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這輩子捉尖要強, 偏偏常年敗在了妹妹女兒的手裡, 四公主一派有禮有節爲國盡忠的姿態堵得她連慈祥話兒都不能接。衆妃看得如此, 也只能紛紛稱讚四公主懂事大方得體。
蓁蓁打惠妃那回來剛進院子就聽見純約堂裡胤禎聲嘶力竭的哭聲。她扶着額頭心中一聲長嘆:明明同祚兒生得一模一樣, 脾氣卻完全不同, 若說祚兒從小就是個乖孩子,裡頭這個那就是個混世魔王, 一不順心就哭, 哭起來能把屋頂都掀了。
“不準哭, 看着皇阿瑪。”
屋裡突然傳來皇帝嚴厲的訓斥聲, 蓁蓁心裡暗叫不好, 她都忘記了大祖宗還在這沒走呢。
她疾步走到屋前, 窗戶半開着,從這一眼就能瞧見屋子裡的情形,這一眼差點又沒讓她笑出來。
皇帝和胤禎兩人盤着腿面對面坐在炕上, 大眼瞪小眼。皇帝是一臉怒容, 胤禎還趟着眼淚的臉上也是掛着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皇帝按了按隱隱脹痛的額頭,蓁蓁一走就這小祖宗醒了沒尋着娘就突然開始哭了,這已經哭了足足兩個時辰了!他都佩服他的體力了!他今兒是打定主意了, 非得給這小子做好規矩不可,不能讓他再這麼胡鬧下去了。
皇帝板着臉教訓說:“你是朕的兒子,是堂堂大清的皇子,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動不動就鬼哭狼嚎的像什麼樣子?”
胤禎其實已經能聽得懂也能張嘴說話了, 他就是平時都不愛說, 蓁蓁覺得他說到底就是懶。畢竟張嘴說話多累呀,只要閉着嘴哼哼兩聲,馬上就有乳母宮女們圍過來伺候他,既然如此那還要說話做什麼?
“要額娘……不要阿瑪……”
胤禎揪着小胖手指說得委委屈屈。
皇帝被氣得是腦袋發懵,勉強耐着性子循循善誘道:“你額娘好,可皇阿瑪也好啊,這會兒額娘不在,皇阿瑪陪你不好麼?”
胤禎頭搖得迅速又果決,一點都沒打算給他老子面子。
“不好。”
皇帝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胤禎不高興地嘟着嘴,低頭玩起了自己的小胖手,間或還吸吸鼻子,把快留下來的鼻涕給吸回去。
皇帝撐着頭看了他半晌突然下炕去到書架前,從青花大瓷瓶裡拿了一卷畫來。他把畫卷展開平鋪在炕上,蓁蓁站在窗外眯眼瞧了瞧,是一張皇帝這些年命人繪製的大清地圖。這東西皇帝素來當個寶貝收得好好的,胤禎這樣的熊孩子自然是從沒見過,如今皇帝第一次露給他瞧,馬上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皇帝有些得意,長臂一伸把胤禎撈進懷裡,胤禎注意力都被這地圖給吸引了,不哭也不鬧,指着地圖上一處像蜈蚣的背脊一般高低不平的地方,仰着脖子問皇帝:“阿瑪,這是哪裡?”
皇帝說:“這是長白山,是咱們愛新覺羅家族誕生的地方。”
胤禎兩道濃眉擠成一坨,一副聽不明白的表情。
皇帝用富有磁性的聲音娓娓道來:“從前啊,天上有三個仙女,老大叫恩固倫,老二叫正固倫,老三叫佛庫倫。三個仙女下到凡間的天池來遊玩,大仙女和二仙女都回天宮去了,小妹佛庫倫留在了凡間,咱們愛新覺羅氏就是仙女佛庫倫的後代。”
胤禎瞪着圓鼓鼓的眼睛,傻乎乎地問:“仙女是什麼?”
