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桌椅雜亂響動打斷了櫻兒同元緩的交談,沒一會,她們便聽到隔壁幾個男人在高談闊論,中間還夾雜些女人聲音,想來是雅間新上了客人,此處隔音不好,櫻兒和元緩對視一眼,各自低頭喝起茶來。
這時,只聽一個粗啞的男聲說道:“這靖遠城不比從前了,馬應財在的時候,燈紅酒綠,鶯歌燕舞,最熱鬧的便是伎館娼寮,哪像現在,瞧着到處買賣興隆,卻沒個讓人快活的地方,可見如今的都護是個假正經,實在沒勁透了。”
“若不是爲了掙銀子,誰大老遠跑到這西北風沙之地來,”另一個男人道,“不過說不得還是林承萬有眼光,早幾年人家就知道此處乃風水寶地,聽說整條塔子街都是他建的,還有這福海,可不就是靖遠的明月樓。”
有人這時插了一句,“我在京城可是聽說,林承萬之所以佔那麼大便宜,是因爲他家大姑娘差點嫁給趙王,不過那女人運氣太差,還沒來得及攀龍附鳳便死了,聖上大概覺得對不住林家,便賞了這開礦的肥差。”
“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個京城口音的尖細女聲大笑起來,“那林家姑娘可不簡單,同趙王他哥哥晉王早就有一腿,她呀,什麼被一個瘋子所害,其實是因爲爭風吃醋,讓晉王一個侍妾給弄死的!”
衆人一片譁然。
“還有啊,這姓林的十來歲時候就風流得很,還被人搞大過肚子,後來經過手的男人,簡直呢,不計其數!”那個女人越發得意,繼續爆料道。
櫻兒此時聽得清清楚楚,一時氣得不得了,尤其是那故意造謠生事的女人,竟是滿口污穢之詞,不過,櫻兒忽然覺得,那尖細的聲音着實耳熟得很。
“你們這些女人兒啊,最愛八卦傳聞,”一個男人笑問,“聽說豔娘剛到京城也沒幾日,怎麼對林家的事那麼清楚?”
“哼,那等醜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爲,別跟我裝糊塗,你們這些京城裡的人精兒,誰心裡沒個數,不過惜着脖子上那玩意兒,不敢說出來罷了!我們做皮肉買賣的,怕個屁!”那個叫豔孃的頗爲自得。
“難怪豔娘一到京城便做了紅牌,果然聰明通透,伍爺好福氣,來這靖遠還能一路有你作陪,”一個男子猥瑣地笑問,“只不知豔娘可有意在靖遠豔幟高張?”
“你們胡說什麼,豔娘可是我包下的,要想沾光,回京城去!”說話的顯然就是那個什麼伍爺。
這時又一個男人道:“哥幾個聽說沒有,林家這回又要賺大發了,我一個朋友得着信,林家準備同達勒爾人一塊開玉石礦。”
“私開礦山可是殺頭大罪,馬應財不就死在這上頭,我不信林家人膽子這麼大。”
“礦是達勒爾那頭的,也不知林家怎麼跟那幫人搭上了線,西北產的玉色澤溫潤,晶瑩剔透,是玉中極品,若能拿到這生意,絕對一本萬利。”
那個豔孃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掙那麼多錢有什麼用,林承萬也就一絕戶。”
有人立馬附和,“也是,他那倆女兒,一個死,一個流放後不知所蹤,說來勉強算得上後人的,也就趙王家庶出的小郡主了。”
“可惜啊,我這把年紀,等不得那丫頭長大了!”
“呸!就你這德行,還想娶郡主,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去!”豔娘笑罵了一句。
“等林承萬兩口子一死,偌大家業還不得全歸小郡主,最後沾光的倒是趙王了。”
“說到趙王,此次北陽關開放,竟是他一力主張,據說這一回徹底得罪了晉王。”
“如今聖上年事已高,又開始信奉黃老之說,政事上過問得越來越少,幾位王爺裡,晉王差不多就是個棄子,齊王太小,唯趙王年富力強,又頗得百官擁戴,說不得以後繼位的,十有八九是這位。”
“晉王這回又吃了個悶虧,不得不讓出北陽關,想必跟那趙王更加勢不兩立,如此看來,日後少不得一場血光之災。”
那個叫伍爺的開始打圓場,“各位,咱們都是生意人,只管發財,莫談國事,不如讓在下同各位說個新鮮事,保證你們有沒聽過。”
“快說,別賣關子!”衆人起鬨道。
“你們來得晚,必是還沒聽說,前月靖遠城鬧了一出,說是達勒爾右賢王政變失敗,帶着個隨從偷跑到這裡,然後便擄走了晉王妃。”
另一頭,櫻兒並沒注意到隔壁在說什麼,而是在努力回想那熟悉的女聲到底是誰的,這時只聽“啪嗒”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到地上,櫻兒轉頭去看,元緩正愣愣地瞧着腳邊摔碎的茶盞,臉色蒼白得嚇人。
此刻豔孃的浪笑聲又傳了過來,“後頭的故事可就香豔了,聽說晉王妃被找到之時,和兩個男人待在一塊,身子還光着,怕是……”
屋裡頓時一陣怪笑,有人激動不已,“晉王這回戴了綠帽子,也不知滋味如何啊?有趣,有趣!”
