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長公主走了沒多久,皇帝便着人來稟報,如今天色已經晚了,殷容莫的意思是讓楊若水早點歇息!可楊若水自己的孩子,心中肯定是最瞭解的,就長公主今日的決定,皇帝心中肯定會彆扭。
還不如,有什麼話,讓皇帝說出來,免得憋在心裡不痛快。
皇帝過來的時候,楊若水只着裡衣,外頭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
“這麼晚還來叨擾母后,兒臣不孝。”皇帝看着楊若水這番打扮,心中這才反應過來,不免有些內疚,暗暗嘆自己太沖動了。
“坐吧。”楊若水擺了擺手,讓人將皇帝的椅子,挨着自己放着,娘倆說些體己的話。至於殷容莫,楊若水肯定是不會讓他出來的,免得皇帝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殷容莫在肯定是會訓斥的。
皇帝始終低着頭,手有些緊張的攪着眼前的衣服,似有什麼話要說,可又想不好合適的措辭。
“你是爲了你皇姐的事纔來的吧?”楊若水索性率先打開話夾,目光溫和的盯着皇帝,只是心裡卻泛着點點的惆悵。
皇帝點了點頭,“朕確實覺得皇姐的做法有失妥當,雖說楊文軒,不是小舅父做錯了什麼,可也不至於滅門,若真是氣不過,大可以舉家流放便是。”皇帝越說越情緒激動,或者他始終不覺得一下子殺這麼多人,是合適的。
楊若水就這麼靜靜的聽着,就好像當初他說大皇子一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楊若水只在心裡感嘆,這般柔善的性子,着實做不得好皇帝。
“你皇兒的意思呢?”等皇帝說完,楊若水纔在這輕輕的問上一句。
皇帝剛擡起的頭來,又低了下去,“兒臣知道,皇姐已經下命令,若是朕再改了命令,肯定會讓朝臣覺得兒臣與皇姐不和。”皇帝說完又沒有聲音了。
“所以,你是想讓母后出面?”楊若水挑了挑眉,這其實是個折中的法子,楊文軒已經遭了懲罰,至於楊府那邊,確實由自己出面最好。而且,這懲罰也不算輕,大概也不算是博了長公主的面子。可由皇帝出面卻不同,畢竟長公主是攝政公主,主事的兩個人意見都不合,是很容易讓朝堂分幫結派的。
楊若水長長的嘆了口氣,皇帝是聰明的,只是心太軟了。楊若水搖了搖頭,“你該知道,此事斷不是楊文軒一個人可以辦成的,別說朝中有人支持,就是楊府,若非就外祖父默許,他楊文軒也不會進京趕考。再來母后與那謝氏是有過節,可是楊文軒那時候也都不到兩歲,他如何記得這些事情,分明就是楊府有人挑唆。這樣的府邸,留着就始終是個禍害。”
楊若水目光定定的看着皇帝,這些她相信皇帝都明白,可是卻心軟的,寧可不面對這些。
“還有,膽敢打皇家人的主意,本就是滅九族的大罪,這一點,你該比任何人都明白。”楊若水看着皇帝不說話,這又繼續說道。
皇帝嘆了口氣,瞧着楊若水是贊同長公主的做法的,知道多說無益,便退了下去。
楊若水看着皇帝的背影,只覺得腦門子突突的疼。“不急,他總會有想明白的有日子的。”這會兒殷容莫從楊若水的後邊,將楊若水保住。雖說,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趙南珞其實根本就不適合做皇帝,只是除了他,殷容莫與楊若水沒有旁的兒子,不然,但凡有一點選擇,也不會讓趙南珞做皇帝。
