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五郎旋了個身子,徑直朝海底潛去。
大海湛藍,陽光照射下,一片通透如玉,旁邊是無數巨大的山石墜入水中,掀起一串串巨大的白色泡沫,趙五郎也不管這些,整個人像條游魚一般快速朝海底游去。
趙五郎突然想到,這問題有可能就出在這大海上。
夢境是有無數的片段組成的,一場夢境裡最關鍵的地方就是無數片段的轉承變化處,若是這些轉承的環節過於突兀,難免令做夢的人覺察驚醒,趙五郎和齊雲飛每次都是墜入大海之中,而後纔開始周而復始轉入新的夢境重新開始,那這大海必然是最關鍵的地方,因爲海水淹溺會讓他們意識潰散,而後忘記原先的事情,這場夢就可以重新開始。
同時,漫漫的海水籠罩在清虛山四周,惡魘可以時時刻刻地關注到齊雲飛的動向,教齊雲飛根本逃不出它的注視。
趙五郎心想:“如果我是惡魘,化作大海必然是最好的選擇!這偌大的清虛山說不定就是墨魘手中的一粒沙子罷了。”他心中想定,也不再遲疑,下游的速度越來越快。
很快,四周光線越來越暗,海水的壓力讓人胸口悶得難受,再往下幾丈,已是感覺渾身欲裂。無奈之下,趙五郎再次打開混元傘,傘蓋畫有一輪黃色的太陽,發出一道淡紅色的光芒,趙五郎進入了混元世界,瞬間呼吸通暢,胸口的壓力也逐漸消失,他擎着傘,懸浮在深海之中,緩緩下墜。
海水越來越暗,到最後濃得好像一團墨水。
越是這樣,趙五郎心中越是激動,這真相恐怕就在眼前了。再落下一陣,趙五郎透過混元傘終於看清楚了一切,這四周哪裡是什麼海水,處處都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氣,黑氣凝成一個個海市蜃樓一般得景象,齊雲飛便懸浮在這虛幻的景象中不能自拔。
趙五郎不禁嘆道:“好個墨魘之術!”
但他隨即又叫道:“我師父呢?怎麼不在這裡。”可不正是,這黑霧之中,卻始終不見葛雲生的身影。
正瞧看着,忽然濃霧之中出現兩抹巨大的紅光,像兩個紅彤彤的大燈籠懸在夜空中。
光芒妖異,觸目驚心!
趙五郎細看了一下,發現這紅光之中還有兩顆眼仁光彩閃動,這竟然是一對眼睛,惡狠狠的血紅色眼睛!
四周黑霧急旋,所有的景物像水墨一般流動變幻,最後化作一個黑色的人影,那影子將夢境凝成一滴濃墨託在手上,用陰冷的聲音道:“你是誰?竟然能看穿我的墨魘之術?”
趙五郎在混元傘下,惡魘自是看不到他,但他人在惡魘的夢境中,必然也能被它覺察到。
趙五郎心想自己一直躲在這傘下也救不了齊雲飛等人,這樣耗下來於事無補,不如當面搏他一搏。五郎索性收了混元傘,現出了身子,怒喝道:“妖祟!是你道爺我,你快放了他們!”
黑影紅眼一凝,似是細細地瞧看趙五郎,而後陰笑道:“我道是哪位高人,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道士。”
趙五郎不服氣道:“我修爲不高,還不是照樣破了你的夢魘之術,你還囂張什麼!”
墨魘道:“小子,以你三腳貓的修爲怎麼可能躲得過我的夢魘之境,想必是這紅傘助你一臂之力吧?”
趙五郎見被墨魘識破,不自覺地握緊了混元傘,道:“你管我用什麼方法,你少廢話,快快放了我師父他們,不然要你好看!”
黑影哈哈哈地笑道:“你這小道士倒是蠢的可愛,我不過是房長生所煉化的靈力罷了,只負責給人制造夢境,這夢是好是壞都是由他們的心境所化,可與我無關,何來放與不放。”他用一團黑霧化作自己的一隻手,摸了摸齊雲飛的臉龐道:“只怪你們世人心中都有愛和恨,太愛太狠都容易迷了心智,叫人不能自拔,如今這少年心中的戾氣可不比你們口中的魔道少啊,這是他自己的夢,可能怪誰!”
趙五郎啐了一口,怒罵道:“呸!這世間哪有什麼不貪不嗔不癡的人,人有惡念,本就該引導他們心向正道,你偏往邪路上帶,還說與你無關!”
黑影道:“好個義正言辭的小道人,既然你要救你的同伴,那不如我們來打個賭,你收了你的紅傘,自己來試試我的夢境,看看你究竟是正是邪?你若一身正氣,我自然奈何不了你,你若守不住自己的心神,變了初衷,可別說是我帶你入了邪道。”
趙五郎心中一驚,急忙搖頭道:“你休想騙我,我入了你的夢境肯定是九死一生,我纔沒那麼傻呢!”
