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以爲母親很平靜,其實只有我知道,追悼會結束後,母親把自己關在屋裡哭了整整一夜。即使她把聲音壓倒最低,埋在被子裡抽泣,我卻依然躲在門外聽到了。
那一夜,她在屋裡哭,我在門外坐着睡着了,醒來聽到她的啜泣聲,看了看錶,已經早上五點了,於是我悄悄爬上牀,假裝我一直睡得很好。
“璐璐?璐璐?信號不好嗎?”電話那頭傳來母親有點着急的聲音。
“媽,是肺癌晚期,時間不多了,您早點回來吧。”我努力讓語氣平穩一些,奈何還是顫抖得不行。
電話那頭的人很安靜,我知道母親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件事情,畢竟在她這個女兒眼裡,父親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堅固強大。
“媽,您注意安全,回來的時間定了提前通知我,我一會兒去醫院陪外公,就先掛了。”我知道母親還在聽,她只是不想我聽到她的脆弱而已。母親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她應該會很快冷靜下來,權衡她當下的情況,然後決定回不回來,至於到底回不回來,她都會通知我的。而我要做的,就是等消息的同時,好好陪着外公,幫父母盡孝。
晚上九點我從醫院到家,看到了母親發的微信消息,點開語音,“璐璐,媽和組織申請調回T市了,結果下來還要等一段時間,你安心在家等媽回來。”
“好的,媽。”我回復。沒有太多的言語,這麼多年我們母女早已形成了固定的相處模式,我怕她擔心我,她怕我擔心她,久而久之,彼此的話都少了。
我有記憶以來母親在我身邊待得最久的一次是我第一次生病的那次,一年都沒有回到崗位上,我看她在我休息的時候在不停的充電讀書,也會拿着手機刷着各種她的專業領域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因爲我的身體,還是因爲失去了“翱翔”的機會,那段時間她很不快樂,整個人都憔悴着。
後來我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她就和外公申請回崗位了。臨別時,她眼裡閃着淚花,對我講:“璐璐,等你長大了,你會明白媽媽的,對嗎?”
之後的幾年,我都在糾結着,爲什麼別人的媽媽都在身邊,而我的媽媽一直在遠方……
直到我見到那個叫爸爸的人,我突然明白了母親眼裡的光來自於哪裡,原來這就是光源,這位偉大的戍邊軍人是母親深愛着的男人,而母親也是他一直珍藏在心裡的女人。
……
外公出院有幾天了,每天在家養花弄草,爺爺和李爺爺天天來玩,菱菱和我喜歡窩在房間裡,我在桌前畫着設計稿,她抱着考公的資料使勁的啃,偶爾會問我一些不懂的知識點,我也提出我的想法。
“哎,你說我如果有你一半的聰明,也不用爲了個公務員考試這麼勞累。”菱菱第n次抱怨。
我忍不住回她,“哪有白吃的午餐,趕緊學習吧。”
“阿瑾,要不咱倆一起考?”菱菱提議,“你那麼厲害,只要報名肯定能過。”
“我安心做設計就好,我又不熱愛直播。”我調侃道。
“也是,就算你想做主播,你爺爺和外公那麼寵你,也不會阻攔的。”菱菱有氣無力地道。
“乖啦,趕緊看吧。”我笑着出去倒水。
“你看,你又輸了,那一步你就該聽我的。”李爺爺在看外公和爺爺下棋,正對着爺爺着急呢,從外公上揚的嘴角,可以看出他今天的心情很好。
母親的調令下來後,爺爺是第一個收到的人。那天一早他就電話喊我們去他家吃飯,還特意叮囑要帶上洛迦。
於是一向喜歡睡懶覺的我,特意起了個大早,趕在洛迦出門前換好衣服出了臥室。
“要出門嗎?起這麼早?”洛迦在這個時間看到我感到很驚訝,也是,自從外公出院我就沒有早起過了。
“呵呵,偶爾起早也正常啦,你不要這麼吃驚嘛。”我笑,洛迦也笑了。
“爺爺說,今晚有家宴,讓你早點下班不要加班。”我趕緊跟他說正事,以防他遲到。
“好,不過大部分時候下班時間,我都說了不算的。”洛迦無奈的攤攤手,“桌上有早餐,趕緊吃點,我上班去了。”
“再見。”看他離開,我打算洗漱之後先吃早飯。