過了幾日,楊若水終於讓長公主進來了。只是心裡頭始終惦記皇帝,目光不免有些呆滯。這樣的場景,似乎在哪裡見過。楊若水的眉頭緊皺,她突然想起了當初的鄭皇后,大概也遇到這樣的難題。
楊若水猛的搖頭,只覺得這是在自己嚇自己。雖說楊文軒似乎想走殷容莫以前的老路,先考取功名,站於人前,可是楊文軒已經死了不是,所以自己與鄭太后是不同的。
“母后,楊府的人,死有餘辜。”長公主看着楊若水一聲素淡,臉色又不好的很。她以爲是因爲楊府的事,楊若水心裡不痛快,不由的出聲說了一句。
楊若水看了長公主一眼,卻沉默着沒有說話。很久以前她從張嫣然的口中知道了胎教這個東西。有時候她不由的在想,長公主這種冷心的性子,是不是因爲自己懷着長公主的時候,見慣了這生死之事,才讓她冷血接近於無情。
“秦然那孩子,受的傷很重。”楊若水無意與長公主討論楊府的事情,此事左右已經成了定論,楊德安的死,也許纔是真正的結束了,楊若水心中那份怨恨,那種糾結的情感。
這下該換長公主沉默不做聲,秦然的供詞她看的清楚,說是爲了秦府,其實,明白人都看的清楚,從開始到結束,秦然的心中都是因爲長公主。
對於秦然,楊若水是覺得可以另眼相待的,畢竟一個懂得取捨的人,纔是最理智,最值得交往的人。
不過,瞧着長公主的架勢,顯然對秦然並沒有多少好感。“趙暮那孩子的心思,實在是太重了。”這些話,長公主原本年齡還小,楊若水自不該提的,可是長公主素來是個有主意,且比旁的孩子懂事早。如今看着長公主太將趙暮放在心上了,楊若水這個做母親的,肯定會擔心自己的孩子。
“多謝母后關心。”提起趙暮來,長公主纔沒有平日裡的冷靜,只覺得腦子裡亂的很,幾乎是下意識的避開這個話題。等說完話,才驚覺對楊若水是不尊敬的,不過瞧着楊若水似乎並沒有生氣,這才放下心來。
“母后,能說動殷離落的人,這世上怕沒有幾個吧。”母女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長公主才問出她心中一直不解的事來。
對於此事,楊若水也陷入了沉思。殷離落對於秦然並沒有下殺手,楊若水心裡總覺得殷離落或許對自己是有所顧忌的。可若說是有所顧忌,又怎麼會對長公主下手。
楊若水眯着眼睛,過了一會,直到下頭人稟報說是江南那邊飛鴿傳書過來,滅楊府滿門的時候,又兩個丫頭逃脫。上頭有兩個丫頭的名字,以及畫像。
楊若水聽到動靜,這才緩過神來了。她扭過頭去,看着這兩張畫像,總覺得面熟的很。仔細一想,這不是當初被她趕出府去的若南與懷蝶嗎。
在這一刻,楊若水的腦子似乎越發的清明起來。“原是故人。”楊若水嘆了一口氣,喚來青瓷低聲吩咐了幾句,這纔看着長公主,“讓人將曲府一門,也滅了吧。”
楊若水說話很輕,可就短短的幾個字,一百多條人命說沒就沒了。這曲府還是忠勇侯一脈,歷經兩朝,忠勇侯府已經愈發的破敗,若不是楊若水提起,他們已經淡出京城衆人的視線了。
說了一會兒話,正好到了皇帝請安的時辰,按照慣例,都是有妙海直接帶進來的。
“母后!”皇帝對着楊若水見了一個禮,只是目光看向長公主的時候,卻有淡淡的疏離。
“母后,兒臣先回去了。”皇帝不願意與長公主多做交談,長公主也不主動說話,只是稟了楊若水一聲,便帶着自己的人走了出去。