皇帝心累地嘆了口氣。他實在想不到該怎麼同懵懂無知的兒子解釋“仙女”的意思,想來想去最後只憋出一句:“仙女就是漂亮的女子。”
胤禎卻像是聽懂了,兩眼閃了閃叫了起來:“額娘,額娘是仙女。”
窗外的蓁蓁心裡罵了一句:小馬屁精。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彎了彎。
皇帝拍了拍兒子的腦袋,面含微笑點頭道:“嗯,孺子可教也。”
胤禎又指着一處問皇帝:“阿瑪,這是哪?”
皇帝瞧了一眼,說:“哦,這是蘇州,那是個好地方,阿瑪有個奴才就在那兒。”
“奴才?”胤禎含着手指瞅着皇帝。
皇帝瞧了一圈,一勾手把扔角落裡的一個布老虎給撿了起來,“喏,你的這個布老虎就是李煦那個奴才做了送你的?”
胤禎眯着眼睛瞧了瞧皇帝捏手裡的布老虎,忽然伸手把它打落。
“不喜歡。”
皇帝這下覺得稀奇了。李煦手下的工匠做的東西各個都稱得上是精巧絕倫,宮裡還沒哪個阿哥公主不喜歡的。
“怎麼不喜歡了?”
胤禎瞪着滾到角落裡的布老虎,哼哼道:“它笨,不會動。”
皇帝聞言抱着胤禎哈哈大笑了起來。
“要會動的容易啊,回頭等你再長大一點兒皇阿瑪就帶你打獵去。出了關就有會動會吼的老虎,還有滿地跑的兔子,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胤禎一聽高興了,拽着皇帝的袖口問:“皇阿瑪,在哪?哪裡打老虎?”
皇帝指着出了古北口那一大片平地說:“就從這開始,往西一路都是草原。那裡是你太太的故鄉,有大老虎,還有數不清的兔子。”
當他的眼睛掃過漠北標示着喀爾喀的地名的時候,眼神暗了暗。
“只是明年也許不行,等到皇阿瑪擒住那噶爾丹,等到漠北徹底平定了,那時候皇阿瑪就能帶你去打老虎了。”
胤禎小臉皺成一團,小拳頭握得緊緊的,一臉的義憤填膺。
“嘎爾丹壞人,胤禎去打壞人!”
皇帝高興壞了,架着胤禎的胳膊把他高高舉了起來,“喲,我們的龍年阿哥有本事了啊,要去打壞人了啊。”
胤禎咯咯笑着在皇帝手裡踢着他的小短腿,“打壞人,打壞人。”
蓁蓁看這大祖宗把小祖宗哄得差不多了這才優哉遊哉地進屋。胤禎一瞧見蓁蓁立刻把陪了他兩個時辰的老爹扔一邊,在皇帝懷裡扭着身子就往蓁蓁這撲。
蓁蓁把他抱進懷裡,往他的小屁股上一拍,說:“額娘一進院子就聽見你哭了,又鬧什麼呀。”
皇帝笑着說:“沒事,你看朕都哄住他了。”他臉上露出幾分得意,等着蓁蓁表揚他。
蓁蓁失笑,她低頭問兒子:“皇阿瑪都同你說什麼了?”
胤禎揮着小拳頭一臉認真:“打老虎,打兔子,打蛋蛋!”
