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未見江尚,這一回再遇,李仲楊卻覺得再找不着當年肝膽相照、同生共死的感覺,竟是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他知道,江尚並沒有變,變的是他自己,因爲這些年,有很多話他李仲楊說不出口,更不敢說出來。
靖遠有很多人知道,林承萬的女兒死於一場意外,而兇手,是李仲楊手下的一個百夫長,關於這二人到底有什麼恩怨,以至於阿賴要下如此毒手的議論,雖興起過一時,卻最終被李仲楊或明或暗地壓了下去。
衆人皆以爲他是爲了袒護愛妾馬英,只有李仲楊自己清楚,他不過是想要,所有人都忘掉林與歡……
這世上很多事,大概都有冥冥安排,當日若不是他思念難耐,跟個狂熱的少年郎一樣遠遠跟在林與歡後頭,便不會親眼看着韓寶庭從林與歡車上下來,更不會無意中發現阿賴一臉猙獰地尾隨在馬車旁,全身瀰漫着殺人的氣味。
在一個山崖邊,阿賴砍斷了林與歡馬車的繮繩,先是一刀將車伕斃命,隨即又把林與歡甩下馬車,拔刀相向,李仲楊趕到近前時,林與歡的頭正搭在一塊大石上,人已然昏迷了。
而那時,阿賴手中的腰刀已高高舉起,人早失去理智,只一心想殺了林與歡,李仲楊這才知道,一個犯了瘋病,又被挑唆的人,狠毒起來如同魔鬼。
李仲楊上前攔阻,一刀正中阿賴的肩膀,可依舊擋不住他對林與歡不管不顧的襲擊,最終阿賴竟是將她踹下山崖,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根本不容李仲楊做出任何反應,而林與歡摔下去的那一幕,從此成了李仲楊心底揮之不去的惡夢。
很快,附近的礦工聽到動靜趕過來,一擁而上制服了阿賴,那時的李仲楊顧不得滿身鮮血,連滾帶爬衝下山崖,只爲了儘快找到林與歡。
費盡辛苦,終於讓他在崖下找到了幾乎支離破碎的林與歡,不幸中的萬幸,大概是掉下來時被山邊樹枝擋了一個,她居然還剩一口氣。
此後幾日,因爲有林老爺的重金懸賞,幾乎所有靖遠人都在幫着尋找林與歡,可是誰也不會想到,林與歡已被李仲楊秘密帶到了北陽關。
一個月後,衆多軍醫用盡畢生所學,終於讓林與歡醒了過來,但這個時候,她只能癱在牀上,動也不能動,而因爲頭部受到重創,林與歡已失去所有記憶,包括忘了以前的那個李仲楊。
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李仲楊立刻做出決定,上天既然給了他們重新在一起的機會,那麼這一次,他再不會放走林與歡,從此,林與歡只屬於他李仲楊,再沒有人,或者任何理由能將他們分開,除非是死亡。
待林與歡可以在牀上坐起來,李仲楊已捏造出一個軍士的身份,換了名字,又花兩個小錢請來個媒婆,與林與歡簡單地成了親。
不久,北陽關老餅巷東頭第三個院子裡住進了一對年輕夫妻,他們很快有了一個可愛的男孩,從此,北陽關成爲李仲楊的天堂。
“王爺,”林老爺的聲音打斷了李仲楊的沉思。
“林伯父,有話請講。”李仲楊忙客氣地應道。
“明日可否允許老臣和元鵬到北陽關裡瞧一瞧,”林老爺找了個尚算合適的藉口,“北陽關既是要用做商埠,我等想看看該如何籌劃。”
“請便!”李仲楊居然不說二話便答應了。
而他身後的趙庭卻睜大了眼睛,要知道,李仲楊這些年不敢打開北陽關,就是爲了防着林家人或親近林家的人來找林與歡,而如今李仲楊竟是大大方方地開門納客,難道這一回是想通了,準備認下林承萬這老丈人?
“多謝王爺!”林老爺心中又燃起希望,畢竟這些年走遍西北尋女,北陽關是他們始終無法觸及的地方,也是他們老兩口最後的希望所在。
“破天,你這是去尿尿還是拉屎,時辰可夠長的,江先生打聽了你好幾回。”普先衝着從營房外走進來的蘇破天叫道。
“破天,來,咱哥兒倆繼續喝,你們特使酒品太差,居然跟老子耍滑頭,就你,我還稍微看得上。”江尚早喝紅了眼,這會子只記得蘇破天爲人爽快,不會跟自己賴酒。
蘇破天坐下,將懷中的刀往桌上一放,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這北陽關夜色不錯,我找個地方睡了會兒。”
“破天,明日老夫和元鵬想到北陽關走走,你要不要一起去?”林老爺主動邀請道。
“自然要去,”蘇破天意味深長地瞧了李仲楊一眼,“北陽關這五年着實神秘,明日當去瞧瞧廬山真面目。”
快到寅時,李處終於跳進了院牆,阿寶這會子已呼呼大睡,唯有李嫂子還坐在牀頭,一邊透過炕邊窗戶遠眺天空的星子,順便等着某個遲遲不回的夜歸人。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進屋,李嫂子不由心“怦怦”直跳,彎身給阿寶又蓋了蓋小被子。
感覺外頭有人在來回走動,卻始終沒有上前敲門,李嫂子等得心焦,乾脆披衣下牀走到門口,一下子拉開門閂。
那人沒想到李嫂子會來這招,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這麼久沒回來,連門都不會敲了?”李嫂子小聲埋怨道。
李處這才反應過來,越過門往裡面炕上瞧了瞧,然後先拉住李嫂子親了一口,便橫腰將人抱起,一起進了屋,還不忘回身和李嫂子一起,輕手輕腳地將屋門掩起。
將李嫂子放到地上,李處只講了一句,“寶貝,想死我了!”便又緊緊地將李嫂子摟在懷中。
“你要掐死我怎麼着。”李嫂子一時喘不過氣來,使勁用手捏捏李處腰間*,才逼得他放開了手。
“你個混蛋,回來都不知道打聲招呼,是嫌我們孃兒倆礙眼,想早點嚇死我們爲算?”李嫂子低聲罵道。
“是爲夫的錯,只是軍營裡那幫人實在討厭,就是不肯放我走。”李處表示認識到了錯誤,不過責任卻不在自己身上。
“今兒白天,阿寶可是冒着殺頭風險在巷口眼巴巴等好久,結果晉王的人馬都走光了,還沒瞧見他老子,我說,你到底藏哪兒去了?”