看着自己這一雙兒女,相互鬧彆扭,楊若水的心中肯定是有說不出的難受的。等長公主走了以後,楊若水第一次對皇帝沉着臉,“皇帝,你該知道,爲君者最不能有的就是長情。”楊若水異常的嚴肅,若是平日裡,也就罷了,如今都對長公主開始使臉色的,若是依着皇帝的性子,豈不是這北唐遲早要亂。
“母后,外祖父被皇姐處死,難道您的心中就不難受嗎?”皇帝對於此事,心中始終是放不下的,他看着楊若水的一身素衣,話裡意有所指。
楊若水一愣,沒有想到皇帝會這麼問。楊若水沉默不說話,難受嗎?她也在輕聲問自己,或許是有那麼一點吧,時間久了,她的心中似乎就只有兩個孩子了,只要長公主能好,即便是殺一儆百,被說是楊府了,即便是讓她做什麼犧牲,她也會願意。可是心底裡,楊若水的臉上泛起一絲的苦澀。
皇帝瞧着楊若水的樣子,心知自己的話楊若水是有所感悟了,這又繼續說道,“在兒臣上朝前,姑母曾對兒臣說了一些母后以前的事蹟,不過是告訴兒臣母后多麼的不容易,可是母后,若不是爲了這皇位,有必要做那麼大的犧牲嗎?若不是爲了皇位,這些苦都不會受的。都說體膚之苦是最苦的,可在兒臣看來,遠不及心裡之苦。”
皇帝一直堅持自己的看法,他始終覺得,做個平凡的人最好,或許會遇到地頭蛇,或許是碰到官府欺壓,或許日子會過的很清苦,可是卻不必要因爲所謂的大義,而犧牲自己不願意犧牲的。
“兒臣言盡於此。”皇帝說完後,便藉故離開。
楊若水久久沒有回神,外頭的鳥兒吱吱喳喳,楊若水擡頭看着天空,不知道它們在交流什麼,她在想若是這鳥兒也與人一樣,說着同樣的話,那是不是可以有空的事情,與這鳥兒也可以閒聊。
可是如果終究是如果,這鳥與人從一出生就註定了,不是同一類物種,就像皇帝,從出生就註定他成不了平凡人。楊若水的心中豁然開朗,突然想起殷容莫曾問她,即便他們不做皇帝皇后,趙南珞就會只是一個普通人,假如有一日,他與皇帝同時愛是一個女子,又該如何?
這個問題,楊若水也曾思考,一旦真與當局者有了利益的衝突,那麼趙南珞吃虧的可能性更大些。楊若水嘆口氣,趙南珞還是太年輕了,將外面的世界想的太好了,殊不知,無論在哪裡,活着就少不了痛苦。
這會兒青瓷過來稟報,楊若水聽後,只是眉頭緊鎖,不過有些事情,她還是想親自出手,免得長公主與皇帝之間起了隔閡。“備馬,出宮。”楊若水說完,便站了起來,趁着殷容莫今日不在,免得到時候還要多一個人。
楊若水這邊一出宮,長公主與皇帝都得了消息,長公主馬上備馬,也帶人跟了出去。
剛出宮門沒多久,青瓷就發現有一輛馬車跟着她們,稟報了楊若水之後,楊若水只是嘆了口氣,“如錦那孩子。”便沒了話,由着她去了。
馬車走的並不算遠,是抄小路走到了一個小庵前,楊若水讓人扶着下了馬車,一步步的朝裡頭走去。這裡香火看上去並不鼎沸,這建築已經很舊了,或者說是沒有什麼香火,那煙火的味道很淡。地上還有幾片葉子,也是周圍卻沒有一個姑子。
終於由青瓷扶着,走到了一個乾淨的院子,進入以後,才聞到一股濃濃的煙火味,裡頭的擺設很簡單。正廳的門是打開着的,楊若水進去以後,只瞧着一個姑子正閉着眼睛,正對着門,盤膝而坐。身後卻站在兩位,明顯是俗家弟子的兩個婢女。
“你來了!”聽到楊若水的腳步聲,姑子這才擡起頭來。
“對,哀家來了。”楊若水含笑着走進去,身子一動,找了一把乾淨的椅子坐下,居高臨下的看着正在打坐的姑子。“十三年未見,殷三夫人還是老樣子。”
對於楊若水的稱呼,殷三夫人自不在意,畢竟楊若水已經貴爲太后,自不會叫她一個出家爲尼的人喊聲嬸子。殷三夫人手中的念珠輕輕的轉動,而她身後站着的,就是從楊府消失的若南與懷蝶。謝氏被當時的太皇太后處死後,楊德安又重新將她們帶回楊府,照顧楊文軒。
