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三月,大三下學期開始了,第一件大事便是“英語戲劇節”,這是我們英語系一年一度的重大節日,爲大三學生舉辦,開學後的第一節專業課老師就說了這件事,讓我們好好準備。我們有四個“綜合英語”班,按班級爲單位參加戲劇比賽,儘可能多的人上場表演,可以表演前人的經典劇目,也可以自己寫新的劇本,總之,我們想表演什麼就表演什麼,但要求還是有的:必須有完整的情節,是個完整的故事。
大部分同學對這場比賽都很感興趣,或許是因爲學業壓力太重,也可能是因爲閒得無聊,總之他們都積極地報名,有的想當演員,有的想寫劇本,還有的竟然想當後勤人員,他們都願意爲自己班上出一份力。我膽子小,不敢上臺表演;雖然有點文采,但也感覺自己的創作才能還不夠;因此,我只好去後勤打下手了。歐陽木一直都很喜歡錶演,他看的劇也多,日常生活中他還經常模仿電視劇裡的情節,大家都稱他是“戲精”,他一聽到戲劇節的消息就去報了名,要當演員,而且要是主角,劇本什麼的他不在乎。
英語系女多男少,一個班平均二十五個女生、四個男生,所以男生很金貴,當演員的基本上一報名就成功,而且歐陽木那個班,算上他只有兩個男生,另一個又很謙讓,所以男主角應該非他莫屬,按理來說應該是這樣的。然而有一天,我的班在圖書館一層排練,正好遇到歐陽木的班,我是後勤人員,相對悠閒,班長讓我去看看歐陽木班的戲劇,刺探下軍情。我便溜到歐陽木他們排練的地方,看了一陣我才知道,原來歐陽木沒有當成男主角,但他當的仍然是主角,哈哈哈,你們應該猜到了吧,是的,他當了女主角,我頓時笑瘋了,他班上的人見我笑了,也跟着笑個不停。
歐陽木演不下去了,便指着我罵道:“你笑個毛線啊。”
我繼續笑道:“就是在笑毛線啊,哈哈哈。”
他也忍不住地笑了,然後對跟他演對手戲的杜佳萍說:“我先休息一會兒哈,平復下心情。”
一個女生說:“那大家都休息會吧,笑得這麼開心,看樣子是進行不下去了。”
“好。”大家異口同聲說。
我和歐陽木來到一角落,看了他一眼我又笑了,然後說:“你怎麼回事啊?好好的男主角不當,非去當女主角,這麼重口味?”
“你以爲我想啊,他們逼的,我反抗過,但沒用。而且這部劇只有一個女主角,沒有男主角,我就妥協了,反正是主角就行,管它是男是女,只要能上臺,只要戲最多,其他都不重要,況且反串更能體現我的演技。”歐陽木竟然越說越高興了。
我發出籲聲,“那你還說是被逼的,這不是自願的嗎?說得那麼堅貞不屈、忠貞不渝的樣子,還不就是自己賤,小bitch,就是個戲精。”
“你才小bitch,你是大bitch。”
我笑了一陣,又問:“你們演的什麼啊?只有女主角?”
“《花木蘭》,就根據那首《木蘭詩》改編的,我演花木蘭。”他說。
“那還有什麼角色呢?”
“很多啊,木蘭的爹、姐姐和弟弟,士兵,敵軍,皇帝等等,還添了很多搞笑的人物,反正活脫脫成了一個喜劇。”
“聽起來很有意思啊。”
“看起來更有意思,到時候保證讓你笑瘋。”歐陽木又問我:“你們呢?演的什麼?”
“我們這是個鬼故事,恐怖片。說有一個妹妹,喜歡上了她姐姐的男朋友,然後姐姐要和男朋友結婚了,妹妹就把姐姐殺了,最後妹妹得到了姐姐男朋友的愛,在他們結婚的那一天,姐姐的鬼魂就回來復仇了,最後,都死了。”
歐陽木驚歎道:“這麼狗血的嗎?我感覺也可以演出喜劇的效果。”
“是的,被你猜中了,她們往裡頭加了好多搞笑情節,就連鬼魂復仇那一段都讓我笑得停不下來,明明是很恐怖的事情,但被她們演出來就跟鬧着玩一樣。”
“正常,喜劇纔是王道,讓大家笑一笑挺好的,人氣才高。”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然後各自回陣地,繼續準備各自班上的戲劇。
我們班要上臺表演的演員有十個,其中兩個是韓國留學生,他們都有着大長腿、一米八的身高、帥氣的面龐,所以自然就成了男一號和男二號;和他們搭戲的女生也都很漂亮,身高也相配;到底這是個看臉的時代,尤其是在演戲這件事上,長得好看非常重要,反正從古至今,“以貌取人”都不曾變過。我的工作在幕後,我負責報幕、讀旁白,還有的負責播放PPT,播放背景音樂,反正我覺得這些工作比那些上臺的輕鬆很多,我也很喜歡留在幕後,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性格。
