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皇陵?”有餘驚訝的看着在房中收拾行禮的人, 一臉被髮配邊疆充軍的慘狀,“皇上派王爺去守城郊守皇陵??”
“御史臺的證據不夠充分,朝中又有一羣大臣聯名替王爺求情, 念在王爺昔日爲國鞠躬盡瘁的份上, 就派去城郊守皇陵, 一年之後, 如果得到皇上認可, 就可以恢復王爺身份,但恐怕也只是一個虛名而已了。”年年一臉輕鬆的說着,絲毫沒有從雲端跌落谷底的悲憤。
“是嗎, 這樣一來,李大人也不用死了。可是, 朝廷裡那些嫉恨王爺的人, 會這麼容易放過王爺嗎?”
“這是皇上第一次在早朝上發表自己的立場, 何況御史臺也承認了這個處罰,就算他們不肯善罷甘休, 也不能明着跟皇上幹!”
“不能明着……也就是說……”有餘誇張的瞪大了眼睛,旋即又泄氣的挎下了肩,“算了,反正以前刺客也不少……不過,話說回來, 還真有人會聯名替王爺求情哦……”
“白癡, 你以爲王爺失勢後, 那些見風使舵的大臣還會跟着王爺嗎?是皇上做的手腳!”
“不會吧!以前皇上撒謊都不敢正眼看別人, 那些狡猾的大臣會相信嗎?”
“當一個一撒謊就不敢視線相交的人, 從善如流的看着你的眼睛跟你講話,你知道那是謊話嗎?再說了, 現在王爺失勢,誰會去質疑皇上,巴結還來不及呢!”
“年大哥,爲什麼我覺得你對王爺被派去守皇陵這件事很開心呢?”
“因爲,可以結束了啊……”
“啊啊啊,那是我的錢,我的錢啊啊!不是那個貪官王爺的啊啊啊,你們還給我——”
“荷花,你冷靜點!”
“這是御旨,王府內所有東西都充公了!”
“可那是我積攢的錢啊啊,我辛辛苦苦用勞動換回來的啊啊,憑什麼充公——你個昏君,還我錢來——”
“荷花,小心說話!”
“會殺頭的!!”
昔日金碧輝煌的敬安王府如今成了人人指手畫腳的飯後話題,前來觀摩王府被抄的百姓對着搬出來一箱箱的金銀財寶痛恨不已,難聽的謾罵充斥着耳畔。
看着歲歲平安艱辛的把抓狂的荷花從那貼了封條的箱子上扒開拖回來,年年無語的搖了搖頭,遣散了王府的下人。掃了一圈前來圍觀的百姓,他走到了站在牆下冷眼旁觀的人身邊,後者的表情反而像是在看別人的家被抄。
本來,這些囤積的金銀財寶,全都是那些官員搜刮的民脂民膏拿來賄賂自己的,如今搬入國庫,某種意義上,也是取之於民將用之於民了。對朱梵來說,不痛不癢。
“王爺,有餘去牽馬車了,一會兒就到,您再忍耐一會兒。”
“習慣了。”
是啊,這些不堪入耳的謾罵,這些京城百姓的怒意,這些積攢下來的仇恨,這些痛恨的唾棄,早就已經習慣了。
正說着,隨着一陣吆喝喧譁,兩翼排開的百姓中走出了一隊官兵,爲首的是面無表情的李清逸,喧譁聲則來自他旁邊被押着的洛水仙。
“幹嘛抓我,本公子又沒犯法!你們欺壓良民!!”
“老實點!”押解的官兵受不了洛水仙怒罵更像嬌嗔的行爲,惡狠狠的訓道,把人粗暴的丟向了敬安王一席人。
“喂!你懂不懂憐香惜玉啊!御史臺都是你這種人,所以你們的老大才那麼木頭!!”狐狸眼曖昧的瞪了眼不動聲色的李清逸,故意忽視掉了圍牆下的那個人。
朱梵此刻懶得去跟這傢伙計較‘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行徑,擡起的視線緩緩對上了那凌厲的雙目。
來炫耀勝利嗎?你李清逸不該是這種人吧!
“皇上說了,敬安王及王府親信都必須一同前去守皇陵!這個人在出城的時候被發現,本大人奉命行事,抓回來給你,以後請看好自己的東西。”
“喂!木頭!熟歸熟,你亂講話,本公子也會生氣的!再說了,本公子憑什麼也要去那個尿不拉屎的地方守豬頭家的墳!”
“這是皇上的命令!!抗旨不尊,殺無赦!”李清逸的語氣中沒帶多少的欣喜,這樣的結果並不是他想要的,卻是皇上給的答覆!