“夫人遁入空門,就該心無雜念。”楊若水掃了一眼若南與懷蝶,目光冷的就像是在看兩具屍體一樣。
殷三夫人突然笑了起來,“其實當初鄭念心從未害過我三房,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對不對?”殷三夫人目光裡突然充滿了濃濃的恨意。
當時因爲殷奕風的死,讓殷三夫人萬念俱灰,後來她一路修行來了京城,恰巧碰到了當時被蕭落秋困住的柳綠。兩人相談之後,在柳綠的嘴裡無意中知道了,這一切都不過是楊若水的手段。也就從那開始,被殷三夫人以挑唆,才讓柳綠對楊若水開始有了旁的心思。
而對於懷蝶與若南,也是碰巧遇上的,後來三人才合計,出了現在京城這一幕。
對於殷三夫人的質問,楊若水不置一詞,當初蛇一事,卻也是楊若水爲了拉攏,或者是借殷三夫人的手來對付鄭念心。“是又如何?別忘了,就算是哀家不設計,沒有哀家,你殷家三房也逃脫不了被趙夜華處死的下場。”
楊若水的承認,殷三夫人更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手中的念珠發出清脆的聲響,一個個斷落在地上。
楊若水站起來,從地上優雅的撿起了一顆念珠。“阿彌陀佛,倒可惜了這念珠了。”楊若水說完,將念珠捏在手心裡,瞧的仔細。“讓本宮猜猜,你是如何說動殷離落的?”楊若水說着,頭突然靠近了殷三夫人,“你不會告訴他,如錦不是本宮的孩子吧?”
楊若水說的似乎是一句玩笑之言,卻讓殷三夫人身子一顫,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楊若水。
楊若水一看到殷三夫人的樣子,心中就有了定論。“高中狀元?”楊若水冷哼一聲,“這計不錯,不過可惜了,你壓錯了寶。”楊若水說着,將手中的念珠,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對於殷三夫人,她着實算不上聰明,而若南是個心思中的,手段還略顯稚嫩。從大局上,她們是學習了當初殷容莫奪位的計策,只是當初殷容莫是因爲掌握着北唐的錢脈,而殷三夫人她們,是想壓秦府,不過可惜了,在楊若水的心中,秦府還真不是無可替代的。
“成王敗寇,我沒什麼好說的。今日就算我死又如何,楊若水你做了這麼多壞事,我在下頭等着,等着看你怎麼死?”殷三夫人突然睜大了眼睛,而青瓷的劍已經劃破了喉嚨。
若南與懷蝶臉色一變,可是還不等兩個人說話,便沒了氣息。
楊若水低着頭,看着那血掩住旁邊的念珠,慢慢的染成了紅色。“哀家今日來,也算是全了當初的情分。”楊若水說完,便轉頭離開。
楊若水出來以後,正好看着長公主與皇帝也到了,他們站在不遠處,卻能將屋裡的動靜都看的清楚。楊若水的面上沒有什麼變化,倒是皇帝的臉色很白,也不知道是第一次聽見有着這麼詛咒楊若水,又或者親眼看着楊若水眼皮都不眨的處死曾經與她有交情的人。
“母后,你的手怎麼也很紅?”皇帝的脣慢慢也變白了,他雖然不知道楊府的事,可是對殷府事卻還是知道的,從他聽到楊若水口中喊着殷三夫人的時候,就無比的緊張,在他看來,殷容莫能有今日,到底是全靠殷府,對於殷府的人,該格外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