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五郎回頭一看,卻是一隊符籙門的道人和施小仙起了爭執。
這爲首的正是神霄道人,他和清微道人在道壇決結束後原本就該趕回了符籙門,但由於趙五郎突然離去,符籙門上下自然是到處找尋,所以他們比趙五郎和施小仙慢了一陣纔回來,這會,衆人剛要上山就看見正在石頭上歇息的施小仙和遠處的跪拜的趙五郎,於是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神霄道人怒氣衝衝道:“趙五郎,你還有沒有門派規矩,大好戰局主動棄局也就罷了,還跟這不知來路的野女子四處逍遙快活,你對得起我符籙門上下對你的期望麼?!”
施小仙氣得臉色羞紅,喝叱道:“臭……你亂說什麼?誰是不明來路的野女子?我們又怎麼逍遙快活了!”
神霄道人哼了一聲道:“別以爲我不知道,這臭小子定然就是爲了和你幽會才突然放棄了比試,真沒想到,趙五郎你竟然爲了一個女子放棄了道壇決的勝利!真是叫人太失望了!”
符籙門其他弟子也紛紛斥責道:“趙師兄,常言說得好,做大事切不可被兒女情長所束縛,你如何能做這等蠢事啊?着實我師兄弟們失望啊!”
“正是,我門派歷來對弟子的男女之事十分避諱,你怎可爲這點傷風敗俗之事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甚至也毀了我符籙門的大好前程啊!”
“我看這女子模樣狐媚,必是妖女,五郎你爲了這妖女竟然做出這事,葛雲生泉下有知必會死不瞑目的!”
……
這些人一個個七嘴八舌,衆口鑠金,聽得施小仙越發得愧疚和惱火,她原本口齒伶俐,若是以一對十,以一對百都不在話下,但偏偏這事卻叫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相反這些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針一樣扎進了她的心口。
因爲她,趙五郎才輸了萬衆期待的道壇決!才被奪走了符籙至寶混元心!
這叫她如何開口辯解?
施小仙惟有喃喃自語道:“此事……好吧,都怪我!”
趙五郎走了上前,輕輕地將施小仙護在身後,淡淡道:“此事與小仙無關,都是我自己一人做得決定!我知道你們很失望,也很不滿,請儘管衝我來就是,是我愧對各位師叔、師兄弟的期望,抱歉!”
李默然還想上前勸道趙五郎,卻被神霄道人一把推開,他怒喝道:“抱歉?抱歉就有用了麼?對了,那混元心呢?我聽人說南宮少羽在紫氣之中奪了你混元心?是不是真的?你不會真的把兩顆混元心都弄丟了?!”
趙五郎沉默了一陣,點頭道:“混元心確實被南宮少羽奪走了。”
“啊?!”衆人又一陣驚呼,神霄道人氣得滿臉通紅,哆嗦道:“真是不肖逆徒啊!真是大逆不道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你說你棄局也便罷了,還把混元心拱手相讓,真是好大的氣量!我……看我不打死你!”
神霄道人氣得一凝雷芒就想來打趙五郎。
施小仙急忙喝道:“神霄師叔快住手,這事都是因我而起,與五郎無關!”
神霄道人怒喝道:“你二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都該死!還不吃我一掌!”
雷芒暴漲,眼看就要劈頭蓋臉而下。
忽然,衆人身後傳來一聲大喝:“師弟住手!”
來人正是清微道人,他臉色由於長途跋涉也有幾分疲倦,只是一臉威嚴依舊不減。
清微道人顯然也很不高興,但他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冷冷道:“趙五郎,凡是還是講一個道理,我相信你不是這麼不識大局之人,你自己先說說爲何要棄局出走?”
趙五郎猶豫了一下,他正欲開口,施小仙卻直截了當道:“當時南宮少羽抓了我,以我性命作爲要挾,五郎是爲了救我才棄局的,事情就是這樣的,所以……一切都怪我。”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再次震驚,他們不敢相信南宮少羽會做這麼卑鄙的事,畢竟正道道壇決實行數百年,能進道壇決賽場的無不是門派內的精銳力量,都是代表門派而戰,自身言行重乎一切,還從未有人會作出這般齷齪之事。
但卻不想,這南宮少羽的掌教之位要以一個弱女子的性命要挾對手得來的,若是教天下人知道了,豈不被人笑掉大牙。
堂堂一個正道掌教卻還不如江湖草莽來的光明磊落!
神霄道人怒火未消,依舊訓斥道:“他無恥是他無恥,即便對手這麼做了,你爲了一個不相干的女子,就放棄了道壇決和混元心,也是愚蠢的不可原諒!趙五郎,這兩件事孰輕孰重你還分辨不出來麼,一個女子殺了便殺了,又有什麼可惜,但這道壇決二十年一次,承載了我符籙門上下多少代人的希望,更不用說那混元心,我符籙門傳承幾百年,可是鎮派之寶,你,你怎麼這麼蠢不可及!”