蓁蓁摟着他笑得不可抑制,葛爾丹好歹也是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勇士的名字,到了這小祖宗的嘴裡竟然就是剩了“蛋蛋”兩個字了。
胤禎一臉莫名其妙,完全不懂蓁蓁在笑什麼,他扯了扯蓁蓁的衣領咕噥道:“額娘,餓。”
蓁蓁捏了把他的臉,“你的肚子是無底洞呀,睡前不才吃了兩個餑餑麼。”
皇帝在旁說:“嚎了兩個時辰了能不餓麼,朕哄他哄得都餓了。”
“那臣妾叫人上點點心吧。”
皇帝點點頭,“先前的水磨湯圓不錯,就那個吧。”
北方吃元宵,南方纔是湯圓,尤其以寧波的水磨湯圓最好。皇帝上回帶着蓁蓁去江南的時候吃過一次就很喜歡,李煦把方子送進了永和宮,於是這道南方的甜點在永和宮就成了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點心了。蓁蓁雖然不會做,但很會吃,她知道皇帝其實口味沒那麼喜甜,就把原來的方子改了改,讓廚子在芝麻餡兒裡調了一些碎核桃仁,如此略帶些嚼勁又沒那麼甜了,皇帝十分喜歡,而蓁蓁自己則偏好甜一些沒有核桃仁的餡兒。
一會兒就要用晚膳了,蓁蓁沒讓他們煮多,就上了兩個碧綠的小湯碗,每個碗裡盛了兩個湯圓。湯圓上來后皇帝先吃了一個自己的,隨後從蓁蓁碗了舀了一個,嚐了一口就一臉嫌棄地說:“太甜了。”
蓁蓁剜了他一眼,“誰讓你吃臣妾碗裡的了,皇上的那份臣妾是叫人另做的。”
胤禎見一眨眼的功夫,碗裡的湯圓就剩一個了,急得哼哼了起來。蓁蓁點了下他的鼻子,“額娘不吃,這一個都是你的,別心急,燙得很,讓額娘給你吹吹。”
蓁蓁把湯圓吹涼了才餵給胤禎吃,他牙已經長了一多半了,湯糰軟糯他吃得了。蓁蓁一把湯勺喂他嘴邊,他迫不及待地就咬了一大口。湯糰裡的黑芝麻餡兒流了出來沾了他一嘴,嘴脣黑得像塊碳似的。胤禎吃完嘴裡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脣。蓁蓁笑着解下帕子給他擦着嘴角。
“慢點吃,這一個都是你的。”
皇帝見蓁蓁光顧着喂兒子自己一口沒吃,把碗裡剩下的那個芝麻核桃餡兒的盛湯勺裡說:“朕餵你。”
蓁蓁臉微微發燙,嬌嗔道:“皇上幹嘛這樣,放着就是了,一會兒臣妾自己會吃的。”
她嬌羞的樣子瞧得皇帝心神盪漾,他舉着勺子喂她嘴邊,“張嘴,乖,朕餵你。”
蓁蓁無奈,只能張嘴咬了一口。
皇帝問:“甜不甜?”
蓁蓁白他一眼哄着他說:“甜,甜到臣妾心底裡去了。”
皇帝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
胤禎嚎了兩個時辰,又吃了個糰子,這會兒窩在額娘懷裡就開始揉眼睛打哈欠了。
蓁蓁把乳母叫來吩咐說:“帶十四阿哥下去睡吧,他若睡一會兒就醒了就帶他來用晚膳,如果睡過了晚膳就給他喂一個餑餑,不能再多了,否則半夜容易醒。”
乳母應了後抱着胤禎退下,接着蓁蓁起身整了整被胤禎揪亂的衣服準備出去張羅晚膳,突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抱起。她驚呼一聲,“皇上!”趕緊反手摟住皇帝的脖子。
皇帝把她放到裡屋的牀上,微微一笑,如狼似虎。
蓁蓁往牀裡縮了縮,“皇上……先用晚膳吧。”
皇帝一挑劍眉:“剛不是吃過湯圓了麼?你餓麼?朕不餓。咱們先來算算下午的賬吧。”
……
半個時辰後,蓁蓁氣喘吁吁地趴在牀上,皇帝撩開她的長髮,在她背後細細密密吻着。蓁蓁有氣無力地說:“臣妾快累死了,皇上饒了臣妾吧……”
這半個時辰裡皇帝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弄得蓁蓁是要生生不得要死死不得,只剩求饒的份,皇帝下午破碎的自尊心這會兒是滿血復活。
皇帝扳過她的身子,在她鼻尖上輕輕一吻:“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使壞了?”