戲劇節在四月初舉行,我們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星期一和星期三的晚上,我們班都會到圖書館的一層排練,一層是朗讀空間,可以不用保持安靜,但也不能太吵鬧,因爲這一層也設置了自習座位,雖然不多,但還是有人願意坐在這裡學習。歐陽木的班偶爾也來圖書館一層排練,我碰見過他們三次,每次兩個班都要互相當觀衆、互相提意見、互相掌聲鼓勵。我們也算是提前看過了對方的劇目,對此兩個班長都不在意,也並不擔心提前知道了劇情到時候就沒了新鮮感,她們說,我們兩個班要統一戰線,到時候不論演成什麼鬼樣子都要給對方撐場子。
羅覺也參演了他班上的戲劇,他們班要演《威尼斯商人》,他演夏洛克。他很認真,他應該也是個完美主義者,誒,我爲什麼要說“也”?好像以前還有個人也是完美主義者。好多個晚上,我結束了排練,或者讀完了中文系的書,回到寢室,我都看見羅覺坐在牀上,左手拿着《威尼斯商人》的劇本,同時嘴裡在念叨着夏洛克的臺詞,他一邊念,右手還一邊揮動,臺詞和姿勢配合得很到位。他說:“既然要上臺,就得好好表現,不能丟人。”我笑道:“你還真是個刻苦啊,向你學習,我好好讀旁白。”我的任務比他的輕鬆多了。
四月第一週,星期四的晚上,英語系的大三學生都來到了教九樓的501教室,這是教九樓裡最大的一間教室,容下一百多號人是綽綽有餘的,我們分班級,從第二排座位依次往後坐,儘量都往中間靠。除了我們,來的人還有四個“綜英班”的老師,和幾個大四的師兄師姐,他們既是觀衆,也是最重要的評委,他們都坐在第一排,會在最好的位置觀看同學們的表演。
晚上七點半,戲劇節晚會正式開始,聚光燈照在舞臺中央,四個主持人走上臺來,兩男兩女,男生穿着西裝,女生穿着禮服,臺上的他們就像是大明星,這場合也顯得極其隆重。先是主持人的開場白,然後是師兄師姐們的祝福,再是“綜英班”的老師代表致辭,最後,四個主持人齊聲宣佈:2014級英語戲劇節現在開始。聚光燈熄滅,主持人中一男一女走下臺去,聚光燈又照亮,留下的一男一女主持人開始報幕,他們說了一堆串詞,我已經記不清了,反正就爲了引出一句話:“請欣賞英專四班帶來的戲劇表演,《花木蘭》。”
大家都知道第一個節目是歐陽木班的,因爲在主持人報幕的時候,歐陽木班上的一部分人就離開了座位,想來是去後臺準備。劇一開始,只聽見一個女聲:“小蘭,小蘭。”隨即舞臺上的幕布拉開,一個人緩緩走了上來,長頭髮,穿着女性古裝,卻是背對着觀衆。我頓時笑出了聲,因爲我猜得到,這一定是歐陽木反串的花木蘭。坐我身邊的人都問我:“你笑什麼?“我說:“你馬上就知道了。”結果舞臺上那人一轉過身,同學們也都立刻笑出聲來,還有拍桌子的,老師和師兄師姐們也都笑個不停,果然是歐陽木,他現在是花木蘭了,那造型真是一朵奇葩。
面對場下捧腹大笑的觀衆,歐陽木卻很鎮定,他開口道:“小女姓花,小名木蘭。”這一句之後,他開始用英語介紹自己和家庭,因爲是英語戲劇節,老師規定必須大部分臺詞都是英語,必要時才能用中文;這一幕是歐陽木的獨角戲,將替父從軍的背景交代清楚。進入第二幕,木蘭和父親見面,說出替父從軍的打算,和父親真摯地對話;有趣的是,木蘭的父親是由杜佳萍扮演的,也是反串,他們班倒是很喜歡反串。第三幕是木蘭去軍營途中,遇上強盜,和強盜有一番打鬥;強盜頭子是獨眼龍,拿的武器是紙折成的刀,而木蘭拿的武器是掃帚,他們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打了起來,最後當然是木蘭贏了。第四幕是木蘭入了軍營,和柔然軍隊作戰,兩軍交戰,一邊打一邊罵,都有點像街坊鄰居吵架了;他們拿的武器依然是掃帚,配上宏大的戰爭音樂,那場面簡直太招笑了。最後兩幕是木蘭朝見皇帝,拒絕封賞,一心只想回到故鄉,最後木蘭快馬加鞭,回到家鄉與親人團聚;最後兩幕正經多了,像一部歷史正劇了。歐陽木他們一謝幕,教室裡便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不僅是因爲他們的劇很招笑,更是因爲歐陽木的演技真的很好,該柔弱如女子就柔弱如女子,該豪氣如男兒就豪氣如男兒,我覺得他是所有人中表演得最好的,無愧主角稱號。
歐陽木一回到臺下,我立刻跑去找他,我說:“花姑娘,您的表演真是令我歎爲觀止啊。”
他用食指轉着手裡的假髮,“哦,是嗎?太君,您看這一頭秀髮適合您不?”說着他就要把假髮往我頭上放,“戴上試試。”
我連忙躲開,“別了,還是更適合你啊,你戴起來真是美極了。”
“這話哄誰呢。”他繼續轉着假髮,回到座位裡。