“額……”李處想了想,道:“我跟後頭押運王爺行李,所以沒跟上隊伍,回來得也遲了些。”
“是這樣啊!”這理由也沒哪裡不對,李嫂子決定原諒李處。
“這些日子讓你一個人帶着孩子,辛苦了。”李處摸了摸李嫂子的臉。
“湊合啦,不過以後這種隨王伴駕的差使還是別幹了,阿寶三天兩頭地念叨,‘爹到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
李處笑了一聲,“合着只有咱兒子想我,老婆你一點都不管男人死活?”
李嫂子一個小拳打到李處胸口,嬌嗔地瞪了他一眼,這多日不見,一時不免天雷勾動地火,兩人都有些控制不住,旋即便又吻到一塊,到後來李處一把扛起李嫂子,乾脆摸黑進了竈房。
月色下,小屋裡,鴛鴦成雙,兩情繾綣,只盼這良辰美景永駐。
李嫂子抱着李處換下的衣裳在井邊洗着,心裡不免要誇一下自己男人,別瞧他昨晚一身酒氣地回來,可這衣裳卻沒沾一點味道,想必離開軍營時特意換了一身乾淨的,這般體貼,可不是什麼男人都能做到。
屋裡突然傳出阿寶“咆哇”一聲大叫,想是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爹就躺旁邊,一時興奮得不得了,李嫂子一邊用棒槌捶着衣裳,一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只聽到李處問:“你小子這幾日有沒有聽你孃的話?”
“自然是聽的。”
李處顯然不信,“那上回你跑守備府,是你娘讓你去的?”
阿寶王顧左右而言他,“都怪那隻貓非要亂跑,趙叔叔說要送我一隻小白貓。”
“聽說你娘可給急得犯了病,你小子趁老子不在的功夫,居然學會欺負我老婆,這一頓屁股暫時記在老子這裡,若以後再犯,老子打得你屁股開花!”
外頭李嫂子馬上不樂意了,“我說李處,你要敢動我兒子一根手指頭,老孃便跟你拼命!”
“我嚇唬他的,這小子膽兒越來越肥,不趕緊鎮住,長大怎麼得了!”李處立時沒了膽色,緊着向外頭的李嫂子解釋。
阿寶善會見風使舵,馬上扯着嗓子朝着外頭獻媚,“娘,我是最聽話的乖阿寶,您要保護我,爹打人屁股生疼的。”
李嫂子“噗嗤”大笑了出來。
得了李嫂子的迴應,阿寶越發得意,趁熱打鐵地許願道:“娘,您以後出去賣尺頭,我還乖乖跟着,誰來找我玩都不去,幫着您收錢。”
李嫂子立馬心中叫苦,這熊孩子果然一時半會就靠不住了。
阿寶還不盡興,依舊在得瑟,“娘,咱們什麼時候再去靖遠,帶爹一塊去成嗎?我想林虎,還想福海的紅燒肘子。”
旋即,這父子二人一起出現在李嫂子面前,李處自己只穿了中衣,懷中抱着用小被子裹得死緊的阿寶,眉頭緊皺地問道:“你去靖遠幹什麼?爲什麼做起小買賣?”
“我不早跟你說過,你那點餉銀只夠吃飽飯,我得攢些銀兩。”李嫂子的心真有那麼一點點虛。
“阿歡,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覺得我養不起這個家?”李處頗爲委屈地道。
李嫂子馬上安慰,“你自然是一家之主,只不過你目光短淺了些,咱眼前過得是好,誰知道以後會怎樣,人不都說了嗎,袋裡有錢,心裡纔會不慌。”
“錢!又是錢!”李處猛不丁地就生氣了,“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喲,李處你不得了,去一趟京城,腰桿子硬氣不少哎!”李嫂子故意打着岔。
李處哼哼了半天,“反正我不能讓自己老婆拋頭露面,給別的男人看去了!”
“哈哈,李處,你這醋勁打哪兒來的,就算給人看看,我還能跟人跑了不成?”李嫂子朝自己男人飛了一眼。
李處沉默好一會,抱着阿寶回了屋,給兒子穿好衣裳趿上鞋後,自己一聲不吭地從竈房拿出個桶,到井裡打了水,徑自回去生起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