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林與歡的表情太扎眼,還是她這人本就是個令人無法忽視的存在,皇后如炬的目光穿過人羣,不偏不倚地投射到了林與歡臉上。
“阿歡,怎麼這會子倒拘束起來,還不快來哀家跟前。”皇后語帶熟稔,朝林與歡示意了一下,臉上甚至還露出一種長者的親暱。
林與歡無奈,只得越過衆人上到前頭,“參見皇后娘娘!”
“今日剛巧遇到你,藉着大夥兒都在,哀家得好生謝謝阿歡。”皇后笑道。
這話未免含着古怪,屋裡人皆愣住了。
“緩兒,你也過來!”皇后對着身側喊了一聲,衆人這才注意到,寮房角落一直站着個女人,通身素袍,垂首而立,聽到皇后的吩咐,才慢吞吞走上前。
“若非阿歡誇讚緩兒與阿楚天造地設,我皇兒也不會這麼痛快地成了親,還引來京城街知巷議,他們小夫妻能成就這段‘好’姻緣,你說,哀家該不該感激你?”皇后似笑非笑地盯着林與歡。
裝出聽不懂皇后話中有話,林與歡還故意謙虛一下,“娘娘這般誇獎,讓小女受之有愧,”話鋒一轉,她又應酬起了晉王妃,“不過,王妃娘娘雍容嫺雅,高貴大方,難得更是心地善良,小女極是仰慕,一直想再睹芳容,順便當面表示謝意。”
晉王妃顯然吃了一驚,擡起頭怔怔地瞧着林與歡,皇后卻有了興趣,“那你說說,爲何要謝我這媳婦兒?”
“王妃娘娘宅心仁厚,特意命人將小女義妹送歸林家,才使她如今病情大有好轉,”林與歡對着晉王妃福了福,“更讓小女感激不盡的,娘娘還不時派王府管事前來探望,這份心意,小女沒齒難忘!”
“哦?”皇后冷笑一聲,轉頭頗有些意味地瞧了瞧晉王妃。
晉王妃一時粉面緋紅,囁嚅了半天才道:“林姑娘過譽。”
等走出皇后屋子,林與歡同旁邊的馮廣調侃了一句,“皇后娘娘可真夠小氣的,嘴上說什麼謝我替她兒子牽紅線,卻也沒想着賞些什麼好東西,真是新人入洞房,媒人扔過牆。”
馮廣甚覺好笑,韓寶穎這時聽見了,上來道:“林姐姐,娘娘賞的東西我不要,都給你吧!”
“傻丫頭,我剛是玩笑呢,”林與歡怕韓寶穎多心,又跟她解釋,“方纔皇后娘娘謝我的那些話你可都聽見了?千萬別信她的,我又不是李仲楊的親孃,叫他娶誰他還就娶了。”
韓寶穎點點頭,“我也慢慢想通了,兩個人本就沒有緣份,怪不得任何人,雖當下還有些不痛快,不過姐姐放心,等過幾日,我或許就好了。”
“想通就成,”林與歡一拍手,“那不如明日咱們再約出來,我帶你去滿京城地逛,把所有銀樓、衣鋪掃蕩一光,告訴你,女兒家若受了情傷,這劑藥最管用。”
“好啊!”韓寶穎果然開心地笑了。
櫻花賞完,素齋也吃得開心,又受到皇后的接見,今日衆人都覺得功德圓滿,一路鬧哄哄地往京城趕。
馮夫人是個細心的,進了城裡見天色已黑,韓寶庭又帶着一大幫女人,便提議讓馮廣送送林與歡和雲陽公主,馮廣自是遵命,將馮夫人順道先送回府後,便準備先護着雲陽公主回宮。
在雲陽公主的再三邀請下,林與歡便帶着馬蕪坐到了她的大車裡。
上得車後,雲陽公主不時掀開簾子朝外頭瞅幾眼,後來猛不丁問了一句,“林姐姐,馮將軍可是你以後的夫婿?”
“公主怎麼會問這個?”林與歡輕拍了拍已靠在她腿上睡着的馬蕪,很覺得好笑。
“我瞧你們說話很是自在親密,而且馮夫人又那麼喜歡你,這事大概差不離了吧?”
“馮將軍的爹馮侯是我外公徒弟,我要稱他舅舅的,所以呢,馮廣和我算是師表兄妹,至於夫不夫婿,呵呵,林姐姐以後一定會有,不過未必是馮廣。”
雲陽公主嘆了口氣,“我統共兩個好姐妹,都差一點做了我嫂子,結果又全是空歡喜。”
林與歡笑她說得有趣,“你這丫頭,做姐妹可比姑嫂親得多,這樣算來,你不還賺了!”
