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這麼瀟瀟灑灑地走了, 佟家吃了個啞巴虧,皇帝知道了自然是大發雷霆, 可就像皇太后說的, 他又能咋辦呢?嫡母他說不得,蓁蓁他不敢說,這把火自然是又撒到了佟家頭上,佟家明明是苦主還被皇帝劈頭蓋臉地大罵一通,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寶兒走後,正如胤禛對胤祚所說的那樣, 朝臣在外, 蓁蓁在內, 正在一步步蠶食皇帝對太子的信任和信心。
一年後,就在五公主隨駕往熱河路上驟然病逝後不久, 皇帝正式剝奪了太子的監國權。時隔十二年, 太子再度出現了皇帝巡幸陪駕的名單上, 當二月巡幸京畿時第一次出現,大家還以爲只是偶然一次,到了這年北巡皇帝第三次點了太子隨駕後, 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同時,原本歸屬於太子的監國之權被下放到了馬齊等大學士之手, 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八阿哥胤禩也都紛紛被允許到六部當差。
這一年北巡歸來後, 皇太后大壽將近, 暢春園再度熱鬧了起來。
如今天下四海昇平, 百姓安居樂業, 皇帝素來孝順,按着他的心意內務府也是努力把太后壽宴辦得花團錦簇的。
這皇帝都這麼表態了,百官就更得把戲唱的精彩紛呈。京內的貴族高官憋足了勁要近水樓臺先得月,誥命夫人們三三兩兩地往暢春園跑,輪番地到太后跟前去獻孝。
封疆大吏也不甘落後,各個挖空了心思想着送些看着不奢靡又奇巧的賀禮既討了老太太歡心又能讓皇上滿意。
這天,蓁蓁和惠妃親熱地坐在招涼精舍聞着桂花、看着各自準備的賀禮,惠妃要送的是一座紫檀木屏風上面裝飾着仙人拜壽的圖案。再看蓁蓁,是一副團扇插屏,繡着一隻仙鶴一株百年松樹,取松鶴延年之意,這本無甚稀奇,稀奇的是這是一副雙面異色繡,正反面的松鶴延年是不一樣的圖案。
惠妃捧着是愛不釋手,“你哪裡淘來這樣的好東西,京裡最好的繡坊也出不了這樣的繡工。”
蓁蓁說:“我哪有這樣的本事,還不是李煦給弄來的,最好的繡娘可不都在他手底下嘛。”
惠妃說:“這奴才倒是貼心,莫怪皇上也喜歡他。”她看着另外幾樣明顯是蓁蓁挑剩下的問,“這也是他給你準備的?”
“嗯。姐姐要是看得上就拿去吧。我就留這副插屏就行了。”
要說這能工巧匠北方也不是沒有,只是南北匠人各有所長,南方的東西精美小巧,北方的東西大氣華貴。
惠妃看了一會兒還是難以決定到底挑哪件,想了想她說:“我先拿回去看看,看中哪件了回頭再把其他的給你送來。”
蓁蓁一聽就笑了,“不用,姐姐都拿去就是了。”
惠妃說:“哎,這是李煦孝敬你的,我只是沾了你的光,怎好都拿走。”
蓁蓁笑說:“咱們這位李大人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主,要是知道惠妃娘娘瞧上了他的東西可不知得多開心呢。”
惠妃說:“有這樣聰明的奴才是你的福氣。”
福氣嗎?蓁蓁不置可否。
李煦足夠聰明,可他太過於執着,她不知道這樣的他究竟會走到哪一天哪一步……
太后千秋當日宮裡各王府福晉、誥命皆進園子來賀太后千秋。午後戲班子在觀瀾榭裡開戲,演的是一出五女拜壽。這部戲不常演,但十分適合今兒這樣喜慶的日子。
