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沒有反鎖,阿圖格格跑進去,正好看到龍淵在給顧思文包紮手臂上的傷口。顧思文用腳挑了一下在地上走來走去的大花背說:“這傻狗上次在我家門口叫得象殺豬,今天幾百人埋伏它反而不叫了,真是廢物。”
龍淵說:“實際上只有一百人左右,沒有幾百人。”
“我不是說人數啦龍少,我是說這隻傻狗。”顧思文一邊揉着肩一邊說話。
龍淵說:“可能他們沒有殺氣吧。”
傑克擦乾淨自己的槍,上滿了子彈後插回腰間對顧思文說:“也可能那些人長期沒有吃肉又在樹林裡生活,身上的味道和樹林差不多,埋伏的時候又一動不動,所以大花背聞不到也聽不到,喔,你女朋友找你了……”
顧思文一擡頭,就看到阿圖格格眼圈紅紅地站在門口。她看到顧思文看着自己,幾步跑到顧思文面前鼓着腮一巴掌打到他臉上,力量很小,聲音很大。
“你又打我!”顧思文捂着臉驚愕地看着阿圖格格。阿圖格格打了一巴掌不算,馬上又高高地舉起手掌,卻一直沒有打下去。顧思文一把抓住她的手,她順勢就把額頭抵在顧思文的胸前抽泣起來。
阿圖格格嚶嚶地哭着小聲說:“我好怕……”
顧思文一臉茫然看看龍淵和兩個大哥哥說:“她怕什麼?這裡全是最能打的男人。”
安清遠還坐在桌上擦着那支刻着精美花紋的騎兵來複槍,他和傑克聽到顧思文的話都同時笑起來,安清遠說:
“人家怕你受傷,又怕你不保護她……對不對格格。”
阿圖格格甩開顧思文的手,也不擡頭,只擡起眼珠左右掃了一下幾個男人,噘着嘴一轉頭小跑回到門邊,蔡月剛好走過來,看了龍淵一眼,見到龍淵生龍活虎,除了臉上的舊刀疤沒有新的傷痕,她一言不發搭着阿圖格格的肩膀回到藍素素的房間。
良久,從男人的房間裡發出一陣爆笑聲。
笑畢龍淵說道:“剛纔那羣山賊肯定是山下什麼鄉里的農民,鬧饑荒全村一起出來落草爲寇,可是你們有沒有發現,他們幾十戶人家裡男女老少什麼人都有,就是沒有小姑娘……”
龍淵的話又引起大家一陣鬨笑,顧思文對傑克說:“要是有小姑娘出來搶劫,龍少應該不會出刀劈人家,馬上就會把銀子全掏出來派發,再約人家晚上去看戲,哈哈哈……”
大家笑過後,安清遠說:“龍兒這幾年在龍虎山修練,不出山門不知道世道,一般人家窮得不行了,也不會輕易去當賊,首先就是賣老婆孩子……”
“文少說過首先要賣老婆。”龍淵點着頭說。
“對,然後就是賣孩子……”安清遠推開窗子看了看樓下的大街,他放下手上的來複槍站到窗邊說:“農民家還有一口氣都捨不得賣男孩,男孩要傳宗接代,有點力氣後也可以下地做農活,男孩是家裡的生計不能賣,所以只能賣女孩,賣了老婆後就賣女孩。你們看下面……”
他們走到窗邊,和安清遠一起向樓下看去,下面就是平南縣城的大街,驟眼看街上人來人往,卻有一半是衣衫襤褸手拄打狗竹杆的乞丐。乞丐們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奔走追討,也有的奄奄一息。
從街頭看到街尾有七八個女孩子站在不同的巷口標草叫賣,這些女孩從十歲八歲到二十幾歲都有,有的有男人帶着,那些估計是在賣老婆;有些自己靠在牆邊,只在頭上插一支草表示有興趣就過來講價;還有一個衣衫最破爛的十八九歲少女,在街上追着每一個看起來衣着乾淨一點的男人,不停地跪在每一個面前說:“買我吧先生,我不要錢,只要有口飯吃……我不要錢……”
龍淵看得雙眉緊皺,大家都默不作聲。樓下就是客棧大門,大門旁邊圍了一羣人,中間有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跪在地上,用一塊石灰石在青石路面上寫字,字跡娟秀看是讀過幾年書的人。
傑克仍是看不懂太多中文字,他問龍淵:“她在寫什麼?你能讀給我聽嗎?”