拂袖離去的李大御史籠罩上了一層莫名其妙的怒氣,儘管周遭的百姓在歡呼在喝彩,他完全不覺得有任何高興的地方。
默許那四個侍衛繼續跟隨敬安王,根本是爲了後者的安全考慮。
御史臺和敬安王府之間的平衡打破了,卻沒有贏家。
有餘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弄來了馬車,艱難的從故意爲難的人羣中走了過來,一身的汗。
朱梵擡頭看那硃紅大門上的封條,扯了扯嘴角,回頭,把還在申辯‘小皇帝公報私仇’的洛水仙拎上了馬車,還在糾結於血汗錢的荷花也被強制搬上了車。
車輪碾過京城的街道,徐徐離開。
“我還以爲會有百姓扔雞蛋,特別準備了傘呢~”有餘遺憾的說道。
年年笑了笑,恐怕有個人即使頒下了旨意還是心存希冀願意去相信,而在暗地裡做了手腳,至少讓他們離開得有個尊嚴。要做到抑制百姓的憤怒,想來也是經過了一段難眠的時間。如果想做的話,就能做到,不是嗎?
在各種視線的包圍下出城後,年年拉住繮繩,馬車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停靠。他把繮繩交給了歲歲平安,撩起車簾,隨即朱梵便下了馬車,有餘早有準備的給主子遞上了僞裝的衣帽。
見馬車停下就要逃的洛水仙被年年出其不意的一掌劈暈,昏過去的他把隨後喊着‘我的錢’的荷花壓趴在車廂內。
朱梵默不作聲的披上衣帽轉身離開,四人換眼神後年年有餘便跟上了前者。
歲歲平安拉起繮繩,馬車又重新上路。
行駛一段距離後,歲歲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
“平安,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別嚇我,前面就是皇陵了!”
“要嚇你,我也等天黑啊!我是說真的,真有什麼聲音。”
“刺客?”
“沒有殺氣。”
“別玩了,還是快點趕到宅子,安置好洛公子,收拾好東西等王爺回來!”
“可是真的有……”
歲歲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回頭撩起車簾,果然,只見荷花四肢被捆嘴裡塞了衣角,正發出‘唔唔唔’的叫聲。兩人趕緊停下馬車,給人鬆了綁。
“洛公子呢?”
“半路早跑了!”
“跑?他不是被大哥打暈了麼?”
“暈你們的頭啊!!他暈了還能綁我?”
“糟了……”
叫本公子去看墳,門都沒有!難不成去找那些孤魂野鬼嗎?曾經是君主王侯也沒用!
用聖旨壓本公子是吧,哼,大不了不在你們眼皮底下混咯~山高皇帝遠,本公子回自己的地盤去!
而僞裝的朱梵一行三人來到了一座白牆紅瓦的府邸前,看守的門人被年年有餘輕易打暈,悄無聲息的關上了大門。
三人走進院中,環顧四周,尋常無異。
這時,一個挽着雙髻的女孩邁着愉悅的步伐,手上拿着一朵剛摘的鮮花,從三人眼前經過。
這女孩正是不日前來王府偷盜天山雪蓮的黃鶯,派歲歲平安前去跟蹤沒有錯。年年當下有不好的預感,爲什麼這個女孩以及她口中的‘主人’會借宿在趙太醫家,難道真是那個最壞的打算?
念及此,年年想要出聲阻攔,卻被朱梵洞悉先開了口。
“年年,本王知道你在想什麼。這是本王離開前的最後一件事!如果還活着的話……”後面的話朱梵沒有再說下去。
入府最晚的有餘並不懂這倆人談話中的前因後果,但是這個時候,他總覺得自己能理解爲什麼年年說出那句‘因爲可以結束了’的話時,會露出欣喜……
三人遠遠的跟着女孩躍動的身影,一步一步。
“主人~你看黃鶯剛摘的花~好香的~趙爺爺家裡的花園裡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黃鶯好想和主人還有洛哥哥一起去看~”
女孩懷着單純的快樂向梧桐樹下的男人奔去,因爲趙太醫說主人的病也許還有救。雖然她並不知道,這是溫柔的男人爲了安慰她而撒的一個小小謊言。
“是嗎?既然鶯兒那麼想的話,下回等水仙回來後,我們一起去看。”
年久的咳嗽使得原本圓潤的嗓音變得錯亂般暗啞,輪椅上的男人用他那瘦骨如柴的手指輕輕撫摸着女孩的腦袋,突然,他被陽光刺到了雙目,眨了眨,眼角里,院門口那三個拉長的影子逐漸清晰起來。
真的,還活着……
參與過十年前那場腥風血雨的年年一眼便認了出來,十年的歲月給這個男人烙印的除了這一身癆病,還是那個當年溫潤如玉被譽爲第一才子的五皇子。
“原以爲看完病就可以離開,卻沒想到他口中的‘豬頭’是你,鶯兒又誤打誤撞的去了王府偷雪蓮。有他在,事情總是會有變數呢……”他笑了笑,早已預見到這樣的見面,“你說是不是呢,七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