施小仙聽了這話,沉默半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施小仙雖只是一介女流,但我亦懂得一些粗淺的道理,我若有的選,我必然不要五郎來救我,他問鼎決賽,繼承掌教之位,這是葛師父的遺志,也是他的目標,我是全力支持他的,就算這次我死了也會爲他高興。可是……”
“可是,若是劫持的是其他門派的女子,我卻希望五郎能夠好好想一想,一個人可能和一個門派,和天下大道比起來實在是太渺小了,但是世間萬生皆值得憐憫,所謂的大善不都是由一點點的小善匯聚起來的麼,修道之人若是連眼前的小善都不願去做,連基本的仁義之心都沒有,試問這樣的人就算武功天下第一,就算他問鼎了道壇決,當了這正道掌教,又有何德何能能統領道門?”
施小仙的話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讓符籙門弟子一個個都不知如何回答,他們都深受四大道人教誨已久,一個個都以振興門派以己任,爲了門派輝煌便是拋頭顱灑熱血也是在所不惜,甚至已經根深蒂固地認爲,犧牲小部分人的利益是在所難免的。
但恰恰就是,這門派二字卻就代表了大道兩個字了麼?門派的興衰就代表了正道的興衰了麼?這道一個字始終還是在乎人心,一個人的性命和門派的興衰,看起來重要性高下立判,但真要做抉擇時卻並沒那麼容易。
神霄道人臉色頗爲難看,他喝叱施小仙道:“荒唐!荒唐!你這女流之輩只懂得兒女情長,還懂些什麼!”
趙五郎卻反駁道:“此事錯在我身上,我原先不該多說什麼,只是我倒是覺得小仙剛纔說得沒錯,師叔若是連一介女流都不如,那才叫可悲。”
“你……”
神霄道人還欲發作,清微道人卻阻止了他,他道:“既然你欲談大道,那我便問你,你爲了一個女子,就把掌教之位讓給了南宮少羽這僞君子,這人上位後日後不知還要有多少人要遭受劫難,你爲了一個人而害了天下更多的人,這豈不也是更深的罪孽?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趙五郎道:“我知道維持正道難免需要犧牲,或許爲了更好的結局犧牲掉一個無辜的生命無可厚非,但是弟子心想,我現在心懷正義,爲了正道放棄了一個可以救助的性命,那日後我可能就會放棄更多人的性命來維護我所謂的正道,師叔,人心不可預測,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一直保持一顆永遠不變的正道之心,我只知道我若是連眼下的善都可以捨去了,我連自己最想保護的人都不去保護了,那未來長途漫漫的真和善,我就真的不知道還能堅守多少。你們又怎麼知道,這樣的我又能比南宮少羽好上多少呢?”
“師叔,我再說句不中聽的話,這道壇決既然要以武定尊卑,若是今日南宮少羽武力遠勝於我,人品又惡劣如豺狼,難道正道千載基業就這樣眼睜睜拱手讓他去毀滅?一人再強總有限界,若是他爲非作歹,自有厭惡其行的人來收他,我趙五郎就算來日功力盡廢,若見天下不平之事,也願意盡着綿薄之力相助,不爲其他,只是叫他知道這天下的道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衆人無言。
清微道人沉吟半響,搖頭道:“算了,不辨了!當日符籙祖師與劍宗掌門在黎雲山爲了殺惡人是否是救人一事辨了三天三夜尚未辨出個高下,今時今日你我又何必重演此局,這世事雖然需要我輩努力而爲之,但有時卻也是命運使然,或許這便是宿命罷。你們走吧!”
他說不出的滿腔疲憊,負手轉身頹然離去,神霄道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趙五郎道:“師兄,就這麼不管他們了?”
清微道人道:“那你還想如何?”
神霄道人道:“趙五郎犯了大錯,自然是要門規處置啊!不能這麼放了他!”
清微道人笑了一聲道:“門規?大錯?他又何錯之有?師弟,你覺得我們符籙門中有誰能打到道壇決的最後一場?又有誰能在比試中這般揚我門派之威,王瓊風劍術天下第一,尚且拱手相讓,但他御劍宗門人之精銳何時又遜色于丹鼎觀一分?師弟,你我也該覺悟了,自私的是我們,而不是這些弟子,門派之威不在一時的道壇,而在平日的言行,我符籙沒落又豈是道壇決敗局、混元心丟失這麼簡單,走吧!”
符籙門衆人踏着石梯往雲霧之中行去,沒有人再來管趙五郎和施小仙,最後只剩下李默然一人,他站在臺階之下,想了想,終於朝趙五郎道:“五郎,我師父生性急躁,你不必介意,混元心一事你也不必過多在意,此物原本就非我門派獨有,我相信沒了這混元心,只要弟子肯勤勉修行,也一樣能叫其他門派不敢小覷。”
長風乍起,他一拱手道:“對了,聽聞你二人要往滇南而去,長路艱辛,一路多多保重!來日若回符籙,師兄違逆接風洗塵!”
趙五郎和施小仙齊齊拱手道:“謝默然師兄,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