龍淵慢慢地讀出來:
東遊西轉在街市,插草賣標淚不幹。
開口呼喚不顧羞,叫聲老爺聽奴言:
哪位善人把我憐,奴願隨你不要錢;
收留爲妻奴情願,哪怕只系當丫環,
白天與你端茶飯,晚來與你鋪牀蓆;
就是收妾奴也願,三房四房都不嫌;
每日只要粥兩碗,不食飯菜也喜歡。
清晨叫到天色晚,滿街無人應一言。
……
顧思文搖搖頭說:“唉,又是不是錢的。”
傑克也感慨萬千地說:“識字都不要錢……哎,那是誰?”他一說完馬上用手指着兩個正在擠進人羣的紅頭巾少女。
其中一個少女身材高挑出衆,高鼻鳳眼面若敷粉,身穿皁白色短布衣,肩背一個用布蓋住的竹籮,腰間綁着腰帶,頭上包一條醒目的紅頭巾,無論相貌和打扮都讓人過目不忘。她就是三年前藍素素接下的天下第一風水大客戶洪宣素,她以一萬兩黃金的代價買去藍素素點出的廣東花縣芙蓉嶂天子龍穴“潛龍吞金穴”,在藍素素和一衆朋友的拼命相助下,突破了國師府的重重阻擊,把父親的遺體成功葬入湖底的神穴,不過只付了一千兩白銀做訂金。
傑克對那個少女大喊:“素!素!”
藍素素房間的窗戶“呯”一聲打開,藍素素伸頭出窗外問道:“你在叫什麼?”
傑克擺手說:“不是叫你,你看下面,是洪宣素!”傑克用手指使勁比劃着下面。洪宣素也擡起頭看向客棧二樓,她看到藍素素和傑克都在向她熱烈地招手,她也很激動的舉起雙手向他們打招呼,可是卻沒有馬上上樓見面的意思,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孩子,又用手指劃了個圈,大概說這裡有事要辦,圓場後再細談。
藍素素可等不及了,她打開門就跑到樓下去,傑克和龍淵也跟着下去那女孩子賣身的圍觀人羣中。其他不認識洪宣素的人都趴在窗戶上看熱鬧。
洪宣素看到幾個老朋友都擠到自己身邊,她用手指放在嘴邊,對大家做了個安靜的動作,就蹲下來問那身材單薄的小姑娘: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婉兒。”婉兒的聲音很細,帶着曾經喊破喉嚨的沙啞。
“你爲什麼要賣身呢?”
“家裡人都死光了……”
洪宣素仔細地打量着這個女孩的五官,她雙眼紅腫,可是眼珠清澈,看起來是因爲哭得太厲害引起的;她的牙齒整潔,耳中也沒有污垢,除了面黃骨瘦之外,健康情況還算良好。洪宣素又問道:
“你家裡人是怎麼死的?”
“我阿爸是帳房先生,幾年前到外鄉收帳沒有回來,聽說是給強盜殺了……我阿媽和公公婆婆都因爲連續幾年水災餓死了,弟弟跟人去投團練沒有回來,我……我沒飯吃……很餓……”
“這首詩是你自己寫的?”
“是,我阿爸教過我識字。”婉兒的聲音越來越有氣無力,她軟軟地伏在地上,雙眼失神地半開半合。
洪宣素又問道:“你賣身不要錢?”
婉兒輕輕地合一閤眼表示肯定。
洪宣素說:“你只是要口飯吃的話,可以跟我回去,我是上帝女子宣道會的洪宣素,你加入宣道會的話不用爲婢爲妾,我會給你一些事做,不過只有飯吃,有地方住,沒有工錢,你願意嗎?”
婉兒移動身體正對洪宣素要磕頭,可是頭磕下去後卻再也擡不起來,洪宣素伸手搖一搖她,發現婉兒已經昏厥過去。
藍素素見狀,馬上讓傑克抱起婉兒上二樓客房。和洪宣素同來的另一個女孩子叫胡九妹,她很熟練地帶着蔡月和阿圖格格給婉兒擦臉擦身,把她救醒後又喂粥和進一步盤問情況。
待安頓好婉兒,洪宣素留胡九妹在藍素素的房間裡陪婉兒休息,就和大家到傑克的房間裡見面。
她和大家認識過之後,很快知道眼前的人都是可信任的朋友,毫無顧忌地談論起三年前葬下芙蓉嶂天子龍穴的事,顧思文,蔡月和阿圖格格現在才知道龍淵這幾年的經歷如此曲折,聽得驚心動魄欲罷不能,覺得和龍淵相比自己那幾年算是白活了,恨不得當年也被藍素素買去展開傳奇般的冒險。
顧思文憤憤地轉過頭看着藍素素,痛心疾首地說:
“素姐,我對你一見傾心,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現在我真是有些恨你。爲什麼你當年要買龍少而不買我呢?我比他高大又比他聰明……要不然,可以連我也一起買了,我們兩個可以一起幫你做事啊!”
