出的內丹?好醜!
內丹不該是像寶石一樣晶瑩剔透的東西嗎?怎麼卻像個怪物!
跟敦炯多傑自腐臭的凡人屍體裡挖出的腐肉毫無區別!
這種噁心的東西怎麼會長在她的腦子裡?
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她厭惡的閉上眼。
“拿開!我不要看了!”
她的喜怒哀樂如此清晰明瞭,叫段迦仁萬分欣慰。這說明手術很成功,她擺脫了腫瘤帶來的死亡威脅,而且還有力氣嫌棄厭惡。
真是可喜可賀!
腦手術雖然複雜,風險大,可一旦成功恢復起來卻比別的手術更快更簡單。
她在監護室裡躺了二十四小時就轉到普通病房,又躺了三天,就可以回家。
然而回家之後,卻出現了後遺症!
她不能隨心所欲的使用法術了!
自從輪迴轉生以來,她一直無法隨心所欲的使用力量。但法術只是一種術,只要使用的真元之炁不太過分,她是可以隨心所欲的用。至於身體的反噬,那也是沒辦法,畢竟肉身凡胎太脆弱了。
但這一回,阻礙她施法的不是肉身凡胎的脆弱,而是身體變得不協調了!
道家法術種類繁雜,歸結起來大致是咒語,符籙,步法,決印,還有法壇的佈置。如同唱戲一般,講究的就是這個“唱唸做打”,需要全身配合。
她一貫是懶得記這些,但記住了就能好好的做出來。白雲子當年就贊她“威儀瀟灑”,可見她做法做的漂亮。
上清派的法術,講究的就是一個漂亮清淨,賞心悅目,愉悅神明。
一旦法師口不能唱,步不能走,身不能舞,手不能結,那還做什麼法施神明術!
雖空有一身真元之炁,卻再無法隨心運用。一用,便是渾身扭曲,四肢抽搐,摔倒在地。
簡直丟人現眼!
但只要不用法術,不動真炁,如常人一般坐臥行走,吃飯喝水,跑步唱跳,卻是一點也沒有妨礙。
這豈不是要讓她從今往後當一個貨真價實的凡人?
這怎麼可以!
萬萬沒想到,她一時興起嚐了個新鮮,就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怎麼辦?
當了千年的仙,突然成了人,許盡歡頓時迷惘了!
------題外話------
感謝lingling125的2月票,感謝開心果403732632的1月票,感謝名字的無名的1月票,感謝捉衣因和樂樂的鮮花,愛你們,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