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沈府。
夜色中的景色總是別具一番風味,薄薄的霧靄籠罩着整座沈府,尤其在那方粉色迷濛的桃花深處更顯得幾分醉人,而竹園就是其中一景。
竹園,書房。
“少爺,近酉時,該歇息了。這兩日少爺你一直呆在書房,都沒有好好休息,明日中午可還是要和太子他們會面的。若是睡的太晚,氣色就會不好。”蘭心推開書房的門對着埋頭在書卷中的沈墨竹勸道。
沈墨竹擡了擡頭,看了眼蘭心,回道:“無事,待我將這些宗卷都整理一番,便去歇息就是了。你讓丫鬟們也都下去睡了吧,不必在外面候着。”轉而又將視線望向了手中書卷,不再多言。
蘭心聽聞此言,輕嘆一聲走出了房門,隨手將房門帶上,離了去。
沈墨竹低頭,不知怎就想起了他那素未蒙面的母妃——清妃。那個風華絕代,那個出塵的女子,那個蒙受隆恩,寵冠後宮的女子。那所有有關清妃的傳言似乎都是正面,她就是那般被世人所讚頌,無論在世,還是逝去。而他,他這個名義上的兒子卻從未感受過,或者說沒有機會感受到她的絕豔,就已離他而去。
在原主即墨離歌那僅有的記憶裡,也只是在朦朧的記憶裡記得他的母妃是個溫柔如水的女子,會看着他溫柔的笑,即便是他做錯了事,她也從不責罵他,只是那淡淡的哀傷的眸子就足以讓他不安後悔,默默地承認錯誤。她的母妃只會呆在自己的寢宮,坐立在窗前,凝望着天空出神。
小時的即墨離歌也曾問過他的母妃,爲何總是看着天空一看就那般久,久到讓人覺得她已不再眼前而是遙遠的天邊。每當那個時候小小的即墨離歌就會不安,慌張的搖着母妃的手臂讓她從那種遙遠中脫離出來。
母妃,爲什麼孩兒覺得母妃要飛走了呢,母妃,你是不是不要孩兒了,孩兒保證絕不會再惹禍的,求求母后不要不要我。小小的離歌就是那般祈求着她的母妃給着他一個心安的答覆,有些瘋狂,有着不安,帶着一絲嗚咽。
那時候的清妃便會從失神中走出,溫柔的看着他,讓他那顆不安的心逐漸平復,可是卻久久不給他答覆,沒有得到承諾的即墨離歌又會惴惴不安,眼巴巴的盯着他的母妃。
看着面色惶恐的孩子,清妃總是將手放在離歌的額上爲他拂去零散的碎髮,溫潤的看着他,柔聲回道,歌兒,母妃是不會離開你的。那短短的話語卻足以讓他那顆小小的不安的心徹底心安,因爲記憶中的母妃從不會對他食言。
可是,從沒有食言的母妃就是在那次食言了呢,她說過她不會離開自己,不會拋棄自己,可是她還是離開了,放棄了自己。明明他再也沒有闖禍,明明他把每件事都完成的那般好,她還是沒有原因的將他趕出了她的世界。她在他不過六歲就將他送出了宮,送出了她的身邊,而後,纔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她便離他而去,永遠的離去。
即使是沈墨竹看着那幾乎要消散的記憶,也能感受到即墨離歌被送出宮是的傷心,絕望,以及一絲恨意,小小的他不明白他的母妃怎麼就那般絕情的將他趕出她的世界,決絕的,沒有一絲猶豫的將他驅逐。明明他是如此低聲下氣,如此卑微的祈求卻依舊沒有讓她回心轉意,他還是被送走了,送離了她的世界。
世人皆認爲小小孩童懂不得太多的事情,其實不然,他們情感其實比大人更要敏感,更加豐富,可是很多人卻總是因爲他們小小的年齡而忽視了那敏感的脆弱的真實的感情。
反抗不了,那就只能默默接受,既然是她想要的,那他就成全他。
他從未想到他們之間的分離會來的那麼快,纔不過幾個月而已,他們已是生死相隔,他甚至連他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聽到她離去的消息他並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整整呆了三天,只是呆呆的愣着,不吃不喝。三天,又怎麼會是一個孩子能夠承受的了得,三天裡數次下人想要將他帶出房間,可都讓他喝退。直到三天後他真的沒有力氣和那些下人相持,被帶出了房間,那時的他已奄奄一息,意識模糊。
再醒來時,他恢復了最初的樣子,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樣,每天做着該做的事,還是會甜甜的糯糯的喊着管家爺爺,喊着比他大的丫鬟小廝們哥哥姐姐,最初的他們很擔心即墨離歌的狀態,可時間漸漸久了,他還是沒有任何的異樣,也都漸漸放下心來。
是啊,畢竟突然恢復最初的模樣,當作一切沒有發生,這樣的表現無論怎樣,都不像是一個六歲的孩子能表現出來的,那些人的擔心絕不是多餘。
其實事實很簡單,當小即墨離歌聽到清妃離世之時確實懵了,然後就是絕望,被拋棄的傷心,絕望,在此刻一下子涌上心頭,接受不了的他選擇逃避,躲在自己的房。那三天裡,他想過,念過,怨過,恨過。她就那般離開,離開他,而彼時被決絕送出宮的那一刻所產生的怨恨,也就在這三日裡積攢壯大,成爲濃濃的恨意,恨意甚至壓過悲痛,在心中激盪。
他告訴自己,是她先拋棄了,先放棄了她,那他也沒必要爲她的離去感到悲傷,她離了他,她還是她的清妃,而他離了她爲何就不能是他的三皇子。他不要爲他悲傷,沒有誰離了誰就不再是誰,他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