蓁蓁情真意切地賭咒發誓:“不敢了,臣妾再不敢了。”
兩人纏綿了這半個時辰累得是精疲力竭,都不想起身用什麼晚膳了,只想如此靜靜地摟在一處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皇帝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蓁蓁的肩說:“今兒這戲唱得如何?”
蓁蓁打了個哈欠說:“很好啊,我瞧阿哥們都喜歡得緊。哎……”
皇帝聽蓁蓁突然嘆氣,抓起她的下巴問:“好好的嘆什麼氣?”
蓁蓁抱怨說:“都是皇上,非要臣妾生什麼龍年阿哥。臣妾看着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他們心裡不知道有多羨慕。”
“怎麼?你羨慕什麼,咱們不是有四阿哥和龍年阿哥麼?”
蓁蓁往他胸口捶了一下,“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他們如今都大了,能自個玩一起了,貴妃妹妹、惠姐姐、宜姐姐這才能心無旁騖,今兒叫個戲班來唱戲,明兒去園子裡晃一圈,好不逍遙自在。只有臣妾,胤禎還小,臣妾得天天看着他,守着他。就算離開也只能離開一會兒,要不這小祖宗就得把屋頂都給嚎塌了。”
皇帝也是漸漸邁向四十不惑的人了,得了胤禎這個龍年阿哥心裡是高興,但也着實覺得這小子折騰人。
“慈母多敗兒,你少寵寵他就好了。要不回頭就讓胤禛這個做哥哥的教訓他,我看老四挺合適的。”
我寵?蓁蓁氣結,論起寵壞孩子皇帝對寶兒那才叫寵壞了,她對胤禎不如皇帝對寶兒十分之一!還有讓四阿哥教訓這小子?蓁蓁覺得皇帝真是唯恐天下不亂,老四板起臉教訓弟弟的時候活像討債的,上回逼胤禎背過三字經後,胤禎現在看見四哥就逃,一點都不猶豫。
“對了。”蓁蓁扯開話題翻身趴在皇帝身上,手裡把玩着皇帝的髮辮說,“宜妃姐姐那樣一個肚子裡彎彎繞繞百轉千回的人,四公主倒是個難得直爽的性子。”
“哦?”皇帝問,“你怎麼突然有這麼一說?”
蓁蓁於是把今兒在惠妃那聽戲的時候四公主說的那番話一一對皇帝說了。
“四公主也沒比咱們寶兒大幾歲,瞧着可是懂事多了,哎……”
皇帝含笑微微點頭,“郭貴人當年要是女兒一半堅韌啊……”
“可是喀爾喀到底冷僻偏遠,皇上也太心狠了,我瞧那日太后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心疼,大公主出嫁以後太后連科爾沁都不讓她多去,四公主嫁那麼遠,老人家得心疼成什麼樣。”
皇帝默然良久,蓁蓁玩弄着他的髮辮等着他回話,最後他閉上眼道:“心疼也沒辦法。”
皇帝這樣就是把話說死了,蓁蓁也沒法和他掙扎,就在相對無言地時候外間傳來下人的一聲驚呼。皇帝皺着眉不滿地問:“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啊。”蓁蓁起身披了件衣服坐起來問,“發生什麼事了?”
秋華在外間答不知,過了一會兒小琳匆匆進來在外間囁嚅:“主子,是十四阿哥……”
“這孩子又怎麼了?”蓁蓁一笑,胤禎這個小魔王永遠都不消停,把宮女們又嚇着了。
小琳平素性子活潑,可此刻卻畏畏縮縮不敢開口,蓁蓁復又追問:“說吧,他又怎麼調皮了?”
“主子,阿哥把您存在松柏室裡的那面梅花扇面給撕了……”
蓁蓁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地問:“哪個?文徵明題字的那面?”接着還不待皇帝阻攔,她汲着鞋就要匆匆出去和胤禎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