“來者何人?還不速速閃開!”兩人正聊着時,馮廣的一聲大喝從外面傳進車裡,而此時,裡面的人皆因馬車出其不意的停剎,全都狠狠地往車尾摔了過去。
等爬起身來,林與歡先安撫了一下雲陽公主和被驚醒過來的馬蕪,讓她們重新坐好,然後上前掀開簾子往外瞧。
只見她們馬車前方,幾個黑衣人坐在馬上擋住去路。
“留下公主,饒你們性命!”對方言簡意賅,不過腔調卻有些古怪。
“林姐姐,我怕!”雲陽公主聽說是來綁自己的,立時嚇得不輕,從背後一把抱住正在窺察敵情的林與歡。
“沒事,帶着馬蕪到裡面去。”林與歡低喝了一聲,雲陽公主即刻聽話地坐了回去。
一陣雜亂的金屬撞擊聲響了起來,想來外面已然拔刀出鞘。
轉眼間,馮廣帶馬擋到雲陽公主車前,而四個公主侍衛也舉刀將她們的大車護到了中間,旋即外面的人便打鬥起來。
車裡,雲陽公主一時嚇得瑟瑟發抖,就差要尖叫起來,到最後她乾脆上去摟着馬蕪,甚至將頭埋到馬蕪懷裡,彷彿這樣就不會有人來抓了。
馬蕪反倒面無表情,只呆呆地望着車前的林與歡,
情勢瞬息萬變,沒一時,雲陽公主的四個侍衛已被人砍倒在地,很快,她們的馬伕也被甩下車去,而跟在後面的車馬都沒了聲息,眼見着一個黑衣人上到前來,準備進到車裡抓人了。
顧不得細想,林與歡一頭撞向那個正探頭往裡瞧的黑衣人,黑衣人沒有防備,只覺一股大力衝過來,措手不及之下便摔到地上,與此同時,林與歡也從車裡跌了出來。
好在她還早有準備,加上身手還算靈活,在地上滾了一圈後便爬起身來,順手拾起一把不知誰落到地上的刀,護到了身前。
“阿歡回去!”正在以一敵衆的馮廣聽到動靜瞧了一眼,立馬急得吼起來,這一分神,他的左臂上便中了刀。
“你就是公主?”有個涼涼颼颼的玩意兒架到了林與歡後脖上,自然意味着,她根本沒機會反抗,便已束手就擒了。
馮廣此時完全落了下風,只能揮刀招架,身上沒一會又捱了幾刀。
林與歡臉色煞白,卻忍着慌張質問道:“你們到底什麼人,膽敢刺殺公主?”
然而,沒有人顧得上搭理他。
“大人,車裡還有兩個!”一個黑衣人大喊一聲,轉眼雲陽公主和馬蕪就被拖了下來,雲陽公主只一個勁地哭泣,而馬蕪開始眼神發直。
而馮廣此時已然不支倒地,身上鮮血直流。
一個貌似領頭的舉了舉手,黑衣人立刻停手,林與歡和那兩個丫頭便被押到他的近前。
“誰個是公主?”領頭的繼續用他的怪腔怪調問。
雲陽公主驚懼過度,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林與歡思忖了一下,冷靜地道:“你們是何人,爲何要抓本公主?不知道這是殺頭滅族的大罪?”
“雲陽?”領頭的似乎還想證實一下。
“本公主的大名是爾等無恥之徒叫的嗎?!”林與歡怒斥。
領頭的端察了一會兒林與歡,又看看另外小丫頭,似乎有些信了,“公主,就請您同在下走一趟吧!”
“好大的口氣!你這大膽刁民哪來的狗膽,敢在天子腳下作惡,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嗎?”林與歡喝斥道。
“我等確爲亡命之徒,公主倒是猜中了,”領頭的又上下打量了林與歡一番,“可惜了公主這細皮嫩肉,怕是一路上得跟着我們吃些辛苦了。”說罷,便命人將死活不肯就範的林與歡捆起來,準備扔到自己馬上。
“大人,其他幾個怎麼處置?”一個黑衣人上前問。
領頭的騎到馬上,隨口道:“殺!”
“住手!”林與歡停止掙扎,大吼道:“我跟你們走,放了其他人!”
那領頭的似乎輕蔑地笑了下,一把將已被捆實的林與歡提到自己馬背前,伸手朝她脖頸上砍了一手刀,立時,林與歡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林與歡朦朦朧朧地覺得,自己正置身於戰場,周圍是數不清的正在拼殺的士兵,甚至可以聽到鐵器碰撞時發出的爆烈聲。
有潮溼的東西不時地灑濺到林與歡的臉上、身上,雖閉着眼睛,林與歡也知道,那是熱乎乎的人血,她非常害怕,只想躲得遠遠的,然而卻四肢無力,動彈不得。
然後有個人走了過來,將她輕輕地抱起,不慌不忙地帶林與歡離開了那生死場,林與歡清晰地感受到一種陌生又熟悉的體溫包圍住她的身體,這一切奇蹟般地撫慰了她的恐懼,讓林與歡終於安心地閉上眼睛。
“姐姐,你醒醒,不死!”一個女孩的聲音終於將林與歡驚醒過來。
“阿蕪,你姐姐沒事了!”旁邊似乎有人驚喜地叫起來。
猛一使勁,林與歡睜開了眼睛,隨即便聽到屋裡衆人的欣喜聲。
“我的兒啊,可嚇死爲娘了,”林母一把將林與歡抱在懷裡,“那些殺千刀的,居然敢下手對付我女兒。”
“娘,我沒事了,”林與歡好一會纔回想起發生過什麼事,不禁生出又一次劫後餘生的感慨,便由着老孃抱住自己,目光卻落到一旁還在哇哇大哭的馬蕪身上,勉力對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