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頂真
御書房裡，油燈有些暗了。
吳公公撥了燈芯，一瞬間，又重新亮堂起來。
畢之安顧不上自己的脖子，硬着頭皮往下說：“狄察妻子作爲一內宅婦人，家中遭逢大變，又帶着老母幼子匆忙出京躲避，她的狀況宛如驚弓之鳥。
依她自己供述，他們一家離京後，最初住在保安城一帶，後來搬過家，幾經週轉，最後到了歸德府附近。
這其中，狄察老母病倒了，狄察在老家的胞弟突然失足落山而亡，這就讓她更加緊張、害怕。
如此一來，當聽說歸德府事情之後，她以爲丈夫的死有隱情，想要進京伸冤，亦是情理之中。
可她只有這麼一封自罪書，當日那書生與狄察的對白又無人證，臣要以此斷案，委實不足夠了。”
“那依畢卿的意思……”皇上開了口，聲音聽不出起伏。
畢之安當即道：“臣以爲，狄察有罪，那批禦寒棉衣的採購貪墨，基本是板上釘釘了，而狄家人當日逃離京城，現今也是戴罪之身，但他們亦有要伸之冤，在案情真相大白之前，官府需得保護他們。
他們察覺到周身有危險，幾次搬家，臣會立刻請歸德府協助，務必保證狄家人安全。
皇上道：“太保想留下？”
話音落下，畢之安聽見一聲短促的笑聲。
別聽他先前那一條一條、彷彿在說狄察妻子的話靠不住，但最終落到實處的，是沈家要完。
“霍以暄”三個字，工整無比，列在上頭。
皇上這纔看向趙太保。
趙太保呈了一折子：“上頭是初擬的杏榜名冊。”
趙太保神色凝重，想說什麼，又看了一眼霍以驍。
當然，也是那人爭氣，考得不錯，名列前茅。
若無，一切皆是狄妻的猜測，若有，那狄察十之八九是被沈家逼死的，沈家那兒怕狄察說出夾帶鐵器，先下手爲強。
可是，其中關鍵，還是瑞雍九年封口關增固是否有問題。
三公，爲天子師。
霍以驍樂了，眉宇一揚，站了起來。
夜風有些大，吹得霍以驍衣襬搖晃，他大步往前走。
他想起了霍以暄的小時候。
趙太保道：“依着答卷狀況，從高到低而列，午後剛剛整理出來，原是明日稟報，只是……不說其他關係，沈家及其姻親，此次供有四人上榜。”
很輕，也很快，就那麼一瞬而已。
平心而論，他不想留。
笑的人是霍以驍。
倒不是順天府不幹事兒，確實是不好辦。
霍以驍這麼想着，突然就想起溫宴說過的“畢大人”了。
這人就這個破性子，又不是第一天了。
皇上頷首，示意他先退出去。
畢之安有畢之安的骨氣，有他自己的準則。
身份最突出的，是沈燁的孫兒沈鳴，那是沈家嫡出了。
科舉選的是人才，以後要用的，而不是選出來擺樣子。
皇上抿了抿脣。
畢大人頂真。
可趙太保有此問……
先前小蝠衚衕的事兒，順天府的案卷上也是隻記明確的人證、物證，其中附和皇上心意、與沈家有關的，列得明顯些，但讓畢之安虛構證據，不可能。
他在這兒，趙太保不敢訓。
“先這麼辦吧，”皇上道，“你讓狄察妻子回憶下書生面相，畫個畫像出來。”
先生訓學生，天經地義，但先生想給學生留些面子，不想當着學生的兒子訓。
“這四人，還留不留？”趙太保問得十分直接。
畢之安自然不留着，麻溜地就退了。
皇上定定看了畢之安一會兒，指尖點着大案。
畢之安鬆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說得很有章法，也極有道理。
皇上與沈家之間，亦有平衡，一科出不了一個沈家人，那也不可能。
皇上掃了一眼，在其中看到幾個眼熟的名字。
他規規矩矩地告退，視線從那份摺子上掃過，他眼睛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名字。
沉吟片刻，他也沒有爲難畢之安。
若非如此，還坐不穩順天府呢。
沈鳴考中，這是皇上意料之中的事兒。
趙太保要對皇上說點“重話”。
至於怎麼完，他們順天府不摻和，那是去北疆調查的官員的活兒。
畢之安道：“是，臣再讓她仔細想想狄察以前還說過些什麼，也許會有新的證據。”
沈鳴這樣不缺才學的，考中了，不稀奇。
不如空出來，換上另四個。
他打心眼裡懷疑仇羨，恨不能將此人繩之以法，爲此不惜和方啓川在散朝後大打出手，但他至始至終，沒有僞造證據來陷害仇羨。
同時，順天府安頓好狄察妻子。
眼下有機會給沈家來個狠的，這些人便是提名杏榜，最終也就是個名字，隨着沈家的倒下而倒下。
他不辦虛假的案子，證據有多少，就定多少，不可能爲了皇上順心就胡亂辦案。
夢裡的畢之安，一直沒有逮住仇羨。
吳公公送霍以驍出去。
那樣的手段，不是畢大人的追求。
畢竟，一旦牽扯上鐵器，沈家必死無疑。”
也就是畢之安這種破脾氣，敢在御前這麼幹，太極一轉，大事情推出去七七八八。
霍以驍會意了。
這封自罪書，臣會讓人比對墨色，看看是不是當時狄察書案上的那方硯、那塊墨研出來的。
北疆查出來了，順天府照着辦，北疆查不出來，順天府無能爲力。
至於將來能在官場上走多遠，給沈家提供多少回饋，全看十幾二十年後，皇上和沈家的拉鋸到底能到哪一步。
霍以驍撐着胳膊，越想越覺得畢之安是個狠角色。
沈家家大業大，子弟再是走下坡，那也是跟沈臨、沈灃相比，他們自家說的無人挑大樑，那也是因爲唐雲翳一個外姓太過出衆，可畢竟人多，底子厚，苦讀多年供出幾個能考功名的，真不是多難的事兒。
那時，還是真正的“暄仔”，連書案都夠不上，但他已經開蒙唸書了，整天搖頭晃腦。
讀書很苦，暄仔會叫苦，叫苦的話術層出不窮，各種慘淡，惹得霍大夫人眼睛通紅，可他叫完了，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回去，捧起了書。
一晃這麼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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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