藍素素輕描淡寫地說:“文哥啊,當一個風水師首先就要正派和沉穩,幾年前你看起來是比龍兒輕浮一點……”
蔡月馬上點頭說:“素姐有眼光,他是很輕浮。”
“現在不同了,文哥爲人仗義智勇雙全,是很靠得住的男人羅。”藍素素笑着表揚了顧思文,讓顧思文也開心起來,然後她轉過臉問洪宣素:
“素姐,後來你怎麼會來到廣西呢?”
洪宣素喝了一口茶,表情和眼神都沉重起來,她輕輕說出的話,在大家的眼前展開一片用血與火畫成的景象。
三年前藍素素幫洪宣素葬下洪國遊老爺的人頭,棺材鋪村幾個月後就受到上千清兵的大圍剿,村裡的人大部份都被屠殺,能逃跑出來的人要麼是武功高強,要麼是剛好離開村子外出辦事躲過一劫。村裡的房屋已經全部被燒燬推平,之後還不時有軍隊回去獵殺廢墟中不願離去的遊民。當年洪宣素殺出重圍後,和一衆宣道會的姊妹馬上投奔哥哥洪秀全在廣西建立的上帝會。
藍素素聽後也沉默不語,一個天子龍穴引出數百人凶死的屠村之禍,之後還會爲此死更多人嗎?她沉浸於當年的回憶中,突然想起一個人,她問洪宣素:
“林鳳翔呢,他也來這裡了嗎?”
說起林鳳翔,洪宣素的臉上馬上泛起笑意:“當時就是他保護我們殺出重圍,一齊來到廣西后,他一直留在上帝會,就算我哥不在那兩年,他也在這裡……”
“他也在這裡陪着你吧,呵呵。”藍素素意味深長調笑,洪宣素也幸福地笑一笑避過這個話題,她繼續說道:
“當時是我哥的朋友馮雲山讓我找風水師布風水局,後來他聽說我爹葬好之後很高興,反而我哥卻象沒所謂似的。哎對了素素,馮雲山也和你一樣精通術數呢,他看相算命都很準,就是因爲他算出我哥有皇帝命,才全力支持我哥做大事……”
傑克聽了很好奇:“信上帝的人也會占卜嗎?”
“中國玄學和上帝有什麼合不來的?”藍素素問傑克。
傑克還沒有回答,洪宣素就說:“沒錯,上帝會是禁止星相占卜亂神怪力,可是馮大哥遵守十誡不拜偶像,玄學也不是從什麼鬼神裡來的怪力,傑克大哥你就當是上帝給我們的學問吧,在聖經裡不是也有先知嗎?在我們上帝會,除了有先知,天父和天兄都下凡和我們對話呢。”
“你們的天父會下凡!?”傑克驚得目瞪口呆,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洪宣素卻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天兄耶穌也是二千年前下凡,我們才認識他的嘛。”
傑克一時語塞,洪宣素又說:“後來馮大哥被清廷捉了入獄,我哥就到廣州託關係求救,一去就是兩年。這期間鳳翔一直都在這裡。”
藍素素笑着說:“呵呵,都叫人家做鳳翔了,現在他是上帝會的一把手了吧?”
洪宣素搖搖頭說:
“馮大哥和我們都是廣東人,又被清廷通輯,在廣西不方便出面做事,所以我們有兩個當地人出面主持大局,一個叫楊秀清,一個叫蕭朝貴,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後來天父和天兄就是借他們的肉身下凡宣聖訓。”
她又拉着藍素素的手說:“不過鳳翔和馮大哥都在附近,你一定要認識一下馮大哥,他會和你很談得來。對了,還有李小雯……”
藍素素的手一下緊緊扣住洪宣素的手心,和洪宣素四目對視,洪宣素是心思精巧的女孩子,馬上閉上嘴不說話。
傑克耳朵很尖,一聽到李小雯三個字,馬上追問道:“李小雯怎麼啦?她現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