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祖國疆土的那一刻,心情有股說不出的激動,時別十年的時間,我終於再次呼吸到記憶中的空氣。
妹妹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取着自己的行李,走出機場,就看到不遠處有個年輕靚麗的女生不斷地朝我招手。
十年的時間,當初跟在她身後拖着鼻涕的小奶娃如今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如果不是每一年都能看到她的照片,我估計真的不知道眼前的這一位是小我五年的妹妹。
“姐!”妹妹衝過來一把就抱住了我,只有此刻,我才感覺到那一股血緣的熟悉感,擡起一隻沒有牽着行李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拍着:“淼淼,都這麼大一個人了,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粘人。”
她扎着頭在我頸窩裡蹭了蹭,有點兒像我五年前養的小松獅,頭髮綿綿的,劃過脖子卻是酥酥麻麻,我忍不住想發笑。
“姐,歡迎回家。”我感覺到脖子上沾了一片冰涼,妹妹擡頭事卻一臉正常,還笑臉嘻嘻地接過我手上的行李箱。
我看着走在我半步之前的妹妹在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忽然有種近鄉情怯的害怕,畢竟,隔了十年的時光,斑駁的記憶讓我措手不及,模糊不清的曾經,努力回憶,卻發現並無半分痕跡。
“姐,A市變化很大,是吧?你看,以前這兒還是一幢幢的筒子樓,現在卻成了購物中心。”
我看着妹妹,這麼多年,這個丫頭倒是沒什麼變化,還是那麼地愛說。
“是啊,變化很大。”大得,我都快認不出,這是我曾經居住了十六年的地方,如果妹妹不說,我想我已經忘記,這兒曾經原來是一幢幢的筒子樓。
車子繞着進了一條小巷,在一幢房子前停了下來,妹妹給了錢,拉着行李領着我:“姐姐,進來吧,爸媽都在裡面等着你呢。”
我深深吸了口氣,對她笑了笑,跟着她進了門。
那個賜予我生命和我長得八分相似的女人,坐在沙發前,我進門的時候只是稍稍擡了擡眼,繼續着手上織毛衣的動作。
我知道的,她恨我,或者說,我原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那個被我叫了十六年的“爸爸”,歲月帶走了他曾經俊朗的面容,原本挺拔的身軀也開始有些彎曲,發福的臉上堆着一臉的笑意,笑容熠熠:“嫚嫚。”
我突然有些想哭,上前抱了抱他,“爸—,叔-叔,媽。”一個生我養我的親生母親,卻還不如一個半路的養父關心我,我不知道是該感到慶幸還是悲劇。
“有了個富貴老爸,就不認這個窮老爸了?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織着毛衣的母親忽然擡頭,臉上盡是蔑視,說出來的話也是尖酸刻薄。
明明是夏天,窗外還能聽到綿長的蟬鳴,可是我卻覺得整個人泡在北極的冰水裡,冷得瑟瑟發抖,這就是我的母親,一個將自己女人當成仇人的母親。
妹妹瞪了她一眼,明顯地替我不滿:“媽,姐她不是這個意思!”
“嫚嫚,你別介意,你媽就是太想你了。”叔叔拍了拍我的背,就像小時候我摔跤了紅鼻子一樣安慰着我。
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一句話就被傷得遍體鱗傷的小姑娘了,這麼些年,我唯一學會的一件事就是在乎在乎的,忽視無關的。
我低頭看了看地板,隨後擡頭淡然地笑了笑:“我累了,妙妙帶我上去休息吧。”
“喲,還真當自己是個大小姐啊,我們家窮,可供不起這樣的大小姐!”身後還能聽到那個女人尖酸刻薄的嗓音,我一腳一腳地踩在樓梯上,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收緊。
“姐,你不要亂想,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媽媽她只是,只是不甘罷了。”妹妹退出房間之前,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房間已經換上了全新的牀單,原
本的木質板牀也換成了綿軟的牀墊,那張承載了我十多年通宵時光的書桌,被安然地擺放在一隅,就像是那段被靜靜安放着的時光。
旁邊脫色的書架上還擺放着我當年買的紅樓夢和三國演義,書邊泛黃,裡面還夾着自己自制的樹葉書籤,因爲年月久遠,樹葉的紋路完全印在樹葉裡,已經是書的一部分。
右邊的小窗開着,午後的蟬鳴熱烈而糾纏,陽光打過稀疏的葉縫,地上打出點點的光圈,一陣風晃過,一點一點地漾開來,有幾分的不真切,就像是被藏在這件房間裡面的歲月,我真懷疑,會不會,睡一覺之後,變成了十六歲的自己,扎着兩條麻花辮,拖着旁腮,看着窗外的淼淼和一堆同齡的夥伴在跳繩,一擡頭,就給我一個響亮的飛吻,脆着嗓子一聲聲地喊着:“姐,姐.......”
一陣風吹來,帶着外面的葉子香味,還有幾分午後的慵懶,明明很累,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可是躺在那曾經渴望無比的大牀上,撲面而來的盡是沒有人寵幸的陌生,居然,有點兒想哭。
彷彿回到了剛剛離開的那一段日子,躺在牀上,幹瞪着眼睛對着那潔白的天花板,卻怎麼都睡不着,就好像入了魔怔一樣,明明很困,眼睛又幹又澀,卻還是睡不着。
那時候的自己,是有多希望,那個被自己喚作媽媽的女人,能夠打一個電話過來,哪怕是一個電話,就算是遊過大西洋,我也會游回去。
可是,一天,兩天,三天,日子從來沒有這麼長過,長到讓我體會了所有絕望的滋味,一個人躲在偌大的房間裡,渴望一場溫暖的救贖,等來的,卻是安眠入睡。
即使那麼多年過去了,這兒始終是我心心念唸的地方,可是如今,我卻無法入眠,寂靜的空氣中,細小的塵埃,眼睛澀澀的,伸手摸上臉頰,才發現一臉的淚水。
閉上眼睛,彷彿陷入了一場綿長的回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