太后在二樓觀戲,她的身邊圍坐了幾位她素日就喜歡的嬪妃福晉們,餘下的人在一樓散坐着。這樣的場合太子妃本也該在,只是她有孕在身胎相又不穩,這些日子都在自己屋裡休養。她這是頭一胎,懷得還極有可能是皇帝心心念唸的嫡孫,所有人都不敢大意,最近她也很久沒有出現這衆人眼前了,今兒這樣重要的場合不出現大家也不足爲怪了。
蓁蓁同惠妃坐在一處看着宜妃陪着太后說說笑笑好不快活,這時候她和惠妃就不得不承認故去的太皇太后確實會看人,這宜妃不管怎麼說在討人歡心上很有一手,只要有她在就永遠不會冷場。
戲到中場,幾位坐在一樓的年輕王妃們上來給太后請安。她們一行一共三個人,都是小一輩鐵帽子王家的媳婦,如今雖然還有些青澀但幾年後都是要當家作主掌家的。這幾個人的婆婆都是平素在皇太后面前得臉的,她們這從有資格幕間的時候上來請安。
“臣妾給太后請安,祝太后千歲千千歲。”
三人模樣都生得不錯,嗓子更是如鶯啼般動聽,太后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就笑着說:“喲,瞧我歲數大了記性都不好了,這都是哪家的媳婦啊,一個個生得這般標緻。”
宜妃停了給太后撥瓜子的手,拿了方素娟帕擦了擦說:“纔不是太后您記性不好。她們是小一輩兒的媳婦了,平時都是婆婆進宮來給太后您老人家請安,您就沒見過幾次自然不記得。”
宜妃指着左起第一個說:“這位呀是簡王家的世子福晉。”
瓜爾佳氏生得不算拔尖,不過濃眉大眼的瞧着和氣又可愛,她聲音也最甜,宜妃話音一落她就張口說:“媳婦兒給老祖宗請安。”
宜妃又指着中間那位說:“這是順承郡王家的四兒媳婦。”
“臣妾給太后請安。”
宜妃又指向第三位,她同那人打了個照面鮮見地愣了一愣方說:“這一位是溫郡王的福晉。”
伊爾根覺羅氏往前略略走了一步,“給太后請安。”
太后見了她不免也多看了幾眼,“哎喲,這麼俊俏的媳婦兒是哪家的?我怎麼之前從來不曾見過?”
宜妃說:“您見過她呢。”
太后說:“什麼時候?我怎麼都不記得了?”
宜妃說:“太后您想想前幾年給太子選妃的時候可是見過此人?”
太后仔細的想了一想,果然真如宜妃所說。
“哎呀。想起來了,你原來是伊爾根覺羅家的姑娘吧。”
宜妃說:“如今可不是姑娘了,如今可是咱們溫郡王的媳婦兒啦。”
太后素來就喜歡標緻的媳婦兒。如今見了延壽的媳婦更是歡喜,便讓宜妃把人叫到身前。她握着伊爾根覺羅氏細嫩的手說:“那時候皇上給太子選妃你和如今的太子妃都是好孩子,只是太子妃年幼喪父,皇上對她更憐惜一些。對了,延壽待你可好?”
伊爾根覺羅氏羞答答地說:“爺待臣妾很好。”
太后聽了會心地一笑,“延壽這孩子呀可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雖說沒有什麼大的本事,但心地質樸,是個會疼人的小子,這點比咱們太子可是強上百倍。”
宜妃在旁見機說:“太后您說的可是呢,都說郡王爺甚是疼愛媳婦兒,要不咱們福晉能三年抱兩嘛!”
伊爾根覺羅氏才生完第二個孩子沒幾個月,這會兒羞得滿臉通紅:“宜妃娘娘求您別說了。”
太后一聽笑說:“怎麼說不得了,這可是好事呀,年輕媳婦兒就是面子薄。你們肅王家呀向來人丁單薄,娶了你倒是延壽的福氣呢。”
伊爾根覺羅是低着頭說:“是,臣妾謹遵太后教誨。”
太后越瞧是越覺得喜歡,太子妃雖然一等一的賢惠但就是姿容上差了些,誰都喜歡瞧漂亮人不是?