下午陪着外公到爺爺家的時候,菱菱和李爺爺已經在了,相互問好後,各自落座。
“小洛幾點過來?”爺爺問。
“爺爺,這個我也說不準。”我答。
“阿瑾,小洛的口味你清楚嗎,阿姨給他做幾道他喜歡的菜去。”趙阿姨從廚房走出來,問道。
“阿姨,您也過來了啊,您家小孫子的感冒好了嗎?”趙阿姨剛到T市就接到電話聽說孫子生病了就趕忙回去帶孩子了,沒想到今天會在爺爺這裡。
“還沒有呢,這次感冒比以往要久,我過來給大家做點吃的還要回去的。”阿姨走到我跟前說。
“哦?今晚有什麼大事嗎?怎麼特意把您喊過來了。”我小聲問。
“等到晚上就知道了,走吧,跟阿姨學做菜去。”趙阿姨沒等我答應就拖着我向廚房走去,邊走邊道,“一晃阿瑾都長這麼大了,總要學會做飯才行,阿姨也不能陪着你們一輩子啊。”
廚房裡,看着趙阿姨有條不紊的切切炒炒,我竟然不知道從哪裡幫忙,只得拿起棵大蔥認真的扒起皮來。
“阿瑾啊,你得看着阿姨做啊,不然怎麼學的會。”阿姨看我不擡頭,批評道,“小洛工作那麼忙,你要學會做家務做飯才行。”
我不好意思的臉紅了,卻不知道從何解釋,我和洛迦八字沒一撇呢。
在廚房聽着阿姨耐心的教做飯,我今天瞭然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任何事情都是需要天分的,而我恰恰欠缺做飯的天分,哈哈。
“司令,飯都做好了,需要現在開飯嗎?”趙阿姨做好飯了,景叔走到客廳去請示爺爺。
“等等吧,等人都到齊了,再擺。讓小趙吃點飯,你一會兒先送她回去,今天麻煩她了。”爺爺對景叔吩咐道。
“是,司令。”景叔答應道。
“小瑾,老左,今天給你們準備了驚喜。”不善言辭的爺爺對我和外公道。既然是驚喜,我就不好再問是什麼了,三個老爺子在聊天,菱菱在和學鵬聊微信,我也拿出手機刷微博。
“小瑾到了沒呀,看看小叔給她帶誰回來了。”開門聲剛起,小叔的聲音就傳了就來。
奶奶一生想要個女兒,結果生了三個都是兒子,不敢生了,只能獨寵母親。而母親也常來奶奶家吃吃喝喝,大家都以爲母親會和這位年齡相仿的小叔在一起,沒想到母親眼光獨到,看上了和爺爺一樣不苟言笑的父親,於是開始了她“南征北戰”的人生。
念及此,我起身去迎接這位從小給我帶來各地美食的小叔,卻看到了他身後的人,母親。
母親還穿着沒來得及換的軍裝,整整齊齊的,更顯得她身材纖細,英姿颯爽,果然每一位身着軍裝的軍人都自帶光環。
“璐璐,媽回來了,開心嗎?”母親看我沒走上前,換了鞋邊向我走來,不忘和客廳的長輩們打招呼,“爸,李叔,你們都在啊。”
“誒,小云捨得回來啦。”李爺爺直爽的笑道,當年看母親和外公家獨自撫養我的時候,李爺爺就勸母親早點想開,找個好人嫁了。後來知道真相之後,爺爺沒少因爲這事給李爺爺穿小鞋。奈何李爺爺豪爽慣了,完全不在乎。
母親拉着我的手,來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不忘回答李爺爺的話,“李叔,這不是人飄久了,累了,想回來休息休息,充充電,好繼續飛嘛。”
母親是個開朗直爽的性格,她和父親的性格全然相反,想必也是這點吸引了父親吧。
“璐璐,這才半年不見,怎麼又瘦了啊,媽這回得好好照顧你了。”母親摸摸我的頭,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地道。
“不用啦,孩子大了,有人照顧了。”外公一臉慈愛的看着我和母親,慢悠悠的開口了,“洛洛回來了。”
“洛洛?洛洛是誰呀?”母親的語氣帶着很明顯的愉悅。
“就是當年爲了營救老大犧牲的那個烈士洛培生的兒子。”爺爺解釋。
“也是位軍人嗎?”母親把頭轉向爺爺。
“不是,是Q醫科大的血液科醫生,聽說名氣不小,史巖的關門弟子。”爺爺解釋道,這麼多年來,爺爺總是對母親比對他的兒子們耐心很多。
“什麼關門弟子啊,人家那是父子。”外公笑着插話,“洛洛那天對我說,他的老師史教授和小樑在一起了。”
“這倒是個好事,好在有人陪在身邊照顧她。”母親輕輕道,“也就是說璐璐和倩穎的兒子在一起了?”
母親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看着我,眼睛裡閃着我從沒見過的光芒。
“媽,您也來打趣我了嗎?”我掩面說道。