豔娘又補了一句,“晉王妃如今也算有些經歷了,聽說人家可是個難得的大美人,若以後回京能入了咱們這行,還不得火了全京城。”
櫻兒已然氣極,低聲罵道:“這幫豬狗不如的傢伙,以後一個個不得好死!”而此時的元緩竟是全身發抖,若非櫻兒手疾眼快上前扶住,怕是要癱到地上了。
因約好次日一早出發,林母在屋裡興致勃勃地收拾行裝,什麼都想帶上,倒像是恨不得把整個林府都打個包,林老爺啼笑皆非,緊着勸她,“正陽關又不遠,一兩個時辰的事,以後想去就去,用不着一下帶那麼多。”
“那丫頭一直就糊里糊塗的,身邊又不讓人侍候,如今不僅病着,肚子裡還揣了一個,少不得我這當孃的替她多周全些,你又不是不知,咱那女婿實在靠不住。”
“她那三進的院子我上回去瞧過了,小得跟個茅房似的,你帶那麼多哪裡擱得下。”林老爺繼續勸道。
林母不幹了,“老東西,年歲越大摳得越緊,便是擱不下扔了,我也不給你省銀子!”
老倆口正鬥着嘴,元緩這時走了進來,對二老福了福身,笑道:“乾孃在給阿歡姐姐準備禮物呢?”
林母打量元緩神色,見她倒是心情極好的樣子,自然也跟着高興,便放下手頭的事,上前拉過元緩,“緩兒,明日行裝可備好了?”
“我有一些給孩子的針線丟在將軍府,這就同奶孃回去拿,來和您二老說一聲,今晚上便在那兒歇了,”元緩又問,“不知乾孃您這會子可要我幫什麼忙?”
沒待林母回答,林老爺已搶白了一句,“別的不用,明兒你坐那車給留點空,你乾孃要搬家,借你個地兒。”
“別理他,這老頭說的是怪話,他覺得我給你阿歡姐姐東西帶多了,正心疼着呢!”林母斜了林老爺一眼。
元緩不由感嘆,“阿歡姐姐真有福氣,做了您二老的女兒。”
“傻丫頭,你雖不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我可是把你當成親生的看。”林母笑着拍拍元緩。
“多謝乾孃厚愛,”元緩忽地眼淚落了下來,“我在靖遠這些年,最得意的便是做了林家乾女兒,若是有緣,下輩子我一定要託生到您家,便是爲奴爲婢,也是願意的。”
“這孩子,怕是被阿歡傳得,也學會了胡說八道!”林母笑道。
元緩拭了拭淚,“不多說了,乾爹、乾孃,我這就走了!”
“緩兒啊,明日我們直接到將軍府接你,你就在那兒等着吧!”林老爺忙囑咐一句。
“好,那您二老也早早安歇吧!”元緩又福了福身,深深地瞧了二老一眼,便要轉身出門。
林母跟在後頭送出來,走到院子裡,便喊一聲,“長榮,緩兒要回將軍府,你送送去!”
聽到自己名字的林長榮趕緊從屋裡跑出來,問:“大伯母,什麼事?”
“你去送一下緩兒,我瞧着不放心。”
林長榮忙答應,轉頭瞅着元緩道:“王妃稍等片刻,我去看看虎子睡了沒,一會就來。”
“林大人,”元緩走到他近前,“我也去看看吧!”
待進到屋裡,林虎早在牀上睡得香甜,元緩坐在孩子牀邊,呆呆地望着林虎圓呼呼的小臉,想上前摸摸,又怕把他驚醒,就這樣怔了好久,這才擦擦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
元緩站起身來,這才注意到,林長榮一直就站在屋裡,正雙眉緊鎖地望着自己。
剋制住心中慌亂,元緩上前福身道:“林大人,上次多謝你救我性命,這一世無以爲報,來世定當結草銜環。”
以往林長榮和元緩少有搭話,偶爾一兩次,也只是因爲有正事要說,這一回元緩主動同他開口,林長榮頓覺侷促,忙道:“王妃娘娘,沒有什麼報不報的,您對林虎那麼好,我還從沒謝過您。”
“以後我怕照應不到這孩子了,”元緩語氣中有些哽咽,“你便好好待他。”
“王妃是要去我堂姐那住下了?”林長榮詫異地問。
元緩將頭低下,並沒有回答。
林長榮忽然覺得心跳得厲害,彷彿有什麼他早已習慣在身邊的東西就要消失,一時衝動之下,林長榮脫口道:“王妃,到了那邊好好過吧,我堂姐是個心善的,晉王……你們是一家人,以後日子會順順當當。”
“林大人,謝你的吉言,也祝你日後事事順意!”元緩勉強笑了笑,隨後兩人一起出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