“嗯,和阿靈阿家的小媳婦一般是個標緻人兒。”
太后口中所說的就是珍珍了,蓁蓁一聽在旁掩嘴一笑說:“哎呀,我妹妹生得俗氣可比不上貝勒福晉天仙似的人物。”
太后說:“誰說的,你那妹子不也是遠近馳名的美人麼。來,派人去把你妹子叫來。”
蓁蓁無奈只得派了張玉柱去把珍珍從一樓叫上來。
珍珍上樓後對着這一屋子貴人得體大方地行禮問安:“臣妾給太后娘娘請安,給各位主子娘娘們請安。”
太后說:“阿靈阿媳婦,你過來。”
珍珍落落大方地一笑:“是,太后。”
她走到太后跟前就站在伊爾根覺羅氏的身旁,這兩人一個溫婉可人,一個靈秀俏麗,都是一等一的美人,站在一起蓬蓽生輝。
太后指着她兩笑問:“你們說,這兩媳婦誰更俊些?”
惠妃打趣道:“太后,既然都是美人哪能分個高下的。”
珍珍一聽擺着手說:“臣妾怎麼能同貝郡王妃比,臣妾可老多了。”
蓁蓁伸手捏了妹妹一下:“胡說,什麼老不老的,咱們這可各個都你比老。”
太后一聽也伸手打了蓁蓁一下:“你也胡說,我還在這呢,輪不上你來裝老。”
一屋子的人頓時笑作一團,伊爾根覺羅氏是新媳婦又是晚輩自然不若珍珍在衆人跟前自在,這會兒咬着腮幫子偷笑。
蓁蓁在旁打量她,那年太子選妃的時候伊爾根覺羅氏在一羣年輕姑娘裡就是模樣最出挑的一個,幾年一過長開後又精心打扮一番看着真是個十足的美人。
伊爾根覺羅氏留意到蓁蓁的目光害羞地說:“臣妾看還是德妃娘娘生得最美。”
“我?”蓁蓁驚訝地指着自己,伊爾根覺羅氏羞怯地略略點頭。
蓁蓁忍不住掩口大笑了起來,“哎呀,都是徐娘半老的人了,好些年不曾聽人誇了,我這老臉都紅得不行。”
惠妃捏了她一把說:“你不就想有人誇嗎,那我天天誇你日日誇你成不?”
蓁蓁忙撲上去拉着惠妃笑:“好姐姐,那您現在趕緊就誇起來”惠妃二話不說就拿了瓜子要砸她那不要臉的勁。
太后也忍俊不禁,她指着蓁蓁和惠妃對三個新媳婦說:“你們可別學她們,一把歲數都是當婆婆的人了還這般胡鬧。”
三個年輕媳婦都聰明地含笑不語。
蓁蓁好容易從惠妃手裡逃了出來,這一番鬧得太過了,她的髮髻都有些鬆了,她伸手扶了一把,無意間摸到了頭上纔打的金步搖,她隨手把金步搖摘下叫秋華拿去給伊爾根覺羅氏。
“德妃娘娘這是……”
蓁蓁道:“難得有人誇我,這個就賞你吧。”
伊爾根覺羅氏捧着金步搖婉婉一福,“臣妾謝德主子賞賜。”
蓁蓁瞧着伊爾根覺羅氏很是喜歡,“對了,我還有幾件年輕時候做的衣服都不曾穿過,如今也穿不了了,不如給了你,剛好配這金步搖。”
伊爾根覺羅氏有些受寵若驚。她這是嫁人後頭一回來宮裡請安不想就得了這些嬪妃們的青眼。
“這……臣妾不敢。”
惠妃在旁笑說:“有什麼不敢的,她都徐娘半老了,哪裡還能穿得上那些鮮豔的衣裳,你們這些年輕的小福晉顏色正好,你們穿了纔是正理。”
“哼,姐姐剛剛還說誇我呢!”蓁蓁轉頭對秋華說,“你去把我那件藕合色的衣裳拿出來給郡王妃換上,再給她重新梳個頭,把金步搖插上來瞧瞧。”
伊爾根覺羅氏害羞地起身一福:“臣妾去去就來。”
秋華笑着陪她去了。
皇太后對衆人說:“可不得了的事了,咱們的德妃娘娘如今也會疼人啦。”
蓁蓁嬌嗔道:“臣妾從前也是被太后和姐姐們疼惜着一路走來的,如今瞧見晚輩自然也是要疼惜的啊。”
戲開在觀瀾榭,蓁蓁住在橫島,當中頗有些距離,秋華陪着伊爾根覺羅氏去了有半個時辰纔回來。
她穿上蓁蓁的衣裳,秋華又重新給她梳了個頭發,人瞧着又俊上了三分。
珍珍掩口笑道:“姐姐這樣給郡王妃一打扮可是把我給比下去了啊。”
伊爾根覺羅氏捏着帕子羞得一直低着頭不敢瞧衆人。
“太后。”烏嬤嬤從外頭進來,對着一屋子說說笑笑的女人說,“太子來請安了。”
太后眼神閃爍了下,接着覺得有些稀奇,“這早上不是來請過了嗎?”