我笑道:“不過說真的,你演技真的好啊,那麼多劇還真不是白刷的。”
“那當然了,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我演戲很有天賦的。”
“嗯,這回我相信了,全英語系都相信了,真是個人才。”
“快回去了,下一場要開始了。”
聚光燈又亮了,另外兩個主持人走上臺來,他們說了一堆讚美的詞,又引出了下一場劇目:“請欣賞英專一班帶來的,《威尼斯商人》。”這一次我就不描述他們表演的細節了,他們是完全按照原劇演的,沒有任何修改,每一句臺詞都一模一樣,這一定是今晚最正式、也最正經的一場戲劇,雖然沒有歐陽木他們演得那麼搞笑,但絕對令人印象深刻,這應該纔是舉辦戲劇節的意義:致敬經典,傳承經典。最亮眼的演員莫過於羅覺,他演的夏洛克絕對稱得上專業,每句臺詞都演繹得十分到位,語言,動作,表情,無可挑剔,其他演員則是相形見絀。上個月羅覺在寢室背臺詞的時候我都沒什麼感覺,今天看了他的表演我才知道,原來他要背那麼多臺詞,《威尼斯商人》臺詞很多,我以爲他們會刪減一些,結果居然是原文原句,我真的太佩服羅覺了。他們班的劇一結束,場下掌聲雷動,經久不停,老師們的掌聲一直帶頭持續着,這是對羅覺他們最大的認可了。
羅覺貼着絡腮鬍,戴着聖誕帽,他下了臺,那些道具卻還不取下來。還別說,這部劇最招笑的地方就是羅覺的裝扮了,活脫脫的一個小丑,這才應了這部喜劇的風格。說真的,如果不是羅覺的裝扮,和其中有趣的臺詞和情景,我真感覺這是一部嚴肅的正劇,他們表演得太認真了,認真得十分不像喜劇。
第三場劇目就是我們班的《姐姐復仇記》了,這名字取得很直白,一聽就能把故事情節猜個大概。我報了幕,另一個同學打開了PPT,背景音樂開始播放,演員們便應聲上場。第一幕是姐姐和男朋友的恩愛場景,他們在商量結婚的事,妹妹在一旁心生醋意;第二幕是妹妹的獨白,表達她對姐姐男朋友,也就是男一號深深的愛;第三幕是妹妹向愛她的人,也就是男二號倒苦水,最後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們想出了一個歹毒的主意,給姐姐下毒;第四幕便是結婚前一天,姐姐一睡不醒,悲劇發生;第五幕是妹妹開始了對男一的追求,最終收穫了男一的心,並決定結婚;第六幕便是婚禮當天,本應死掉的姐姐卻出現在了妹妹的化妝間裡……這個故事確實挺魔幻(狗血)的,但因爲劇中有很多搞笑的片段,以及黑色幽默,所以我們也得到了不少掌聲,觀衆也笑得開懷,悲劇就變成了喜劇。然而在我看來,我們的劇還是沒有羅覺班的劇目好。
最後一部劇是英專三班表演的《孔雀東南飛》,和四班表演的《花木蘭》正好是一對。劇一開始,只聽見三聲:“焦…仲…卿,焦…仲…卿,焦…仲…卿。”我一下子就被這聲音吸引了,聲音很尖,卻很悅耳,一聽就是十六、七歲的姑娘,這三聲真是喊出了天籟之音的效果,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喊這三聲的人了。三秒鐘後,一個女生走上臺來,雖然沒有穿古裝,但她那弱柳扶風的小碎步、和兩手側擺的唱戲姿勢,已經把一個古典少女演活了,就那麼一刻,我竟然對她心生喜愛。明明同在英語系,我卻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在這部劇裡是“劉蘭芝”。這部劇也是按照原詩改編的,但改動不大,情節和詩裡差不多,總之,這劇最讓人難忘的,還是劇一開始那三聲“焦仲卿”吧,同學們都說那是點睛之筆,一開始就是點睛之筆。
四個班都表演了,接下來就是頒獎了。考慮到不能打擊同學們的積極性,四場劇目也就沒有排名次,學院設置了四個不同的獎項,每個班都有獎,包括最佳劇本、最佳颱風、最佳表演和最佳趣味獎。當然,除了鼓勵集體,學院還設置了四個最佳表演個人獎:男生兩個,女生兩個。羅覺自然是最佳男主角之一,另一個大家都認爲是歐陽木,結果卻不是,就在大家取笑說有黑幕的時候,頒獎老師竟然宣佈:“最佳女主角,歐…陽…木。”話音剛落,全場師生都笑瘋了,他演了花木蘭,就給了他一個最佳女主角,好安排,好安排,大家隨即鼓掌喝彩。歐陽木臉紅了,這時的他還真像個女生,他興沖沖地跑上臺,領他的“最佳女主角”獎了。
對同學們來說,這場戲劇節最難忘的應該是歐陽木拿了“最佳女主角”的獎吧。而對於我,最難忘的卻是喊了三聲“焦仲卿”的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