黑影哈哈笑道:“但是你若不與我打這個賭,你是救不了你這幾個同伴的。你知道怎麼破夢而出麼?你肯定不知道。”
這句話叫趙五郎心中一陣猶豫,如今自己入了夢境,但究竟如何解夢逐月夫人也沒說的太清楚,自己忙活了一陣,若是救不出這幾個人,又有什麼意義。
趙五郎道:“你肯定是想把我困死在夢中,你的話我如何能信?你說打賭便打賭,勝負輸贏都是你說了算,你不是穩贏不賠?”
黑影道:“此言差矣,我只是一團靈力,心中可沒有善惡之念,房長生要我來織夢困住他們,我便照辦了,這困住的是好人是壞人不關我的事,他們能不能破夢也不關我的事,小道人你可明白,我若與你打賭,也是如此,你能破夢,便算贏了,與你是正道邪道,是誰的人都沒關係。”
趙五郎道:“我如何信你?”
黑影盤旋在半空中,道:“你可知惡魘是何物?”
趙五郎道:“是萬千鬼物含恨而滅所化,乃是惡中之惡!”
黑影點了點頭道:“正是,但有半句話不對,並非惡中之惡,而是惡到了極致。”
趙五郎道:“那便是罪大惡極!”
黑影哈哈笑道:“惡到了極致和善到了極致都是物極必反,正如陰陽兩物,若是到了極致便是陰陽互換,這世間最大的善和最大的惡本就是一物,你可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趙五郎顯然有些被繞暈了。
黑影淡然道:“是不分善惡,善惡不分。”
趙五郎腦中彷彿被一道響雷炸過,這世間最大的慈悲便是萬物平等,不分善惡,平等相待,而這世間最大的惡便是善惡不分,正邪不辨。但世人不想,這不分善惡與善惡不分卻分明是同一個意思。
這兩個詞,竟叫趙五郎無法反駁,只能呆立當場。
黑影道:“小道人,你可想好,若是要救他們,這是你唯一的辦法,入了我的夢境,你自己來解夢,來救他們。”
趙五郎心中翻騰,逐月夫人入夢前一再告誡自己,千萬不能中了惡魘的夢術,若是入了它的夢中夢,絕難有逃生的機會。
但如今,這竟是他唯一的破解法門。
入還是不入?趙五郎心中愈加難以抉擇。
“夢中之事真假難辨,惟有守住心神,不爲任何人所惑才能解夢而出,如今再想,逐月夫人也沒有進過夢魘之境,誰知道她的話是對還是錯,我爲救師父、救雲飛他們而來,我若不入夢又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來救他們呢,我既然不怕生死這入夢有何足道哉?”
“大不了,就是陪他們一起死!”
趙五郎擡起頭,一個一頓道:“好,我便來解你的夢境,希望你言而有信!”
黑影道:“我的心中沒有信與不信這詞,只有成與不成。”
他一招手,無數黑氣又涌了過來,趙五郎將混元傘插在自己背後,道:“放馬過來吧!”
黑霧漫過,天地再次變色。
黑氣涌入趙五郎的眉心,像無數的毒蟲一般破體而入,黑氣所到之處,渾身痛麻難忍,便是神智也有些模糊。過了一陣,趙五郎感覺稍稍好一些,他睜眼一看,卻見已是半夜時分。自己身處在一座巨大山門的正下方,眼前是一座巍峨的道觀,遠處八座高聳的大殿依着山勢連綿而上,月光下隱約能見青松虯盤,翠竹冉冉,晚風輕輕吹過,撩動樹葉沙沙作響。
他目光瞧近了一些,腳下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地面上用漢白玉和玄鐵石拼出一個巨大的陰陽八卦。
這顯然是一個規模宏偉的莊嚴道觀,倒不知是哪個道觀有這般大的氣魄。
趙五郎擡起頭,瞧見了巍峨的山門上,正反兩面都懸掛着的巨大鎏金牌匾,正面寫着:“天下符籙”,背面寫着:“道法至尊”。
趙五郎喃喃道:“天下符籙?好大的口氣啊,天下間有哪個道觀敢這麼囂張?”
他這話剛說完,突然腦子裡一股熱血就涌了上來,一個答案呼之欲出:這是凌虛峰上的符籙門?!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符籙正教,曾經天下道教的至尊道場,符籙門!
趙五郎心中一喜,急忙狂奔而入,叫道:“師父,我終於見到符籙門了!我終於見到符籙門了!真的是洞天福地,好雄偉!好氣派啊!”
但他剛喊了兩句,突然心中一冷,暗暗自責道:“不對,這裡是我的夢境啊!我剛纔不是與惡魘打了賭嗎?我千萬不能這麼魯莽行事,得好好想想這惡魘爲何讓我來了這個地方?”
趙五郎正想着,前頭忽然火光大盛,叫喊之聲不絕於耳,他急忙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快抓住他!快抓住這叛徒!”叫喊聲已是越來越近。
一道人影破開正殿的大門快速竄了出來,而後無數道人舉着紅燈籠追了過來,那逃跑的道人渾身是血,這血一片鮮紅,早已分不清那些是他自己的,那些是別人的。
趙五郎一見這道人,忽然驚叫了起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