因女眷多,宮女們搬了屏風來擺到屋子裡。
過了一會兒隨着“蹬蹬蹬”上樓的聲音,太子上了二樓,他對着太后一拜,道:“孫兒給太后請安。”
太后一如往昔和藹地說:“太子早上不是來請過安了麼?何必來來往往這樣勞累。”
太子年輕的臉上紅光滿面精神十足,“皇阿瑪剛還教育孫兒要孝順太后,孫兒想着往後就一日來給太后請兩次安。”
“你有心就夠了,一日兩次太操勞了,還是按着舊例,一日一次的好。”
太子也不多言,“孫兒遵旨。”
太子轉身欲離開,屏風後女子的說笑聲讓他的腳步停了一停,他略略側頭,瞧見了屏風後露出的一截藕粉色衣角。太子嘴角一勾,站直了身子大踏步地離去。
屏風後,蓁蓁輕放下手裡的茶盞,抿起了眉頭對秋華輕輕吩咐:“去叫毓慶宮的人最近多留意。”
……
睡夢中的皇帝突然渾身一震睜開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了,如今夜晚能夢會周公的時辰是越來越短了,即便睡也睡不踏實,隔一陣子就會醒。
皇帝轉過頭,身旁蓁蓁合着眼睛呼吸平順如常。皇帝怕吵醒她,儘量輕手輕腳地下牀,抓了件袍子披上,準備去炕上看會兒書。
“皇上。”
似乎是察覺到皇帝醒了,屋外的人試探性戲問了一句。
皇帝眉頭微蹙認出了這是顧問行的聲音。如今身爲敬事房總管的他早就不用做這些值夜的事了,皇帝點上燈,掏出懷錶看了一眼,這纔剛剛寅時。
“進來吧。”
顧問行輕輕推開門貓着腰進來,皇帝見他臉色不好,眉頭擰得更緊了。
“怎麼?出什麼事了?”
顧問行小聲說:“溫郡王家的福晉歿了。”
皇帝有些生氣,狠狠瞪了顧問行一眼。這奴才是不是老了糊塗了,溫郡王家的女人歿了至於這點跑來這說麼?
“歿就歿了,該怎麼辦讓宗人府和內務府去辦就是了,你老糊塗了嗎,這事同朕說什麼?”
“溫郡王這會兒在園子門口……鬧着要進來見皇上。”
皇帝這下是真動怒了,聲音一下拔高說:“他瘋了麼?倫理綱常都不懂了麼?誰教的他死了媳婦進暢春園來鬧的?”
顧問行額頭上直冒冷汗,他看着真像是有話要說,可又一臉不敢說的樣子。皇帝也煩了,直接問:“你到底還有什麼事?”
顧問行撲倒在地上,渾身打顫。“皇上,溫郡王說要進宮來同皇上討個公道,他說……他說郡王妃是被太子□□致死的!”
“喀鐺”一聲,皇帝手裡端着的茶杯摔倒了地上。
內屋裡靜悄悄的,蓁蓁似乎沒有被驚醒。
皇帝站了起來,陰沉着臉俯視着顧問行。“把延壽嘴堵上,你把他給朕帶清溪書屋去,朕在那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